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這兩天,鐘聲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有心敷衍卻躲不過,等她從尚淳那裡回來,蘇沫已經在宿舍裡候著了。

  這個點正適合晚自習和談戀愛,寢室裡也沒其他人,鐘聲進門掃一眼,床上被子沒疊,書桌亂七八糟,上頭擱著的植物書籍筆記本電腦,全無被人動過的跡象,走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蘇沫坐在椅子上,見著她就問:「你跑到哪裡去了?」

  鐘聲沒說話。

  蘇沫又問:「東西在哪裡?」

  鐘聲才從尚淳的戰場回來,心裡總歸有些沒底,連走路的姿勢都不大自然,又怕被她姐瞧出什麼,一聽這話,反而鬆了口氣。

  蘇沫接著道:「你要是再這樣胡鬧,我回去告訴舅舅,讓他看著你。這事我不知道還好,現在知道了,我擔不起這個責任。」

  鐘聲不以為然,像往常一樣對她撒嬌:「姐,你要是能告訴我爸媽早告訴去了,不用等到現在對吧。」

  蘇沫昨天才受了刺激,哪敢跟以前一樣拿她當孩子看待,如今是處處留心,時時留意,只答:「舅舅身體不好,你乖些,可別再氣著他了。」

  「姐,你這話說得好聽,」鐘聲一臉調皮,「你倆想暗地裡整人,當然不會鬧得滿城風雨了。」

  蘇沫被她說中為難處,沒接茬,放緩神色道:「聲聲,姐能力有限,你要的那些錢我這輩子都給不起,雖然我平時給你的零花錢不多,但是作為學生也是夠用的,知道你現在大了,穿衣打扮都要用錢,我只要去商場就會給你帶些衣服回來,上次你說想換台電腦,我二話不說就給你買了。我雖然幫不上你什麼忙,但是只要我力所能及,哪一次讓你失望過?」她頓一頓,「你……能不能看在以往的面上,把東西給我,錢我可以給你一些,雖然不多,你以後想出國讀書也好,或者結婚買房也好,我能幫的儘量幫……」

  鐘聲坐在桌前,托著腮瞧她,神色裡似有些難以理解,忽而開口打斷:「姐,你做什麼要這樣幫著他呢?」

  「我幫他什麼了,我是擔心你,」蘇沫急道:「東西在你手上一天,我就擔心你一天,塞翁得馬焉知非禍,這話你總該知道吧?」

  鐘聲點頭:「就是還有百分之五十的勝算嘛,再說了,找王剪他爸要錢,也是我應得。」

  蘇沫一愣:「你應得什麼?」

  鐘聲反問:「你說呢?」

  蘇沫想了想,不覺嘆息:「是,他的確做錯事,但是王剪那孩子還是很好的。現在他兒子沒了,就算是不認識的,知道這事也會同情……」

  「一碼歸一碼,」鐘聲冷笑,「我憑什麼同情他?拆我家廠子的時候,他同情過我沒,我爸腿折了,他同情過我爸沒?他兒子沒了是他的報應,要怪就怪王剪有個這樣的爹!還有啊,我答應把東西賣給他,已經是幫了他的大忙,我已經很有同情心了。」

  蘇沫看了她半天,越發為那天帶她去莫蔚清的住處感到懊惱:「我以前真是一點都不瞭解你。」

  鐘聲卻說:「姐,我可瞭解你了,你已經被王剪他爸給迷上了吧?狐狸精可不分男女。」

  蘇沫心裡不大自在,正要開口,小姑娘又道:「你別否認,當時我就瞧出來了,」她把桌上的植物挪開些,湊過來道:「姐你可別傻啊,別像我以前對尚淳那樣一頭栽進去。就說昨天吧,我看他是一大早就在跟蹤你吧,這種人……」她搖一搖頭,「手段太多,你呢,人又太好。」

  蘇沫乾脆附和:「是,你說得對,我也沒想到他會跟著我過來,你也說了一碼歸一碼了,先不談他,那東西是別人交代後事的時候給我的,你總該還我吧。」

  鐘聲笑:「東西放你那裡沒用,你和尚淳又沒過節,」想了想又說:「姐,你對我好我知道,你在我家住了那麼久,我爸媽對你也挺好的吧,我爸現在一蹶不振,又是誰害的?所以呢,你真不該和王剪他爸走太近,你幫他的時候對得起我爸嗎?何況姓王的和尚淳一個樣,沒什麼事是他們做不出的,利用女人手到擒來,用完了就扔。以前尚淳對我好的時候,說盡好話裝盡可憐。你當時怎麼說我的?說我沒生活閱歷,說我愚蠢。可是現在呢,對付這種事,我是過來人了,我現在看你,就像你以前看我一樣。」

  蘇沫不言語,心知這小姑娘,不,這小姑奶奶,手裡正拿著炸彈呢,隨時可能扔出去,如果技術不好,指不定就地引爆了,一時哪敢得罪和激怒。

  鐘聲見她這樣,很自得:「怎樣,被我說服了吧,姐,你是說不過我的,因為道理在我這邊。」

  蘇沫心想,不是因為道理在你那邊,是因為我牽掛太多,比不得你沒心沒肺。她笑笑:「算了,我確實說不過你,人跟人不一樣,我在你這個年齡可不如你想得透徹,不,完全沒有可比性,說起聰明能幹,我絕對比不上你。」

  沒人不愛聽好話,鐘聲頓時眉開眼笑,洋洋得意。

  臨出門,蘇沫勸:「週末有空還是回去住住,舅舅他們都惦記著你。」

  鐘聲心情好,當然答應。

  蘇沫卻暗自嘆氣,想一想仍不放心,折回去又囑咐:「U盤的事,千萬不能讓尚淳知道。」

  鐘聲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為什麼呀?」

  蘇沫卻心悸,低聲道:「別忘了莫蔚清是怎麼死的,他殺人不見血。」

  到家後,蘇沫嘗試著聯繫王居安,想再商量下解決辦法,順便探探口風。

  誰想電話接通,那邊只有一句,「已經沒你什麼事了,不用多談」,他說完就收線,蘇沫再打過去,卻怎麼也不接了,彷彿那晚的促膝長談只是夢境一場。

  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

  先時,蘇沫只顧著擔心小姑娘,又萬分同情那男人,更為自己一時疏忽懊悔無比,可現在,偏偏就是這兩人,一個百般狡辯敷衍自己,另一個乾脆避而不見,都曾當面說她人好心軟,背地卻在她最信任他們的時候,利用她的好心,耍心眼玩手段,在她跟前深藏不漏,各種行事如出一轍。

  蘇沫忽然生出一種錯覺,彷彿她被這兩人合起來擺了一道。

  一邊擔心鐘聲萬一有事如何向舅舅交代,一邊又揣測王居安現在的想法,想來想去,越發覺得小姑娘說的話並非全無道理。

  如此翻來覆去,又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上班,蘇沫忽然被王亞男叫到辦公室。

  王亞男見她臉色不好,笑道:「最近工作忙應酬多,我也知道你辛苦,要不是實在沒辦法,我也不會找你幫這個忙。」

  她態度越客氣,蘇沫心裡越警惕,她自覺如今變得有些神經質,生怕一不小心有著了這些人的道。

  王亞男竟還有些為難開口:「你也知道,我家那個大孩子的脾氣,最近不知怎麼的,他情緒很不好,成天吵著要人陪他唱歌,跟前的保姆和老師全給他轟出去,說他們唱歌不好聽,最後吵來吵去,指名道姓叫蘇秘書過去,」她笑著,面上神情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蘇,你看,你今天能不能早些下班,過去陪他玩一會,哄好了,你就去忙你的。」

  蘇沫倒鬆了口氣,心裡卻有其他顧慮。

  王亞男見她猶豫,笑意略收,說了句:「堂堂蘇總監去做這樣的事,也確實是委屈了。」

  「哪裡,」蘇沫忙答:「我也好久沒去看天保了,中午出去見客戶,正好順路,完了我就過去瞧瞧。」

  王亞男這才點一點頭,嘆息:「其實天保就跟孩子一樣,心地很單純,要是誰真心待他好呀,他心裡都有數呢。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一直記得你。」

  蘇沫笑笑,沒搭話。

  工作忙完,蘇沫開車去宋家大宅,進了院門,就見宋天保正蹲在地上用小木棍有一下沒一下地掘土,挖出蚯蚓來了就隨手挑進花圃,整個人瞧上去無精打采。

  蘇沫也不驚動他,輕輕走到跟前去,蹲下身子瞧他。

  宋天保一時也不覺得,過了好一會,發現照在臉上的陽光不見了,這才慢吞吞地抬起頭。

  蘇沫也不作聲,只是笑。

  宋天保也不作聲,也是笑。

  兩人像小孩一樣大眼瞪小眼瞄了半天,蘇沫才問:「天保,你不認識我了?」

  宋天保還想生氣呢,卻怎麼也憋不住笑意,說:「對,我,我不認識你,」又一把拉住手,「走,我們唱歌。」

  蘇沫慢慢掙脫他,引開注意力道:「你不認識我就讓我進屋,萬一我是壞人呢?」

  宋天保人雖傻,心裡卻敏感,也不懂掩飾,見她抽回手,忙站開三米遠,急得臉上冒汗:「我,我,我,對不起。」

  蘇沫心想,我還真不是壞人。

  兩人上了樓,蘇沫見保姆在周圍忙活,安心了些,但也注意和他保持距離。兩人唱了好久,宋天保很高興,也忘了那些事,蘇沫卻累得不得,眼皮打架睜不開,只坐在旁邊聽他唱。

  宋天保忽然道:「這歌,安安喜歡唱。」

  蘇沫睜眼一瞧,是一首Beyond的《海闊天空》。她使勁想了想,這歌流行的時候,好像是九十年代初,她還在上小學,而他正當青春少年時。蘇沫忽然問:「天保,安安是個什麼樣的人?」

  宋天保一愣:「是個男人。」

  蘇沫樂了,又問:「我的意思是,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宋天保神情懵懂,似乎又很震驚,就如孩子一樣不知所措,過了很久,才小聲答:「我不知道……」

  兩人都沉默,宋天保心裡卻不留事,對蘇沫道:「蘇,你再來唱。」一連說了幾聲,沒有人應,他轉身一瞧,蘇秘書蜷在沙發上像是睡著了。

  蘇沫似乎瞧見有人走過來,忙道:「我唱歌。」

  那人卻說:「你睡覺。」

  蘇沫迷迷糊糊道:「不行,我是來陪你唱歌的。」

  對方又說:「你睡,我不說,我媽不知道。」

  「……」

  王亞男回到家,上了樓,見娛樂室的房門大敞,探頭一瞧,見著了兒子,問:「天保,你在那裡做什麼?」

  宋天保趕緊回頭,卻是豎起一根手指頭在嘴邊急得直比劃:「噓,媽,別說話……噓,她睡著了……」

  王亞男這才發現,兒子才在給人蓋毯子呢,心裡說:這傢伙,三十多年了,也沒見你對你媽這樣體貼過。她轉嚮往外走,忽然覺得不對勁,一時整個人釘在那裡動也不動,等回過味來,她慢慢折回去,看見兒子正呆呆地坐地哪裡不遠不近地瞧著沙發上的女人。

  王亞男心裡一凜,顫聲道:「天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