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鐘聲的苦悶無處訴說,她想到了蘇沫。

  但是,在面對蘇沫時,她也無法直接訴說,只是簡潔明瞭地講述新環境裡發生的事,並不加以評論,她等待表姐的意見。

  無奈蘇沫對那些事卻很寬容,微笑聽她說完,風輕雲淡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人家世出色,有人能力出色,你是後者。生活很公平,這邊多給你一些,那邊就拿走一些,看清楚自己,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鐘聲想:這都是騙小孩的大道理,生活裡最不公平的就是它本身,生活就是一面凸凹鏡,從中每個人都看不到真相,卻以為那就是真相。大多數人痛苦以後才清醒,我卻寧願清醒地痛苦著。

  蘇沫心細,表面不發作,心裡卻著急,感覺這個小姑娘的言行裡又有了曾經聰明過頭的兆頭。當她再一次用豔羨卻不屑的語氣描述高年級的女生和有錢人交往時,蘇沫忍不住問她:「明明自己條件更優秀,卻沒有她們的境遇,你是不是覺得很難過?」

  鐘聲不說話。

  蘇沫說:「有時間,我帶你去個地方。」

  她在工作上的忙碌稍微告一段落,招標結果出來,安盛勝出,慶功宴照舊,不止如此,王亞男等人還打算宴請尚淳和招標方領導。成果令人滿意,重要角色紛紛登場,也是她這樣的小人物淡出的時候。

  蘇沫開車,帶鐘聲去了莫偉清的舊居。

  現在鐘聲對車的興趣更大,問她:「姐,你買車了?」

  蘇沫道:「不是,公司配的。」

  她「哦」一聲,等車進入綠化極好樹葉濃密的小區,問:「姐,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蘇沫在路旁停車,認真看著她:「聲聲,尚淳包養的一個二奶,以前就住在這裡,」她小心翼翼問,「尚淳,你還記得吧?」

  「當然,怎麼會忘記,」女孩的神色冷下來,「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蘇沫有些自責,不知這個辦法是否過於殘忍,「那個女人,已經死了。」

  「誰?」鐘聲抬眼望過來。

  「那個二奶。」

  「她死了關我什麼事?」

  蘇沫不理會,有些猶豫,最後仍是指著樓前的那片空地:「就在那裡,她從十樓跳下來,死的時候,她就躺在那裡。」

  鐘聲臉色發白,這才問:「她為什麼自殺?」

  「尚淳打算拋棄她,可是她已經懷孕,尚淳怕她鬧,就設計讓她打掉孩子,」蘇沫深深嘆息,「她知道了真相,受不了打擊,得了抑鬱症,跳樓自殺……她還很年輕,也很漂亮。」

  鐘聲沉默。

  「聲聲,」蘇沫輕拍她的手,「我很抱歉,帶你來這裡,我是想說,如果一個人她一心惦記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錢也好,感情也好,那太危險,也許,就算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仍然一無所有。」

  「那個女人,」鐘聲忽然問,「得到了他的同情嗎?」

  「不,」蘇沫鼻子發酸,「尚淳懷疑那孩子不是他的。那個女人,你知道,我給她當過保姆,她去世之前,曾找過我,尚淳知道以後,就找機會問我,她死前究竟對我說過什麼。」

  鐘聲問:「她究竟說了什麼?」

  蘇沫記得,那晚尚淳也是這樣急切,於是她利用一樁慘事和他做了筆交易,後來才在電話裡告訴他:「她說過,這輩子只愛你一人,自從跟了你,就一心一意對你,她和周遠山從沒有過肌膚之親,她打掉的那個孩子,姓尚。」

  鐘聲又問:「然後呢,他有什麼表示。」

  蘇沫苦笑:「什麼也沒說,直接掛電話。」

  「就這樣?」

  「就這樣,」蘇沫望著她,嘆息,「所以,珍惜你現在擁有的東西。」

  女孩默然。

  蘇沫坐了一會,看看四周無人,下車,囑咐鐘聲:「你在車裡待著,我上去看看。」

  「你上去看什麼?」

  「朋友一場,我想去拿張合照……她爸媽應該還在樓上住。」

  天色漸暗,她一人進了樓,電梯間隔壁的拐角處,是一格格的郵箱,聲控燈將壞不壞,嗤嗤閃爍。

  蘇沫掏出鑰匙,打開1004號信箱。

  裡面是一封信,未封口,正要拿出來,那燈忽地熄滅,有人喊了聲什麼。

  蘇沫嚇了一跳,手一抖,有東西從信封裡滑落,卻未發現,等看清來人是鐘聲,方鬆口氣,小聲道:「嚇死我了。」

  鐘聲趕緊走過來:「你也快嚇死我了,這裡死過人,我不敢一個人待著。」

  蘇沫忙挽著她往外走。

  鐘聲被鞋帶絆住腳,彎腰去系,昏暗裡看見一樣東西,像是先前從她姐手上掉出來的。

  她系好鞋帶,兩人趕緊出去。

  上了車,鐘聲問:「姐,你還沒去她家。」

  蘇沫把信封塞進包裡,撒謊:「我剛才想起來打了電話,沒人接,她爸媽可能不在,下次再說。」

  鐘聲沒做聲。

  蘇沫把她送回學校,見她進了宿舍樓,立刻把信封打開來瞧,一張便箋,一枚銀行卡。

  便箋上沒有稱呼,潦草寫著:卡上有一百五十萬,五十萬給我爸媽養老,記得千萬別讓我那兩個兄弟知道,他們是見錢眼開的,只有幾塊錢也會從我爸媽那裡摳出來花了,我爸媽不認我,所以你別說是我給的。還有一百萬,留給我女兒防身,不知道她以後過得好不好,不知道有沒有人欺負她。我知道你為人最心善,一定不會辜負我,密碼是我女兒的生日,多謝。莫蔚清。

  蘇沫忍住淚,把信收好,發動汽車。

  第二天上班,王亞男打發了兩個小項目給蘇沫,讓她試水。

  競標成功帶來的愉悅氛圍依然在項目組裡延續,卻不知董事例會上已暗潮洶湧。

  過半數的股東都對繼續投資滄南證券一事表示否決,其次王居安關於汽車產業園的提議仍被打壓。

  王居安和少數幾位股東認為,科技園區轉型為政企合作,安盛能獲得地方財政的補給和支持。其餘人卻覺得,科技園區的招商定位發生變化,將造成土地出讓的回款延緩和企業孵化器的孵化效果等,給園區的經營帶來壓力。

  兩邊各不讓步,爭執不下,王亞男冷眼旁觀,並不多說一句,直到會後,才對侄兒冷冷說一句:「來我辦公室。」

  王居安過去,見她臉色不善,比開會時還要冷淡,就知道所為何事。

  果然,王亞男把文件夾往桌上一拍,幾乎咬牙切齒:「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長輩!」

  王居安笑道:「姑姑您先別生氣,您不但是我的長輩,還是安盛的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您一言九鼎,說的話就是聖旨,我哪敢不從啊。」

  王亞男盯住他問:「我叫你放掉滄南的股份,你倒好,連招呼也不打,又和人簽了收購的合同,你小子當面一套,背地又是一套,說的比唱的好聽。」

  他兩手一攤:「這絕對是誤會,在您說放掉滄南的股份之前,合同就已經簽了,我就是怕您說,才沒敢吱聲嘛。」

  王亞男冷笑:「你膽子這樣小?還怕人說?」

  她侄兒忽然又嘆一聲:「我也是感情用事。」

  「怎麼又感情用事了?」

  王居安頓一頓,言辭懇切:「您也知道,我爸身前心心唸唸就是想整一家證券集團出來,成為本地唯一一家能夠擁有證券集團的民企,我只是想完成他老人家的遺願。再說,現在安盛的發展勢頭很好,在您的帶領下,說再現輝煌也不誇張,至少從賬面上看是一片和諧啊,做證券正是時候,您說是不是?」

  這話倒把王亞男問住。

  她歇一口氣,臉色顯得疲乏,過一會才道:「你也知道,我既代表各位代表股東的立場,也是這家公司的一把手,責任重大,所以我請你,盡快把以前收購滄南的舊協議交上來,其他的事我們再開會從長計議。」

  王居安回到總經理辦公室,緊繃著臉,一把扯開領帶,直接將文件扔老闆桌上,而後走到落地窗前,雙手撐住窗沿,遙望遠方的街景,平息情緒。不滿和憋屈日益漫漲,不知哪一天就會當面爆發。

  手機響起,國際長途。

  王翦的臨時監護人在那邊急吼吼道:「我剛度假回來,就去找他,以前的房子,學校宿舍都找不到人,問學校,學校說,他一直沒去上課。我和學校吵,說這種情況下應該通知我們,可是學校說……」

  王居安按掉電話,趕緊讓人查王翦那張銀行卡的提款記錄,等了一下午,對方才提供詳細清單,多數是在本地的一家賓館使用,賓館是南瞻大學的招待所,另外也在大學附近使用過,還有一些娛樂場所,夜店酒吧等。

  他越看火氣越大,忽地把桌上的文件紙張一併掃落,過一會子,又開始著急,立馬去賓館抓人。

  到那裡說明情況,被服務生領上樓,打開門,那小子正戴著耳機搖頭光腦坐在電腦跟前玩遊戲。王居安簡直快被氣死,快步走過去一把將人揪起,拳頭揮到跟前,卻又砸不下去,硬生生打住。

  王翦正玩得雲裡霧裡,突逢變故,驚魂未定,又見他爸臉色鐵青,知道事情不妙,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他爸一個字也不說,捏住他的肩膀押著往外走,一路押上車,也不顧別人怎麼看,到了家,打開門,直接把人扔進去。王翦已被他爸嚇得腿軟,當即站不穩,摔了個趔趄。

  王居安就在屋裡轉悠,卻說不出話,過了好半天,才指著他兒子恨恨道:「王翦,你他媽就這點出息。」

  王翦蹲在地上不做聲。

  他爸更來氣,過去踹上一腳,喝道:「起來!」

  王翦抱著腦袋慢慢起身。

  他爸問:「你怎麼解釋?」

  兒子不敢作聲。

  王居安滿屋子找,最後抽出一支高爾夫球杆握手裡,往他兒子跟前一晃,作勢要打,「你說不說?」

  王翦嚇得一縮脖子,才支支吾吾道:「我說我說,我,我早說了,我不想讀書,讀不進去,我,我就想跟著你學做事,我想早些賺錢,就是這樣。」

  王居安吐出一口氣,道:「你連高中都沒畢業,說出去誰服你?你的學習能力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又缺乏基礎知識,怎麼去跟人拼事業,沒上場就會被玩死,至少先混個文憑出來再說。」

  王翦一梗脖子:「那麼多,那麼多沒文憑的土疙瘩都能做生意賺錢,」他頓一頓,放低聲音,「是,我不能和你比,我沒媽,我沒你聰明,沒你能幹,讀不了那什麼小日本的早稻田……」

  王居安聽得煩躁:「這和你媽有什麼關係,」他不想多談這事,從長褲口袋裡掏出銀行清單,抖開了,又看一遍,「我問你,你去南瞻大學做什麼?」

  王翦不吭氣。

  王居安更懷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給人打了個電話,問:「你那個什麼表妹讀的哪所大學?」

  那邊,蘇沫被他問得摸不著頭腦,又聽他來勢洶洶,只好回:「鐘聲?南瞻……」

  王居安掛了電話,點著他兒子:「你他媽就是為了個女人,什麼都不顧。」

  王翦忙說:「不關她事」

  王居安更加確定,瞧著他點一點頭,道:「好,你不想出國不想讀書是吧?從今天起,不許你走出這個門半步,不然打折你的腿!」

  他獨自去露台,吸菸,透氣,心說臭丫頭心機重很會勾引人。

  想了一會,又打電話過去,冷冷開口:「你去安排個時間,我要見見你那些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