第 36 章

  蘇沫去買手機,不能用太差的,買貴的又肉痛,挑來揀去拿了支中檔價位功能尚可的先用著。一路到家,手腕子仍火燒火燎的疼,忙擰開水龍頭沖冷水,這才覺得好受些,腕上早起了一溜水泡,這會子才消了腫。她勉強洗漱了,找出燙傷膏敷上,用白棉紗布輕輕繞了兩圈,熄燈,睡覺。

  怎麼也睡不著,不斷有事兒像火車一樣在腦海裡轟隆穿行。蘇沫輕輕嘆口氣,睜眼瞧見房門邊的衣架暗影,衣架頂上擱著只帽子,中間搭了兩三件衣物,模模糊糊裡瞧著像個人一樣,她把被沿兒拉高些,擋住眼。

  她從小怕黑,這毛病在婚後倒是沒了,身邊躺著個孔武有力的男人,即使週遭再怎樣黑影憧憧,也能酣然入睡。如今就有些難了,累的時候還能將就,腦袋一沾枕頭便眯過去,偏巧今天上床早了些。

  蘇沫想著今天發生事,不知不覺意識模糊起來,睡到半夜開始夢魘,一時有人在她耳邊喃喃低語,唸咒一樣;一時又是父母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拌嘴,忽而是清泉跑過來扯她頭髮;心念怔忪,又換做佟瑞安在旁邊翻閱資料,一頁一頁劃過去,清脆的,悅耳的,撥動著腦海裡的細弦,嘩啦啦作響。

  蘇沫知道是夢,極力想睜眼,卻不能動彈,急出一身冷汗,彷彿只要稍微猶豫,整個人就會被逝去的時光吞噬,她拚命反抗,徒勞無功,只能使勁繃著身體,忽然手指微動,摸到床的另一邊,空蕩蕩的,猛然就驚醒了。

  夜裡沒睡好,蘇沫一早上班,臉色憔悴,大夏天沒法穿長袖,胳膊上仍是繞了一圈紗布,被人瞧見了,眼神裡便多了點探究。

  十點多,王亞男到了,吩咐幾樣工作就進了辦公室,兩人還像往常那樣相處,對昨天的事絕口不提。蘇沫埋頭做事,不多時有人過來輕叩桌子。

  王居安的助理對她笑笑,遞上一卷文件:「王總讓拿過來,」這話說完,年輕人略停了會兒,又將一隻未拆封的手機盒子擱桌上。

  蘇沫瞄了一眼包裝盒,又看了看跟前這人,那年輕人也瞧她一眼,仍是含糊地扯了個笑臉,有點欲露還掩的意思:「沒別的事,蘇助理慢忙。」

  蘇沫心裡微怔,想了想,笑著道了謝,又說:「你先放著,等企宣那邊提交了紀念幣樣本,我一起拿進去給王董過目。」

  年輕人詫異地抬頭看她,忍了忍,沒多問。

  等人走了,蘇沫稍稍撥開盒子邊往裡瞧,裡頭手機和各種配件一應俱全,是時下流行的機型,比她昨天買的那一款高檔不少,心裡有些不捨,又看了眼,才把盒子擱進櫃子,大鎖一閂。

  一上午相安無事,蘇沫去食堂吃午飯,抬眼瞧見周遠山打外頭進來,她食慾不佳,原想去還掉餐盤,這會兒卻坐著沒動,慢慢扒了幾口飯粒。不多久,周遠山果然端著餐盤在她對面坐下。他今天穿著淺色細條紋襯衣休閒長褲,行走帶風,眉眼帶笑,又新近理了發,比以往越發顯得精神。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冷場的次數比以往頻繁。蘇沫夾了點菜擱碗裡,沒吃,問他:「最近難得見著你,在忙什麼呢?」

  周遠山避而不答,笑道:「我最近可是常往這邊跑,總能瞧見你,倒是你正眼也不看我,。」

  蘇沫知道他在避嫌,心裡也對他幫王居安辦的那些事沒多大興趣:「你總說自己忙,但是氣色比以前好,人逢喜事精神爽。」

  周遠山面前的碗碟已然見底,他拿紙巾抹嘴:「能有什麼喜事,多發些錢還差不多,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老王是打算硬扛了,銀行的事他碰了釘子,心裡不痛快,我們這些人全跟著受罪,就盼著中秋那點獎金了,聽說你們要發什麼紀念金幣,記得到時候分我一塊。」

  蘇沫笑:「中秋的時候正好二十週年慶,二十年的老員工發二十克的,十年的十克,你拿幾克?」

  周遠山想想:「你們有兩克的麼?」蘇沫聽得笑起來,周遠山也笑:「估計用牙嚼嚼就碎了,還真不夠塞牙縫的。」正說著話,擱在桌上的手機響,周遠山看了眼來電號碼,衝她做了個先走的手勢,起身就往外去了,他快步走到門口,這才接通電話。

  蘇沫遠遠瞧著,那人微低了頭,手機貼在耳上,凝神細聽,眉頭舒展,臉部表情很溫柔。她心裡有點異樣,拿起手機翻出莫蔚清的號碼,猶豫一小會兒,仍是撥出去,信號音傳來,佔線。蘇沫慢慢收了手機,跟前的飯桌上堆滿碗碟,那人趕著去接電話,餐盤也忘了還。

  臨下班,企宣那邊把幾份設計圖樣提交上來,蘇沫又放在手頭壓了幾天,直到王居安過來找他姑姑談事情,蘇沫才就著送茶水的時候把樣稿和新手機一起拿進王亞男的辦公室。

  王亞男先瞧那幾張樣稿,不太滿意,說是花樣不夠大氣,公司名不醒目,字體也不漂亮,空白處太多云云,隨口便提了一堆意見讓蘇沫反饋下去,她又問侄兒:「你看怎麼樣?」

  王居安對這種事哪有心思,隨口附和幾句,又贊王亞男眼光獨到,設計理念時尚前衛,好聽的話說出口毫不費力,引得王亞男要笑不笑地瞟他一眼,而後看向桌上的手機盒問:「這是什麼?」

  這個當口,王居安也抬眼瞧著蘇沫。

  蘇沫心裡正暗自叫苦,王亞男事無鉅細要求完美,在工作上有較為強烈的個人喜好,小小的設計稿已按她的意思屢次修改,企劃那邊頗有微詞,上傳下達看似簡單,實際麻煩,既要讓上面的滿意,又不能讓下頭的討厭,影響以後工作的開展。

  她見這兩人都看著自己,忙收了心思,也不敢去瞧王居安,只照先前打好的腹稿答:「這是王總早前讓人送過來的,王總想得很周到,如果做紀念幣趕不及,發手機也是個補救方案,」她虛心請教,「王總,您差不多是這意思吧?」

  王居安盯著她把話說完,頓了會兒才點點頭:「對,」他一點兒沒掩飾臉上的輕浮神色,添了句,「你倒是長出息了。」

  王亞男來回看了看他倆,才對侄兒說:「難得你在這些細節方面也下功夫,但是這個方案沒什麼紀念意義,沒價值,」她轉頭看向蘇沫,「你跟他們說,設計稿週末之前務必敲定。」

  蘇沫想了想:「明天週五,晚上您飛北京,下周不在公司,等樣稿推翻從來,您可能沒時間細瞧。」

  王亞男立馬道:「我又沒說重做,就是把字改大點,能用多長時間?」

  蘇沫說:「知道了,我馬上提醒他們把字體調大點,其他不必修改,」得到對方首肯,蘇沫臨出門,又問,「王工,要不這手機放尾牙會上當贈品行麼?」

  王亞男皺眉:「這種小事也拿來問,行政那邊是做什麼的?」

  蘇沫卻說:「不是,如果當贈品數量又不夠,就不知道王總那邊能不能多贊助一些?總公司分公司一起這麼多人,各部門平均下來,至少得幾百台吧。」

  王居安說:「幾百台,你打算開店呢?」

  王亞男笑起來:「小家子氣,還在乎這點錢,你那個小公司不是有這方面的項目麼?讓你給你就給點吧,沒的讓人小瞧了。」

  王居安笑一笑:「不是錢的問題,玩兒的事,能值幾個錢?」他瞧一眼旁邊那傢伙,不緊不慢道,「您這樣把人慣壞了不行,有些人就是仗著小聰明,給點顏色開染房,越發欠收拾。」

  他出言輕薄,蘇沫心裡更不自在,沒敢多留,轉身出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覺歇一口氣。

  她外表溫柔為人和氣,總經辦這邊總有女同事藉著的喝茶倒水的功夫找她聊天套近乎,女人愛傾述,說多錯多禍從口出,何況現在這位子多少年輕人盯著,所以她從不參與那些八卦吐槽,若實在無法,只拿手頭工作忙沒時間委婉推脫。

  背後不說人,卻難保別人不嚼舌根,那天王居安的助理大喇喇地把新手機往她跟前一擱,當場有兩三人瞄見,如果這件事轉來繞去藉著別人的嘴傳進王亞男耳裡,反而不好。

  對這樣的事,蘇沫從不敢大意,她一邊小心應對,一邊又忙於工作,這邊才在起草協議,那邊就接到客人來電要求安排預約,正在整理會議紀要,又被領導打發去協調工作。王亞男臨行,也是蘇沫最忙的時候,喝水吃飯顧不上,只得拿下周難得的空閒安慰自己,只等老佛爺走了,手頭工作才能告一段落,便可以勻出些時間整理新住處,迎接父母和女兒的到來。

  中午,蘇沫仍是和前幾天一樣在辦公桌旁就著咖啡啃麵包,沒吃幾口,桌上電話鈴聲大作,內線,前台小妹說樓下有朋友找,蘇沫問清來人姓名,心裡很驚訝。

  不多時,莫蔚清踩著十公分的尖高跟,從電梯間一路鏗鏘而至,細腰長腿,所過之處,男的女的都忍不住回頭看她兩眼。莫蔚清早已習以為常,走到蘇沫跟前,將勾在手指上的小巧精美的紙袋往她桌上輕輕一扔:「特地買給你的。」

  蘇沫揭開一看,是以前在天河廣場閒逛的時候,三人常去吃的一家西點房的芝士蛋糕。

  天河那邊的名牌一條街,就連蛋糕也是名牌價,蘇沫不愛去那裡,莫蔚清卻相當喜歡,她為人豪氣,常常買單。莫蔚清買單,無非是想讓人陪她,蘇沫吃著蛋糕,卻惦記起女兒,並懷有一種內疚心理,齒間香甜鬆軟,清泉一定喜歡。

  莫蔚清開門見山:「我來找周遠山,他說還得忙一會兒。」

  蘇沫心裡吃驚:「你來找他?」忍不住問了句,「找他做什麼?」

  莫蔚清說:「男的女的一起還能做什麼,往好聽裡說是約會,直白點就是苟合。」

  蘇沫心說這傢伙不知道是犯糊塗還是膽子粗不在乎,她瞧瞧周圍人來人往,忙把莫蔚清扯到樓梯間僻靜處:「你倆到底怎麼回事呢?」

  莫蔚清進了樓梯間一連咳了好幾聲,她對煙味敏感,想是才有人貓在這兒吞雲吐霧,莫蔚清揚手輕輕扇了兩下,說:「沒怎麼回事,就是有些兒無聊了。」

  蘇沫掩上逃生門,才問:「這要是讓那誰知道了,你以後怎麼收場?」

  莫蔚清一樂:「你這話真好笑,我和他一點法律關係都沒有,知道就知道唄,我現在就是膩了,怎麼,就許他膩味我,不許我膩味他?再說了,二奶還不能從良了?」

  蘇沫聽的有些暈乎:「你倆連孩子都有了,想從……分手早做什麼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尚淳的為人,再說,總得替孩子想想。」

  「你這意思,像是比我還瞭解他,」莫蔚清一臉輕鬆,上下打量蘇沫,「誒,這身衣服以前沒見你穿呢,你跟著我混了幾天,越來越像那麼回事兒了。」

  蘇沫心想,像什麼,像二奶?她忙低頭檢查自己這身打扮,一身職業裝,挺正常,就是右手腕子上兩道褐色疤痕,上次燙過的地方漸漸好了,顏色卻退不掉,瞧起來有點割脈自殺未遂的意思,平時只能拿手錶遮一下。

  莫蔚清哪裡明白蘇沫的心思,說:「做什麼這麼嚴肅?你到底是擔心我呢,還是周遠山,還是尚淳?」

  蘇沫一愣:「你瞎說什麼?」

  莫蔚清更覺得有趣:「說嘛?是周遠山還是尚淳?」

  蘇沫有些急了,不覺壓低聲音:「我告訴你,別把我跟那個……尚淳扯到一起!」

  莫蔚清點點頭:「那就是周遠山了?」她若有所思,卻是笑道,「難怪先前不想把我的電話告訴人家。」

  蘇沫撇開眼:「不是這麼回事。」

  莫蔚清不依不饒:「你還真看上他了?」她盯著蘇沫的臉,得出結論,「你看上他了。」

  蘇沫臉上微紅,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莫蔚清又笑:「我就說呢,怎麼忽然這樣關心我,原來是自己心裡有小九九,我跟你說蘇沫,我可是拿你當朋友看的,我這些事是從來不避諱你的。」

  蘇沫無可奈何:「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周遠山是有些好感,周圍這些男的,就他還比較正常,我……」

  莫蔚清咯咯笑起來,伸手攬住她的肩:「也對,他這樣的正人君子,長得又好看,職業也不錯,你要是對他沒想法倒奇怪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凡是和他打過交道的女人,沒幾個不動心的。」

  蘇沫瞧著她這一臉得意,心裡不舒服,說:「我還是那句話,沒事別折騰,要是尚淳知道了……」

  莫蔚清哼一聲:「你怎麼總是尚淳尚淳的,你去告訴他唄,你敢近他的身麼?要不是我看著,他不知道整你多少回了,」她輕輕嘆一口氣,「我也不管你們以前有什麼過節呢,他倒一直對你心心唸唸的呢。看在咱倆相識一場,我懷孕的時候連從蓉也沒怎麼來瞧我,你倒是跑得勤,我是懶得計較你那些小心思,你反在這兒跟我耍心眼兒,什麼事兒你都要插一槓子,」她壓低聲音,「你顯擺什麼呢,以前也就是個小保姆,你認為自己現在有點人樣了是吧?你看上的,人家可未必瞧得上你。」

  蘇沫見她越說越來勁,越說情緒越不對頭,這人先前還和顏悅色,這會兒竟有些咬牙切齒的恨意,心想怎麼誰都能往自己身上置氣呢,蘇沫憋了半天沒憋住,慢慢道:「你說得對,我就看上週遠山了,可又能怎麼樣,就算我挖空心思使出渾身解數,他也不會多瞧我一眼,這件事我想得很明白,你卻稀里糊塗一知半解,一樣米養白樣人,有些男人是不一樣的,要是真出了什麼事,你小心兩頭踏空,得不償失。」

  莫蔚清的臉色更加難看:「和你聊天真沒意思,多大點事兒就上綱上線,你一本正經做給誰看呢?」她拿眼瞧著蘇沫,從手袋裡摸出手機,一個電話撥出去。莫蔚清嘴角挑起一點笑,和那邊的人輕言細語說了幾句之後,也不告辭,轉身就走。

  蘇沫心裡氣不順,一會兒尋思莫蔚清話裡的意思,莫非真是尚淳因為鐘聲那事兒想找茬被莫蔚清攔著了?一會兒又想,難不成莫蔚清真打算和人拆夥,要是這樣,也算件好事,自己不該多管閒事,就怕尚淳不肯罷休,再說,那周遠山究竟是被蒙在鼓裡還是不計前嫌呢?

  她越想腦袋裡越亂,各種猜測蜂擁而至,忽覺著煙味兒比先時更重了些,夾著風從窗外飄過來。

  蘇沫忍不住咳了一聲,心裡隨即打了個激靈,回過神,輕輕往樓梯側面的角落那塊兒走了幾步,她心裡有些兒緊張,悄悄探身去瞧——怕處有鬼,還真有人站在窗旁抽菸。

  王居安一手撐著窗棱,一手捏著半截菸捲,望向窗外,略微一仰頭,吐出清淡的煙圈。

  蘇沫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雙腳像是被釘在地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愣在那裡半響沒動作。

  那人卻側頭瞥了她一眼,仍是尋常神色,又像是根本懶得搭理,未久,他再次看向窗外,仍是自顧自地吸著煙。

  蘇沫張了張嘴立馬又闔上,她驀然轉過身子,快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