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蘇沫才睡著,手機又響,一聲趕一聲,睜眼,窗簾半掩,夕陽已完全沒入天際。拿起電話來瞧,卻不想接,不知該怎麼跟人解釋,索性作罷。

  樓下沒有動靜,她頭痛得很,猶豫要不要下去,又或者以何種面貌下去,剪不斷,理還亂,喪氣地想:肚子餓了要吃飯,做完壞事要洗澡。

  換了一身衣服,那條裙子被扔到地板上,已經沒法再穿。

  蘇沫下樓,客廳沒人,路過廚房,飯菜好端端地擱著,沒被動過,浴室門開,書房門開,都沒人,陽台上也空蕩蕩,換下來的衣服倒是堆在洗衣機上,她這回卻沒心思打理,卻也鬆一口氣。

  男士拖鞋放在門邊,她拾起來收進鞋櫃,抬頭,卻看見那隻藍底彩花的瓷碗正端端正正放在櫃子上。一時來氣,抄起來往地上砸,鬆手前又頓住,仍是塞回櫃子裡。

  連續十來天,王居安再沒露面,也不還鑰匙,卻還知道替她鎖門,想是那天怕她睡過頭。

  蘇沫上班,恰逢付麗莉出差,等她回來,蘇沫也裝出忙碌的樣子,實是擔心有人興師問罪,可仍在電梯間被人逮住。

  兩人碰巧都提前下班,付麗莉一見她就拉住問:「小蘇,你那天怎麼回事呢?好好的放人鴿子。男方說……」

  蘇沫極為難堪,也緊張:「他,說什麼了?」

  「說和你講電話好好的忽然就不理了,再打電話也不接,到底怎麼了?」

  蘇沫心裡一跳一跳,表面卻平靜道:「付姐,當時手機壞了,不小心掉廁所了。」

  付麗莉一臉「有沒有搞錯」的表情,問:「你叫我怎麼跟人說啊?」

  「就這麼說吧。」

  付麗莉有些生氣了:「都過這麼些天了,你要是對人沒想法最好說清楚,這不是莫名其妙嗎?」

  蘇沫嘆息:「付姐,我也不想這樣,現在情況很複雜,我可能明天就會失業,你介紹的人確實好,各方面條件都適合,我也不想拖累了他,再說……如果這份工沒了,我也許直接回江南,既然要走,又何必給人希望。」

  付麗莉想一想,點頭:「說得也是,真是,這天說變就變,我們都沒想到啊,」她用胳膊肘輕搡了蘇沫一下,「小蘇,要不你申請調崗,或者東家不做,做西家。」

  蘇沫想了會,搖頭:「我一直是王工的助理,勉強待下去也尷尬,再找工作又得折騰,老人孩子都不在南瞻,我遲早是要回去。」

  「說實話,我覺得你倆挺般配,他是因為老婆外遇才離婚,作風上沒問題。我也看出來,他對你真的是……你不接電話,就求著我問,這才見幾面像是被勾了魂一樣。」付麗莉苦口婆心,「再說了,一個女人你不管多優秀多能幹,有了孩子就是不好找。你想再找,對方人品就特別重要,要喜歡孩子,還要心胸寬廣,肯付出……我勸你再考慮考慮。」

  蘇沫默默聽完,稍稍往後看一眼,才放低聲音道:「考慮也需要時間,我現在也沒心思考慮這些,把人拖著不好,還是算了。」

  付麗莉無可奈何,見她往後瞧,這才注意不遠處有人,只顧著說話,也不知他倆幾時來的,忙側身打招呼:「王董。」

  王居安對她點一點頭,電梯到,趙祥慶按住下行按鈕,笑道:「付主任,女士優先。」

  付麗莉退後:「王董您請進。」

  王居安笑笑,依言進去:「搭電梯而已,付主任太客氣了。」

  四人同乘,老趙看向蘇沫,忽然問:「小蘇,你打算回家啊?」

  蘇沫答:「嗯,我直接回去。」

  「不是,我問你是不是想回江南,」老趙笑,「怎麼我們安盛就留不住你啊?」

  蘇沫微頓,迴避道:「過年了,想回去看看,我有兩年多沒回了。」

  「也是啊,要不是高層重組,也不會拖到年三十才放假。」老趙又問,「春運人多,票買好了嗎?」

  「嗯。」

  「看完老人孩子早些回,過完年又要忙了。」

  蘇沫沒搭話。

  這幾週,安盛高層的局勢發生了根本改變。

  此前,安盛電子對外宣佈,董事會已決議把該子公司與保順投資共同持有的滄南證券股權悉數轉讓。消息一經發佈,更坐實半年來,有關王亞男敗走資本市場的傳言。

  隨後,相關報刊大幅刊登有關「安盛政變」的新聞,稱原董事長王亞男將所持安盛集團第一大股東保順投資的百分之六十股份轉讓,安盛電子重新獲得集團第一大股東位置,並將以投資和融資方式為集團化解債務危機。同時,經股東大會審議,選舉原集團總裁王居安為董事長。

  也有媒體報導,年初這番「政變」為王氏血親內訌,並將其稱作王亞男的「黑色新年」。

  從蓉一邊看報紙一邊嘖嘖稱奇,說:「蘇沫,你老公真夠厲害,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奪了權。」

  蘇沫在旁邊疊衣服,只道:「你別瞎說了。」

  從容笑:「我沒瞎說,要不這衣服是誰的?住一起快三個月了,不是老公是什麼?」

  蘇沫沒答,只說:「我把這些收他箱子裡。」

  從蓉看著她想了想:「這幾天沒見著人,你倆吵架了?」

  蘇沫不做聲。

  從容試探:「他……有別的女人了?去別人那裡住了?」

  蘇沫答:「我不知道。」

  「你怎麼一問三不知呢?」從蓉斜眼瞧她,「你多加把勁,難怪老趙說你要回去過年,年還沒過完,人就跑了。」

  蘇沫道:「你倆真無聊。」

  從蓉替她著急:「真的,你別盡顧著不好意思,他現在是什麼條件,上市集團一把手,又沒了孩子,撲上去的女人只會多不會少,你再這麼暈乎,大好機會就沒了。」

  「他條件再好也不關我事,」蘇沫難得表現出生氣的樣子,「還有,別拿孩子說事,再風光也換不回來。」

  從蓉見她認了真,一時閉嘴,過會子才道:「其實按道理講,但凡遇到這事的,肯定哭得死去活來,恨不得跟著去了,他怎麼還有精神搞策反?這回是上位成功了,但是下面不少人都說他心狠,自己兒子沒了,又去欺負人孤兒寡母,」她停住,觀察蘇沫的臉色,「我和他共事這些年,都沒看透他,真心勸你一句,圖錢圖前程都可以,別讓自己陷進去。」

  窗外冬雨飄零,模糊了萬家燈火,蘇沫收好最後一件衣物,淡淡開口:「他這人,就是在找刺激,想麻痺自己,怎麼刺激怎麼來,如果不折騰點事出來,我估計,」她略停頓,「他會垮掉。」

  又低聲道:「垮掉算了。」

  從蓉望了她半晌,問:「你到底怎麼想啊?」

  怎麼想,蘇沫也不知道。

  等從蓉走後,她給家裡打電話,說年三十才放假,晚上想請舅舅一家吃年飯,大年初一想去給以前的領導拜年,年初二才能回。

  蘇父聽了很支持,說:「是應該去看看人家,雖然現在退了,但是對你有知遇之恩,做人要懂得回報,」又問,「你們領導退了,對你的工作會不會有影響?」

  蘇沫忙叫他們放心,說沒什麼影響,又聽見清泉軟軟糯糯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心裡頓時舒服不少,恨不得把孩子抱過來摟在懷裡,不覺道:「清泉,媽媽最大的願望就是你這輩子平平安安的,其他的都無所謂。」

  清泉嘴甜道:「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媽媽你也平平安安的。」

  蘇沫心說:一點也不平安,不知道明天又會發生什麼。

  三十晚,蘇沫在外面請舅舅一家吃飯,忽然說起王翦的事,鐘聲低著頭不說話,舅舅卻很是唏噓。鐘鳴帶著男朋友一道過來,見他們這樣,忙岔開話題,大家勉強說笑。

  第二天上午,蘇沫買了鮮花果籃去看王亞男,人家要什麼有什麼,只當盡個心意。

  年初一的宋家大宅看起來有些冷清,幫傭們都回去過年了,只留了一保姆一保安照看著。

  宋天保見到她高興極了。

  王亞男也微微露出些笑意,讓人斟茶倒水,嘆息道:「今時不同往日,也只有你還記得來看我。」

  蘇沫安慰:「王工,是我來得太早了。」

  王亞男笑:「我活了這麼些年哪會不明白,以往過個年,電話拜年的,從三十晚上一直吵到正月十五,都不讓人休息的,怎麼會像現在這樣冷清。」

  蘇沫笑笑,沒說話。

  王亞男問:「你現在怎麼樣,有什麼打算?」

  「我打算回江南,」這是大實話,接著又拍一句馬屁,「再待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王亞男頗為動容,點頭道:「你很好,不像他們,走的走,散的散,要不就直接倒戈……」

  蘇沫心裡咚的一跳。

  又聽她接著道:「其實我一直有個想法,就不知道你會不會答應。」

  蘇沫忙道:「您儘管說。」

  王亞男道:「我年後回保順科技開展工作,你想不想跟我過去?」

  她的眼神既疲倦又期盼,蘇沫不敢猶豫,直覺答:「當然願意,我還擔心您不想帶著我。」

  王亞男平淡開口:「你要知道,那家公司和集團的待遇可沒法比。」

  蘇沫想一想,仍是道:「如果當初不是您開口,我也沒法在安盛待下去,我考慮過,只要您覺得我還有用處,就算所有人都走了,我也不會走。」

  「好,」王亞男滿意點頭,「能在這種時候不離不棄的人,以後我必定不會虧待她。」

  宋天保已經等得著急,拉著蘇沫要她一起去唱歌。

  王亞男笑著拍拍兒子的手:「行,你們去玩一會,他也可憐,這幾天只對著我這個老太婆,學校又放假,連個伴也沒有。」

  蘇沫趕緊答應。

  王亞男又說:「初四開始,我要去給省市的幾個領導拜年,你休息兩天,開車來接我。」

  蘇沫一愣,也沒多話,只管應下。

  上了樓,宋天保嘆氣:「過年,安安也不來玩,媽媽也不讓我去找他。」

  蘇沫說:「你就在家陪著你媽媽不是很好嗎?」

  「可是媽媽也不陪我,她有時候出去,有時候在書房,」宋天保想起件事,拍手道,「蘇,秘書,我有個東西,你看,是個秘密。」

  蘇沫笑道:「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宋天保從地毯下翻出來:「我媽媽,總是在書房裡看它,我問,是什麼,她不跟我說,是個秘密。」

  蘇沫接過來瞧,上面字跡潦草,等一行行認清了,一時怔住。

  她回過神,忙塞到宋天保手上,一字一句道:「天保,我跟你講,你媽媽哄你玩呢,這是個遊戲,你偷偷拿出來,她是知道的,她在觀察,看你會不會悄悄放回去,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也不能給別人看,如果你辦得到,就說明你很聰明,她會很高興。」

  宋天保似懂非懂。

  她又解釋兩遍。

  天保這才高興了,忙點頭說:「知道了,悄悄,放回去。」

  蘇沫鬆一口氣,仍覺得壓抑,陪著宋天保唱歌到中午,期間看著他把那幾頁紙悄悄送回去。

  王亞男留飯,她託辭說要去舅舅家拜年才作罷,王亞男上樓休息,宋天保卻偷偷跟出來,問她:「秘書,你帶我去找安安?」

  蘇沫說:「不行,你媽媽會說我的。」

  宋天保做了個手勢:「我打電話,給他。」

  蘇沫正煩惱沒時間回家看孩子,又被他纏得不行,只得拿手機撥號,遞給他:「天保,你自己跟他說吧。」

  那邊接了,宋天保期期艾艾道:「安安,過年,你怎麼不來?」

  蘇沫站遠一些,聽不清那邊說什麼。

  過一會,宋天保又說:「是,蘇,她在我家,嗯,我們唱歌……」

  王居安坐游泳池邊,喝得半醉,有些頭暈,隨便敷衍幾句就掛了電話。

  旁邊的紙錢已燒成灰燼,他又提一捆過來,拆開了,慢慢扔進火盆裡,本想說:王翦,你老爸我還是有道行的,安盛現在是我們的。

  但這話已成天大嘲諷。

  轉口變成:「過年了,一晃快四個月,你該花就花,不要省著。」

  他往後捋一捋頭髮,扔掉酒瓶,直接躺下去,倒頭就睡,任火焰燃旺,又再次熄滅,任風捲起灰燼,飄去遠處。

  不知過去多久,被凍醒,再睜眼時,天色墨黑。

  他站起來,一陣迷惘,慢慢從後院走進屋裡,又穿過大廳走去前院,沒有人聲,也無燈光,最後坐進車裡,發動引擎。

  幾乎是下意識,仍開去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