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見他進來,忙扶低櫃穿好鞋,神色裡流露出幾分羞澀。
王居安吩咐:「來杯咖啡,」他坐到桌旁,環顧四周,以前幾乎不來這裡。
蘇沫還記得他的口味,斟上大半杯,用小勺攪勻了,連同咖啡碟一起端上去,他沒喝:「你那天問我搞砸了怎麼跟王董交代,但是昨天她已經和招標方見了一面?」
「是的,」她站在旁邊,過了一會,小聲解釋,「我是說過,你會搞砸這件事,但沒說我也會搞砸它。」
王居安呷一口咖啡,抬頭望她:「你怎麼辦到的?」他靠回椅背,「你給了他什麼好處?」
語氣讓人難堪。
她穩住,回:「下面這些人負責辦事,領導們看結果就可以了。」
「你怎麼回事?」他微皺眉,手指輕敲桌面,「這就是你對領導的態度?」
蘇沫低下頭,沒做聲。
王居安也不說話。
過了一會,有同事進來喝茶,見他倆一坐一站,氣氛並非友好,也不敢細品,和老闆打一聲招呼,端了茶杯趕緊出去。
等人走了,他才問:「你幾時下班?」
蘇沫正擔心別人多想,這會子也按捺下情緒,中規中矩地答:「我手頭還有事,不知道幾時能走。」
他喝完咖啡,擱下瓷杯,「你盡快做完,我在車裡等你。」
蘇沫不做回應。
他起身,出去,走到門口轉身看著她,懶散地調笑:「既然你不肯說,我只好親自檢查一下。」
蘇沫會意過來,哪敢多瞧他,只待他走遠,聽不見腳步聲響,趕緊回去自己的辦公室,才坐下,手機上便收到一則短信:「早些下來,別讓我等太久。」
她反覆瞧那條短信,再看發信人,一時竟不想刪,心說以前都是自己巴巴兒地貼上去給人發消息打電話,還不見得能有好臉色,風水輪流轉,哪曾想過他也會有這樣一刻。
她留下短信,卻不回覆,心情一如那晚。
回想當時仍覺不可思議。
那天夜裡分開,到家後心慌意亂沒法平靜,他發來短信問:「胃還疼麼?」
她不回,不知該怎麼回,他又發來:「我讓老張送點胃藥上去。」
頓時急了,她立時打字,指尖卻忍不住輕顫:「不用,我不會開門的。」
發出去後,又覺語氣生硬,接著回:「謝謝,我家有藥。」
那邊再無消息,她卻躺在床上大半晚沒睡好,想這夜的奇特經歷,想這十年來情路坎坷。
當時年紀小,暈頭漲腦的熱戀,只盼早早對世人宣告自己名花有主,即使有人告白,也被佟瑞安一一擋下,不曾在心裡落下半點痕跡。
現如今,青春將逝,蘇沫心潮起伏,只恨不能對世人和前夫宣告:那人正在追求我,你們可知他身家幾何,可知他外表多麼出色,可知他人前多有氣勢,可知他被多少女人追逐喜愛……可是你們卻看不到。
佟瑞安曾說:「蘇沫,你成天和我哭鬧,就像瘋子和潑婦,讓人厭煩,我對你再沒以前的感覺,只求你放手,放了我。」
那些傷人言語,那段不堪歲月,在她以為累到快要遺忘的時候,再次浮現。
就在這個被人熱吻的夜晚,她卻趴在床上忍不住哭泣。
蘇沫收起手機,按部就班完成工作,歇一口氣,拔下髮簪,讓長髮隨意披在肩頭。
今天沒開車,她走出安盛的辦公大樓,天色已黑,大門外有車駛過,在夜裡的街道上劃過淡淡流光。
王居安的座駕似乎仍停在路邊。
她感到吃驚,跑去確認了車牌,心跟隨周圍的馬達聲響急劇跳動,再近些,隔著玻璃,只模糊瞧見駕駛座上坐著一人。
走過去,前面的車窗搖下一半,那人靠在椅上,閉著眼,胸膛輕微起伏,已然睡著。額前短髮垂下一縷,他眉頭微鎖,輕抿著嘴,以往神色裡的冷硬強悍的攻擊性似乎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蘇沫屏住呼吸,站在窗外靜靜打量,這樣一個人,偶爾的衝動使他更為真實,人後的疲倦點綴出他的性感,一時的認真便能迷惑人心。
這些短暫的瞬間,不應屬於她的世界,卻足以使它顛覆。
她猶豫,伸手輕敲車窗。
他登時醒了,睡眼惺忪得望過來,帶著些小孩似的盲目,過了一會,他伸手抹了把臉,又去□後頸,清醒了些,才衝她偏一偏頭,嗓音暗啞地說:「上車。」
蘇沫搖頭:「不,不用了,我就說兩句話。」
王居安將車窗完全按下,似乎有些煩惱地看著她。
「我跟尚淳什麼事也沒有,」她停頓,「我和你,也不會有任何事,我要說的,那天在蚌埠路已經說完。」
他問:「什麼蚌埠路?」
「就是蚌埠路74號,我們在那裡……喝過茶。」
他愣了愣,側過臉去看著前方。
她輕輕說一句:「不要在我這裡浪費時間。」
他不說話,坐了片刻,按下手閘,發動了汽車。
蘇沫走去旁邊,等著攔出租,夜裡起了風,暗空中雲卷雲舒,雨意漸濃,想起昨晚聽新聞,說今夜有颱風登陸。
王居安的車到達前面的十字路口,紅燈亮,從後視鏡看見那女人的纖纖身影,風越發大了,吹起她秀髮飄散。
身後的車按響喇叭。
抬眼再瞧,黃燈變綠,雨點砸下,在玻璃上暈開,那女人捉住亂飛的髮絲彎身坐進一輛出租。
他添了把油門,車子迅速衝出去。
大雨來前,蘇沫趕回家,才關好門窗,就聽見窗戶上劈里啪啦一陣嘈雜,再望時,外面已是白茫茫的雨霧。
她坐在窗前,又拿出手機來瞧,短信逐一翻過,逐一刪掉,心裡忽湧起莫名的情緒。她起身去找那天的紀念品。也不知隨手擱在哪裡,屋裡轉了一圈,四處都沒尋著。走去門口,回想當時如何進屋,換鞋,放下皮包……她彎腰,從門邊的矮凳下摸出一隻紙盒。
剝開外面的包裝,露出一隻藍底彩花的小碗,正是當天拿在手上把玩的那隻。
心裡有小鹿亂撞,她嘆息,早前和佟瑞安相處那樣久,也沒見他做過這種事。
又想,佟瑞安雖有外遇,但所處的環境決定他沒有這些討女人歡心的小手段,比不得那人在脂粉堆裡安營紮寨。
蘇沫不敢多想,不願多瞧,直接把瓷碗塞進旁邊的鞋櫃。
雨越下越大。
她收了心,照舊給父母孩子打電話報平安,又打去舅舅家,說自己最近忙,週末還要參加董秘培訓課程,一時不得閒去瞧他們。
舅舅舅媽和她抱怨,說鐘聲軍訓快一個月,學校不許學生回家,孩子又不讓他倆去瞧,打電話過去,那丫頭也像是沒話說一樣,說不了幾句就嫌人囉嗦,只好托蘇沫時常和她聊聊,詢問近況。
蘇沫收了線,再打給鐘聲。
那頭接了,聽起來小姑娘還好,和以前差不多,不難接觸,蘇沫囑咐她最近天氣不好,要注意安全,又問她幾時才能回家。
鐘聲說:「不知道呢,學校說天氣不好軍訓暫停,但是沒說可以回家,只讓我們在寢室裡待著。」
蘇沫笑笑:「這樣也好,和同學們多相處,增進感情,學生時代的友誼最難得。」
鐘聲卻道:「才不是,我現在就一個人在寢室,她們都出去了。」
「這麼大的雨也出去?」
「有的去別人寢室打撲克,有的和男朋友去看電影。」
「聲聲,一個人待寢室裡會不會覺得無聊?」
「還好,我在看書,馬上要開課了。」
蘇沫很欣慰,見小姑娘挺用功,便不打擾,又說要是沒零花錢了只管跟她講。
鐘聲應了,才撂下電話,同寢室的兩個女孩嘻嘻哈哈跑進來,嚷嚷:「哎呀好大的雨,淋死人了。」兩姑娘搶著用浴室,一個先跑進去,嘩啦啦洗了一通,又打開門問:「我的洗髮水用完了,你們誰借我下?」
另一個說:「這才一個月就完了,你得多大顆腦袋呀。」
浴室裡那個說:「誰知道呢,我一直放裡面的,說不定別人也在用,寢室裡有四個人呢。」
鐘聲從櫃子裡拿自己的洗髮水遞給她。
那女孩道謝,瞅一眼那瓶子,立馬還回來:「哎呀,你買超市的洗髮水呀,這種便宜的我用了不舒服。」
鐘聲想,洗髮水不在超市買在哪裡買?
另一個把自己的遞進去:「用我的,和你的是一個牌子,」這姑娘從外地考學過來,她看一眼鐘聲,問,「你也是南瞻人,不是說南瞻人都很有錢嗎?」
鐘聲沒搭話,坐回桌前繼續看書。
入學時間久了,女孩們都有了各自的小圈子,或本地人跟本地人處得多些,或經濟條件差不多的在一塊,或都是差不多高差不多漂亮的又在一處。
鐘聲漸漸開始做獨行俠。
每逢週末,宿舍樓下不乏豪車,可是這些與她無關,她永遠抱著書本,教室、食堂,寢室,圖書館四點一線。但她個人條件優秀,被老師推薦去學生會或者藝術團,偶爾也參加活動,她心裡卻不願,因為沒有太多出席各種場合的衣物和鞋子,姐姐鐘鳴交了個男朋友,快要談婚論嫁,父母的重心擱在那邊。
晚上,鐘聲去圖書館。
下樓時,看見一位穿著時尚的師姐站在樓梯邊,對著消防栓櫃子上的鏡子左看右看。
藍色鏡面襯著她的臉更加成熟嫵媚,就連捋衣領撥頭髮的動作都那樣有女人味,和鐘聲這樣的小姑娘不一樣。
鐘聲想:我比她高,比她漂亮,成績也會比她好。
師姐抬頭挺胸的下樓,那氣質有點像出入高級寫字樓的職業女性或者T台模特。
鐘聲忍不住跟在後面。
大門外,等候的男人年輕而熱情。
鐘聲又想:他一定沒什麼錢,開的車一定爛大街。
出了門,師姐帶著一絲矜持上了那男人的車。
鐘聲認得一些好車品牌,可是那車的牌子卻無需辨認,因為它經典昂貴,眾人擁簇,它的價格足以使她這樣的小姑娘相形見絀。
她頓時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