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蘇沫覺得這人實在莫名其妙。

  王居安說:「我不找那小姑娘,只想見見她的家長,一起吃個飯。我兒子現在被她弄得五迷三道,這段時間一直住在他們學校的招待所,有家不回,有書不讀,這種情況我也是剛發現。兩邊的家長是不是應該坐下來好好商量下解決辦法?」

  蘇沫聽出他在氣頭上,她一時不敢驚動舅舅,無法,只好打電話問鐘聲有沒有這回事。

  鐘聲說:「有,他最近老來找我。」

  蘇沫也有些急了:「你們在談戀愛啊?怎麼沒聽你說呢?」

  鐘聲說:「不是談戀愛,是他自己想多了,一廂情願,我說過他了。」

  蘇沫問:「你怎麼說的呢?」

  小姑娘不做聲。

  蘇沫說:「你要是對人沒意思就趕緊拒絕了吧,別讓人誤會。」

  鐘聲反問:「姐,你要是碰到一個條件還可以的男的追求你,你是馬上拒絕,還是會觀察一段時間呢?再說我們這個年齡也不算早戀了,我又不討厭他,不能當戀人還能做朋友吧。」

  輪到蘇沫沒話說,末了只道:「現在王翦的爸爸想見舅舅舅媽,舅舅身體不好,你這樣不是讓他倆擔心嗎?」

  這邊蘇沫還在考慮要不要管這個閒事,以及如何管的時候,那邊王居安已直接打電話給他弟,讓他找出上回那家拆遷戶的電話和住址。

  王居安也知道,那小女人為人處世顧慮太多,倒不如自己快刀斬亂麻儘早解決。

  他特地抽出一頓晚飯的功夫,約了鐘聲的爸媽在一家酒店包間見面,酒菜早已讓人備好,他卻晚到。

  鐘老闆兩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原本就擔心,這回又等得焦心,待人來了,一見之下頓覺自己矮了半截,鬧心。

  好在王居安表面上挺和氣,把情況大致介紹了下,懇請對方家長能夠盡力配合,各自約束好自己的孩子。

  鐘老闆從他的話裡品出了暴發戶的傲慢和不屑,心裡氣不過,但他為人老實,又因自家女兒有前科抬不起頭,一時不知該如何辯駁。而舅媽為人雖比自家老公精明,卻免不了欺軟怕硬,看見王居安那架勢竟也惴惴不成語。

  王居安心說對付這兩人還不是小菜一碟,正是「把酒言歡」的當口,鐘家的小姑娘忽然推門進來。

  鐘聲看向王居安不覺愣了愣,不多時便恢復一臉沉靜,說:「叔叔,這事您不能只給我們家施加壓力,就算我和您兒子真的談戀愛,為什麼我能考上大學,他卻連書也不想讀呢?還有,我爸媽並非在這方面對我一味縱容,他們是信任我,相信我能平衡好學業跟感情,我也勸您,過多的干涉只會適得其反,只會讓王翦更加叛逆。」

  王居安靠回椅背,微眯著眼打量她,心說怎麼兩木頭疙瘩整出這麼個不讓人省心丫頭來。

  他懶得浪費時間,也不答話,直接掏出一張支票擱桌上,打斷她道:「我記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你,讓我想想……應該是上次在尚淳尚總的飯局上,當時你高中還沒畢業吧,」他看向鐘家父母,笑,「鐘老闆,你家這孩子很不簡單,越來越有出息了。」

  此話一出,對面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他把支票推過去,向鐘聲道:「我知道你需要什麼,對你也沒其他要求,這事,不管是我們家王翦主動也好,還是你主動也好,離他遠點,不要理他就行了,多簡單,讓他自己覺得沒意思,自然就淡了。」

  他起身走人,留下滿桌菜餚和默不作聲的一家三口。

  第二天,王居安自己開車去公司,留老張在家裡好生看住兒子。

  他昨晚給孩子做上學的動員工作沒什麼進展,一邊還惦記著公事,又是半宿沒睡,乾脆起來跑兩圈,又練一會拳擊,出了汗沖了涼,整個人清醒不少。

  做完這些事,卻覺得無處可去,待家裡吧一見那小子就覺得挫敗,想找個地方釋放壓力,又不放心那一攤子事,想來想去,還不如回辦公室裡待著,關上門,看看新聞聽會兒音樂玩玩室內高爾夫,至少是屬於自己的一小方天地。

  他難得來得早,放眼瞧去,外間座位上只有員工兩三位。

  董助辦公室卻已有人上班,房門半開,蘇沫攤開記事本,找出要用的資料和文件夾,再倒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擱桌上,早晨的太陽打天邊慢慢爬上來,點綴著被晨霧遮掩猶如黑白老照片一樣的都市,又是一天新的開始。

  額邊幾絲碎髮搭落,她側臉撥弄下頭髮,這才看見那人從門外過去。

  蘇沫心裡疑惑,還以為自己瞧錯了,這個時間段,王居安很少在公司露面,直到聽見他在走廊上低聲咳嗽。

  想來是有太多事情需要處理,據說最近高層之間又有分歧,前兩天她路過王亞男的辦公室,聽見姑侄兩人在裡面高一聲低一聲的爭執,像是矛盾不小,再添上孩子的事,又得讓人忙活。

  一想到那對還沒脫離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蘇沫就有些頭疼。

  現在兩邊各執一詞,真相不明,他又是辦事不留餘地的強硬作風,一時氣頭上難免不衝動,如果真鬧到舅舅那裡,讓老人家擔心,孩子寒心,更不好收場。

  蘇沫想起前晚放人鴿子,又想起上星期,他讓老趙替自己解圍,不知不覺地,心裡就滋生出幾分歉意,儘管她不願正視不肯承認,可是那點歉意使她的心態多少產生了一些變化。蘇沫覺得應該盡快找人談談,至少說一下自己瞭解到的情況,相信他還是能夠體諒鐘聲父母的心情。

  拿起電話正要撥內線,手機卻響,王亞男說一會要去省裡開會,讓她準備好材料趕緊過去,蘇沫只好先把私事擱到一邊。

  在外面忙碌了大半天,下午才回公司,匆忙間也沒細瞧,突然被大門外一人叫住,蘇沫回頭,很驚訝:「舅舅,您怎麼來了?」

  鐘老闆正在胡亂轉悠,不知道該怎麼才能進去找人,問前台,前台一會說要有預約,一會又說今天老闆不在。鐘老闆心情不好,一時說話沖了些,惹得人不耐煩,被保安請了出來。

  蘇沫忙和人打了招呼,請他去自己的辦公室。

  鐘老闆卻坐不住,問:「你們那個姓王的年輕老闆在哪裡辦公?我想找他說幾句話。」問他什麼事,他卻不言語,一味道:「你忙你的,只告訴我他在哪裡辦公就行,我自己去找他。」

  蘇沫越想越覺不對,估摸著是因為鐘聲那事,拗不過,只好去問總經理秘書,被告知王總正在辦公室和幾個中層談話。

  鐘老闆當即堅持要去辦公室門口等著。

  沒多久,裡面的人出來,他也不等人請,立刻進去,蘇沫忙跟在後面,鐘老闆急道:「你不要跟過來,這事跟你沒關係,不好影響你工作。」

  蘇沫瞧他如今這副神色委頓頗顯老態的模樣,哪裡能放心。

  王居安坐在大班椅上瞧著他倆,招手讓人把門關上。

  鐘老闆猶豫一會,走過去,掏出那張支票遞過去,嚅囁:「這是您昨天給的,我也不知道您是什麼意思,但是這錢我們不能要,現在還給你。」

  蘇沫瞧了瞧舅舅,最後看向王居安。

  王居安表情很平淡,也不接支票,說:「我現在還有工作,私人問題我們抽時間再談。」

  鐘老闆見他擺譜,按捺已久的情緒立時上來,老臉漲得通紅,結巴道:「你要把事情搞清楚,我孩子這回是被冤枉的,是你兒子總是去找她,我跟你說,他要是再去騷擾聲聲,我、我就報警。」

  蘇沫聽了個大概,卻也明白了八九分,心裡很不是滋味,又見舅舅氣得雙手打顫,擔心他過於激動血壓飆升,忙去把人扶住,小聲勸他。

  鐘老闆不理,心裡又有積怨,忍不住挑明:「以前廠子被人拆了,我可以不和他們鬧,但是我自己的孩子一定要護著,我今天要了這錢,就等於承認了那些事,就等於把臉伸過去給人打,壞我姑娘的名聲!」話音未落,竟已哽咽。

  自上次變故以後,鐘老闆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易悲易怒,以往笑眯眯地神色很難再見,五十出頭的年紀,看起來卻像六十來歲的老人,身影佝僂,頭髮花白,滿面風霜。

  蘇沫看得心酸,聽得難受,不覺暗罵自己頭腦簡單意志薄弱,太輕易遺忘過往,又太容易對那人心軟。

  先頭的幾分歉意霎時煙消雲散,她望向王居安,王居安也正抬眼看著她。

  蘇沫鼻尖微紅,一言不發,接過舅舅手裡的支票,直接扔他桌上,隨後攙著鐘老闆,轉身出了門。

  她原想把人送回家去,鐘老闆說什麼也不肯,更後悔自己一時衝動連累到外甥女,甩開她就走,蘇沫無法,又勸他一陣子,幫忙叫了出租。

  下午工作效率低,磨磨蹭蹭捱到加班,蘇沫一直在辦公室裡待到七點多。

  出去等電梯,好幾位同事都在那裡,王居安也在,眾人紛紛同老闆打招呼,蘇沫卻不吭聲,只隨他們一起下樓,又一同去取車,王居安走在前面,直接去高層泊車的區域。

  蘇沫上了車,放手剎,倒車出庫,半個車身還未出去,就聽身後一陣尖銳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響。

  她驚出一身冷汗。

  心裡藏了事,一時沒注意身後有車駛過。

  王居安剎住車,胳膊搭在放下玻璃的窗戶沿上,側頭瞧了她一眼。

  蘇沫深呼吸,又把車開進去,給人讓路。

  他卻不走,堵在路口。

  蘇沫不明白這人到底怎麼個打算,坐車裡沒動,又聽見不遠處傳來同事的交談,一顆心越跳越快,煩躁得很,原想按一聲喇叭,忽然間脾氣上來,直接掛倒檔,發動汽車,眼看就要撞上。

  對方反應夠快,車速比她更快,刺耳的摩擦聲再次迴響。

  她開的是公司用車,也沒膽量真撞,只想出一口氣,猛踩油門,有意貼著他的車身揚長而去。

  這一路,車速比以往都快,將要到家的時候才發覺,後視鏡裡,那台車正不緊不慢跟著自己。

  蘇沫沒來由地心慌,害怕又生出些事來讓鄰居和熟人瞧見,索性家也不回,立刻調頭繞去人少車少的大道,又胡亂了擇了幾段彎路,依舊甩不脫,卻發現自己正走在上山的路上。

  夜風習習,樹林密集,越往前越黑,不見來往車輛,她心裡有些發憟。

  轉了個彎,前方出現一塊空地,後車忽然加速,從她旁邊呼嘯著過去,掀起強勁氣流,一副囂張跋扈的派頭,她一時牙癢癢,賭著氣油門踩到底,只可惜車子太不爭氣,沒一會工夫就被人甩開距離。

  不遠處,轉向燈閃爍,那車忽然打橫車頭,急急剎住,霸道地截住她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