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晚上,蘇沫回家,洗漱沖涼,換上一身質地考究的衣裙,開始仔細化妝。準備就緒後,她打量自己,鏡子裡的人看起來十分隆重,隆重得有些尷尬。這讓她很不滿,不得不重新卸妝上粉,來回折騰了幾次,卻無論如何達不到預想的效果。蘇沫呆坐片刻,扔掉手裡的粉底刷子,徹底洗淨了臉,仍換回這幾天常穿的T恤牛仔褲出了門。

  她在約定的酒店門口有些猶豫,欲進不進,又怕被熟人瞧見,擔心什麼來什麼,墨菲定律屢試不爽,立馬就聽人喊:「小蘇」。

  蘇沫抬頭:「張……張師傅。」

  王居安的司機老張正坐在大堂角落的沙發上抽菸喝茶,瞧見她也很驚訝,而蘇沫又因為對方的表情更添了幾分羞恥感。張老頭遲疑少許,仍是多嘴問了句:「你……來找王總?」

  蘇沫一頓,點了點頭,直接進了電梯,一路如芒在背。到了王居安說的那間套房門口,按了門鈴,沒人應,試著擰動把手,門開了。

  這會兒,王居安還在樓下的包廂裡和人打麻將,又摸了幾圈,才覺得時間差不多,起身告辭。

  他今天手氣一般。牌友問:「王總,您這是中途退場還是完了再搞?」

  南瞻人嘴裡的「搞」字是一款百搭動詞,意味深遠,於是有人接茬:「還是搞了再來玩?」

  王居安摁熄紙煙:「我不玩了,你們繼續。」

  幾個男人一樂:「喲這麼早就撤,悠著些別搞大了。」

  王居安上了樓來到那間長期預訂的套房門口,推門進去,就見這個女人正規規矩矩地坐在小客廳的椅子上,那模樣瞧上去比任何時候都拘謹嚴肅,似乎正經得一塌糊塗。

  蘇沫等了快一個小時,以至於臉上的表情和肢體語言都有些僵硬,當她瞧見來人時,直覺地站起身。

  「坐,」王居安隨口吩咐,打開冰箱門給自己拿了罐啤酒,坐到她對面的沙發上,「說吧。」

  蘇沫小聲說:「我想知道,為什麼我沒能進項目小組?」

  王居安反問:「你認為呢?」

  蘇沫說:「我覺得,當然,我自己有些方面做的還不夠好……」

  王居安忽然輕輕笑了一聲。

  蘇沫抬眼瞧他。

  王居安隨手打開易拉罐呷上一口:「繼續說。」

  蘇沫聲音大了點:「之前,我還認為,王董……可能在懷疑我跟你的事。」

  王居安說:「什麼事?睡了兩晚上的事?」

  蘇沫沒理,接著道:「可是我後來一想,如果王董懷疑我,她怎麼會把我放到她兒子跟前去?宋天保不管到哪兒都有保鏢跟著,吃飯睡覺外出她事事過問樣樣操心,她這麼寶貝兒子,怎麼會讓一個自己不信任的人去接近他?所以我想問,你到底是有什麼理由什麼目的把我給踢出局了?」

  王居安看著她:「你才說了,自己有些方面做得不好,既然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之處,還跑來問我做什麼?」

  蘇沫努力冷靜:「人無完人,這世上沒有誰能十全十美毫無缺點,就算我學歷一般資歷有限,但是在這個項目上面,我的投入和取得的成績不比那些人少。」

  「所以你對自己還算滿意?」

  「是。」

  「業務方面呢?」

  「盡心盡力。」

  「人際關係呢?」

  「我人緣一向不錯。」

  「是嗎?得罪了誰都不知道。」

  蘇沫一愣:「什麼意思?」

  王居安說:「當初大家開會決定誰去做演示的時候,你是怎麼上位的?」

  蘇沫還沒想明白。

  「你爭搶好勝,在王亞男和那麼多人面前,把接手這一塊兒的技術主管拉下馬,想起來了?」

  「我只想給自己一個機會,我提前做了準備,所以這個機會我抓住了,從沒想過給他使壞。」

  王居安說:「你沒想過,你沒想過的事多了去。你才來多久?人在這公司混了多少年?他是什麼學歷有什麼背景?你一來就把人面子給端了,以後想使壞,記得找個比自己弱的沒法反抗的。」

  蘇沫不禁跟著問了句:「他有什麼背景?」

  王居安說:「自己回去查,誰有空手把手教你?」過了會兒又道,「算了,保順科技你知道嗎?你的頂頭上司就是那家公司的法人,這個人,是她從那邊帶過來的。知道她為什麼上哪兒都帶著他嗎,因為他是魏股東的表外甥,接下來的不用我說了?」

  蘇沫腦袋裡轉過彎來,心裡也跟著一滯,頓時有些難過:如果王居安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她被踢出局的事也是早成定局,而其他人,事成之前等著看笑話,事成以後又開始搶功勞,她一個兩頭不靠的新人,被人排擠掉是輕而易舉,王亞男也無理由一定要保全她。至於營銷和技術兩邊的爭端並非只為了現在那點獎金,重點項目,誰不想多佔些資源?想到這兒,蘇沫鼻子發酸,半天不做聲,好一會兒才說:「所以,你們……公司為了平衡兩邊的關係,像我這樣的,就最先被踢走了。」

  王居安瞧著她:「首先,你應該擺正自己的位置,一個小職員,一無背景二無靠山三無超能力,平白無故誰有那功夫針對你?這件事,說好聽點,是你百密一疏考慮不周,往難聽裡說,就是顧頭不顧尾。」

  王居安沒再說話,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蘇沫心緒難平,也不作聲,她心跳得很急,忽上忽下,就是挨不著底,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抬起頭來,說了句:「我要進項目組。」

  王居安靠回沙發背上:「不樂意伺候宋天保了?你要是不想做,可以辭職。」

  蘇沫眼眶發熱:「我不甘心就這麼走人,我跟了這個項目多久做過哪些事你們都清楚,現在好不容易有些進展了,我不能就這麼算了。」

  王居安說:「你出社會多久了?普通人,不付出肯定沒收穫,付出了也未必有回報,這個道理不懂?」

  蘇沫低著頭沒吭氣。

  王居安調整姿勢使自己坐的更舒服:「蘇小姐,你上一刻才跑來興師問罪,現在又讓我給你出力辦事,女人真是善變,有你這麼求人幫忙的麼?再說這事兒,你來找我算什麼,我不是你的直系領導,憑什麼用你?我直接把你撈出來擱那兒,我姑姑會怎麼想?我犯不著為這種小事去煩她。」

  「你……」蘇沫兩手相握,手指尖捏得清白,「總歸會有辦法的。你不是說過……挺喜歡我的麼?」

  王居安笑起來:「你多大了?18歲?」

  蘇沫覺得自己的耳根臉頰像是被火烤一樣發燙,她心裡很緊張,比那天做公眾演講還要緊張,這會兒卻不得不豁出去亂蒙一把:「但是你這話我是當真了的,我在想,這半年,你有事沒事總拿話試探我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不管是為什麼,我都覺得你在這事上太有毅力了。比如那天晚上,還跑來拍我家的房門?還有,你不是挺忙的嗎,你會幫每個女下屬分析她們工作裡的失誤麼?我想你肯定不會。還有啊,那天晚上,就是我的車被砸了的那一次,你為了幫我拿出一把人民幣到處撒,我後來聽新聞裡說,那天很多車被砸,在臨海路有個疑似精神病患因為一時受了刺激,當街撒了四萬多塊,造成眾人哄搶,四萬多……你說你這些表現正常嗎?連新聞都說不正常了,你讓我怎麼能不信呢?」她歇了會兒,使勁緩上一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對我有興趣,反正我覺得,你對我很有興趣,說不定比我想的還要多。」

  王居安面上神色一頓,他大笑出聲,說:「你這是打哪兒來的自信呀?」

  蘇沫低著頭,面紅耳赤:「你給的。」

  他又笑。

  蘇沫見他神色放鬆,認真誠懇地說:「如果你這次幫我,我會很感激你。」

  王居安把手裡的啤酒罐往茶几上一放,不以為然道:「這話說得太直白。」

  蘇沫想了想:「我知道玩心眼肯定是比不過你,所以我怎麼想就怎麼說,我希望你能幫我這一次。」

  王居安岔開話題:「要不要我教你怎麼說?你可以和有些女的一樣,凶悍點,直接衝過來嚷嚷,說王居安,這件事你必須給我解決了,這個忙你不想幫也得幫,老娘不能讓你白睡了。你看你剛才說了那麼多,重點在哪兒呢?我不知道。或者,不想這麼激進也可以,但是你先前打的那通電話有問題,開口就是王總蘇助理,馬上就生分了,前塵往事一筆勾銷,我憑什麼幫你?當然還有個辦法,將欲取之,必先予之,這個道理你懂。」

  蘇沫眼眶微濕,她強作冷靜,點頭說:「知道,這句話我也送給你。」

  王居安起身,走向門口:「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我明天出差,你還有幾天時間考慮,」又說,「好好照顧天保,他人挺好,別盡想著做無本買賣,」王居安已打開門,站在門口瞧著蘇沫,見她蘇沫有些遲疑,問:「還是你現在已經想明白了?」

  蘇沫紅著眼圈,打他身邊走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老張首先瞧見了蘇沫,覺得這姑娘和來的時候沒什麼兩樣,仍是一臉憔悴心事滿腹的倒霉樣子。等她出去了,又瞧見王居安,老張忙讓人把車開過來。

  王居安上車不久,接了個電話,是先前的牌友,聊了會兒天,說了些關於銀行業務方面的事,合上手機後,便仰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老張聽他在電話裡和人談的什麼質押擔保也聽不太懂,只瞧他現在這模樣,就知道是又遇著什麼煩心事了。

  張老頭本不想打攪,可他這人又憋不住話,想了想笑著發了句牢騷:「咳,這家的菜不怎麼樣,趕不上我們老王家東邊那店子一半兒好。」

  王居安閉著眼應了聲,又說:「您是半個美食家,嘗兩口就知道了。」

  老張嘆道:「是啊,我也只能算半個,以前董事長在的時候,那才是一等一的行家,我跟著他老人家天南地北到處跑,沾了不少光,卻只學了些皮毛,我是沒那個資質和福氣,」他頓了會兒,「但是呢,別的沒學到,這相人的眼光,我倒還行。」

  王居安沒答話。

  老張接著來:「就說我家那丫頭,她從小就精靈古怪,您也知道,那傢伙長得還行,又是一肚子花花腸子。去年吧,她一上大學就交了個男朋友,有一天我買了些吃的喝的去學校瞧她,結果她不在,她男朋友抱了一堆衣服遞給我說,叔,我把她的衣服都洗乾淨了,我進不去女生宿舍,您一會兒交給她。我當時想,誒這兩人感情不錯還知道互幫互助,後來那丫頭回來,我問她你做什麼去了呀,她說我跟誰誰誰去哪兒吃飯去了,後來又和誰誰誰一起去海洋公園。我當時聽愣了,我說你這丫頭,一個男孩兒專門幫你洗衣服,一個陪你逛公園,還有一個專門伺候你伙食,你這是上學啊,還是在折騰人呢?」他說著就笑開了。

  王居安也笑起來,搭了句:「選擇太多,不稀罕了,也不是非誰不可。」。

  老張立馬點頭,大聲說:「老闆您這話可是一針見血呀。所以我問她,到底哪個才是你男朋友啊,她說暫定洗衣服那個,因為她最討厭洗衣服。我批評她,我說你這樣不對啊,人家給你洗衣服,一是因為喜歡你,二來是他性子善良實誠,你怎麼能利用人家的這些性格特點去戲弄他呢,你是我和你媽的寶貝疙瘩,人家就沒有爹娘了?人家爹娘就不知道心疼了?你以後為人父母,要是有人這麼欺負你孩子,指不定會沖上去跟人扯皮。啊,是吧?就算一個男的幫女朋友洗衣服是有些沒脾氣,但這事兒要擱一個女人身上那叫賢惠。這世道,年輕姑娘們個個都和爆竹似的,一點跳老高,三句不和甩臉子走人,有幾個脾氣好心地好又賢惠的?要我說,打著燈籠難找。後來,我就跟她說,你再這麼花花腸子玩下去,到老了你得著急了,跟前一個貼心的都沒有。既然你覺得自己有本事,就去使喚那些和你差不多的,別招惹這種老實孩子,人家也不容易,傷不起,」老頭兒絮絮叨叨講完故事,問了句,「老闆,您覺得我說的是這麼回事嗎?」

  王居安睜開眼,看向窗外,漫不經心來了句:「到了,說會兒話就到家了,你今天動作挺快。」他下了車,吊兒郎當說了句:「老張叔,你讓你閨女再試試那男孩,先別輕易下結論,一般這種表面苦哈哈的,要麼是沒出息,要麼是真能忍,為什麼他能忍?不投資哪來回報,忍的多,要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