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蘇沫一直認為王居安善於掌控各種局面,失態的時候極少,可是那晚,他神色平靜,卻斷續說了半宿。

  說起兒子小時候的事,說小傢伙十八年來只挨過他兩巴掌,一次是王翦四五歲的時候,他中途從日本回來,抱著孩子上街去玩,期望能拉近父子關係。小孩兒嘴饞,看見路邊攤撒潑打滾地吵著要吃,當爹的嫌髒,脾氣上來一巴掌甩過去,王翦立時嘴角流血,嚇得連哭也忘記。

  那會兒王居安也才二十出頭,正是男人犯渾的時候,只想著回去別讓父母知道了生氣,趕緊把兒子臉上的血跡一抹了事。

  第二次,就是為了鐘聲。

  說到這裡,兩人都沉默,過了一會,他淡淡開口:「我始終理解不了,他為什麼會對那丫頭有這樣執著的感情。」

  蘇沫想,可惜父母們往往對孩子的執著嗤之以鼻。卻安慰:「也許他只是在潛意識裡尋找自己難以得到的東西。」

  王居安不說話。

  大廳裡沒開燈,四周融入隱晦不明的黑暗,與外間光線的交接處,有著黑白交替相互滲透的邊緣,毛糙而模糊,像摸不著參不透的命運。

  他席地而坐,仰頭靠牆,雙眼微闔,像是睡著。

  蘇沫低聲試探:「如果,如果以後你報不了仇……」

  他猛地睜眼看過來,冷冷打斷:「不可能。」

  她不做聲,更加心悸,隔了一會又小心翼翼道:「如果有一天,你發現,這周圍很多人,都要對這件事擔上責任,也許每個人都脫不了關係,你會怎麼做?」

  他冷哼:「你用不著為你表妹開脫。」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蘇沫低頭,忍著淚,「不管結果怎樣,你能不能……放自己一條生路?」

  他抿著嘴一聲不吭,喉結輕微滾動,顯然是極力壓抑著情緒。

  不知過了過了多久,他岔開話題道:「我還聽說了一件事,尚淳好像有把柄落在誰手裡。」

  蘇沫不解。

  他提醒:「他有個情婦,就是你那個朋友,跳樓之前有沒有什麼東西交給你?」

  「莫蔚清?」蘇沫搖頭,實話實說,「她只給過我一張字條和一張銀行卡,留了話,說以後把錢轉交給她爸媽和孩子。」

  王居安略微皺眉:「問你也是白問,你這人藏不住事,要是真有什麼,我不會看不出來。」

  蘇沫不做聲。

  他想了想:「那些東西她是怎麼給你的?有沒有通過別的什麼人?」

  「放在一個郵箱,她事先給我鑰匙,我當時也以為裡面東西和尚淳有關係,因為她說過,郵箱的事連尚淳也不知道。」

  王居安沉吟:「要是真沒關係,她用不著這樣拐彎抹角,有沒有可能……你去那東西的時候,被什麼人看見了?」

  「沒有……」話沒說完,她忽然想起什麼,立時頓住。

  王居安立馬問:「怎麼?」

  蘇沫有些猶豫,想起他剛才的言行,強自冷靜:「沒,沒被誰看見。」

  王居安沒再說話,卻道:「都累了,我去睡覺,樓下有客房。」

  蘇沫忙說:「不了,我這就回去。」

  王居安道:「太晚了,你這現在走,我還得送你,折騰了這麼半天,我也很累。」

  他說完上樓,蘇沫也累得很,一晚上發生這麼多事,讓人頭昏腦脹,回去的路程不短,想著不如先休息一會再走。進了客房,她想起那天的情形,心裡更加七上八下,關了門,趕緊跟人打電話,那邊已經關機,她也睡不踏實,剛眯著了,再睜眼已經天亮,趕緊洗漱的出來,王居安坐在飯桌旁喝咖啡看報紙。

  蘇沫打了聲招呼就出門,到底不放心,直接開車去南瞻大學。

  到了學校,打電話去宿舍,同寢室的女孩說鐘聲不在,手機也沒帶,可能晨跑去了。

  蘇沫又找去大操場,操場上已有不少晨練的人,稍微瞧兩眼就能看見鐘聲,姑娘很打眼,紮著馬尾帶著耳機,正精精神神地跑圈兒。

  鐘聲見著她也覺得奇怪,拿下耳塞問:「姐,你怎麼這會兒來了?」

  蘇沫把人拉到一邊,直接道:「聲聲,你老實告訴姐,上次帶你去我朋友家的時候,你是不是撿到了什麼東西?」

  鐘聲問:「你哪位朋友啊?我撿到什麼了?」

  蘇沫昨晚還不敢相信,現在卻越發起疑,神色嚴厲了許多:「就是尚淳的情婦,跳樓的那個,我當時去拿她郵箱的東西,讓你在車裡等著,後來你跟過來了。」

  鐘聲裝傻:「想起來了,然後我們就走了呀。」

  蘇沫見她這樣更著急:「這種事可不能鬧著玩,我怕你會惹禍上身,你要是真撿到了,就趕緊給我,姐絕對不怪你。」

  鐘聲在欄杆上壓著腿,不緊不慢道:「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旁邊過來一人,隨意道:「你姐是問你,有沒有拿什麼不該拿的東西。」

  王居安穿著短袖t恤運動長褲,手裡拿著車鑰匙,靠在欄杆上瞧著她倆。

  鐘聲這才有點怕了,蘇沫也是一驚,側身擋在小姑娘前頭。

  王居安言語輕鬆:「我說過,你這人藏不住事,不如你這個表妹,」他看向鐘聲,開門見山,「東西給我,你直接開個價。」

  鐘聲表情一滯,動作頓住,不多時就恢復平靜,接續壓著腿:「你能出多少?」

  王居安笑起來:「你要多少?」

  「不就是個U盤嘛,東西我看過,還以為只有尚淳想要呢,」鐘聲壯著膽子道,「可是現在買主多了,我要好好想一想。」

  蘇沫簡直難以置信,正要開口,被王居安按住肩。

  過了一會,鐘聲伸出三根指頭晃了晃,早晨的陽光下,少女的手指像白嫩嫩的蔥管。

  蘇沫氣道:「三萬塊?不行,一分錢也不行,這是敲詐,你別瞎鬧。」

  鐘聲笑道:「要是我找尚淳要錢,那才是敲詐呢,再說幾萬塊錢,我可看不上。」

  蘇沫忍著氣,卻忍不住好奇:「三十萬?」

  小姑娘不表態。

  王居安說:「三百萬,一手錢一手貨。」

  鐘聲搖一搖頭,理直氣壯:「三千萬,我要三千萬!」

  不等人搭話,她又道:「三千萬不多了,現在通脹這樣厲害,一套房子就要大幾百萬,你們要是看了U盤裡的內容,就知道這錢花得有多值,要是不願意,我轉手就給尚淳,他肯定願意。」

  蘇沫已經說不出話,王居安想了想道:「第一,我要先看看U盤的內容,第二,三千萬不是小數目,我需要兩天時間準備。」

  鐘聲歪著腦袋笑了笑,模樣很甜,她很大方地開口:「沒問題。」

  鐘聲今天特別開心。

  她表現開心或者不開心的方式不是像一般女孩兒那樣買衣服吃大餐,而是學習效率奇高無比,比如一口氣背完一百二十個英語單詞。鐘聲覺得自己更成熟了。

  這段時間她交往了一個名義上的小男友。年齡相近的男孩總讓有代溝錯覺,覺得很傻很乏味,但是她必須忍受他身上乳臭未乾的噁心氣味和他在人前表現出親熱的一面。

  事實情況是,她隨便勾一勾指頭,那男孩就受寵若驚,如果再對他表現出一丁點好感和興趣,對方就像丟了魂一樣,可現在她已經用不著他,只想一腳把他踢開,踢到地球之外,當然她不能真的這樣做,直接疏遠是目前最好的分手方式,可是這樣一來,更能勾起對方各種不甘心不情願不理解,使得愛恨糾纏不斷上演。

  年輕男女在學校門口拉拉扯扯,偏巧這一幕再次坐在車裡的尚淳瞧見。

  男孩痴情而霸道,女孩傷心又逃避,兩人都一副眼圈發紅欲哭無淚的小模樣。

  這種情形第一次見到,尚淳當是看笑話,兩次三次便有些不耐煩,第四次就徹底忍不住,何況他前天才被人打一頓,心情已經惡劣到極致,這種心情使他放大一切看不順眼的人或事。一怒之下,他讓人直接把鐘聲拉進車裡,車子開起來,男孩追車灑淚,偏偏鐘聲也滿眼淚花的扒著玻璃窗的瞧著人家。鐘聲也不想這樣,實在是對方剛才扯住她不放,力氣大得不得了,嚇著她,也捏疼了她的手腕,她想著也許他跑著跑著能摔一跤。

  尚淳很不耐煩:「你哭什麼?他又沒死。」

  鐘聲抹淚,不做聲,她在心裡合計下一句該說什麼。

  其實事到如今,尚淳對她來說已經用處不大,只是就這樣放過他又讓她覺得遺憾。

  她的沉默被人當做痛楚,尚淳氣道:「毛都沒長齊整的小屁孩也值得你這樣。」到現在她都沒正眼瞧他一眼,更沒發現他臉上有傷。

  鐘聲繼續捂臉,斷續道:「我,是我,是我配不上他。」

  尚淳奇道:「你怎麼還配不上他了?」

  鐘聲半天不吭聲,忽然小聲哭道:「我說我已經不是處女,他說不介意,我更覺得對不起他……」她揚手使勁拍打身邊的男人,哭得梨花帶雨,「都怪你,都怪你……」

  莫名其妙地,尚淳反倒覺得極為受用,一把摟住女孩的秀肩,感慨:「怪我,怪我,這事沒幾個男人不會介意,除了你的第一個男人。」

  鐘聲道:「可我愛他,忘不了他……」

  尚淳聽得心裡一擰:「你還小,懂什麼狗屁愛情。」

  鐘聲使勁推他:「你才狗屁,別以為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停車,我要下去……」

  惹得尚淳又去哄她,車當然是不會停的,直接開到一處隱蔽住所。

  鐘聲當然不會像以前那樣傻,好言好語地勸了人去沖涼,自己趕緊往門外跑,誰知門不知何時上了鎖,鑰匙倒有,但是太多。鐘聲拿去門邊正在一把把嘗試著開鎖,忽然被人從後面一把抱起,任憑她又踢又打也無濟於事。

  尚淳又被折騰出一身臭汗,惱道:「你以前就不貞潔,現在也別裝聖女!」

  鐘聲尖叫:「現在不一樣了,我愛上別人了,愛上別人了……」

  尚淳更來勁,把人壓在床上摺騰了半天,不管如何挑逗,女孩都像一條死魚,不,是一條奄奄一息的憂傷的美人魚,在她還有氣息的時候,她甚至可以趴在那兒任他進出,卻極為平靜去和別人講電話。他征服著她的肉體,卻觸摸不了她的內心,他曾經棄她如敝屣,現在卻反過來被她視若無物,這使他感到十分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