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父立時道,「生了……」
兩人對視一眼,老爺子像是才打過一場硬仗,只差點癱軟在椅子上,他扶住椅背,有些費力地站起身。
這邊,王居安不等有人出來,直接往裡走,卻被老丈人一把拉住。
蘇父整理思路,開口道,「現在醫學發達了,但是女人生孩子,由古至今,都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你,你……」
王居安急著進去,忙說:「我知道。」
蘇父堅持把話講完:「你以後,對你老婆要好些,女人家圖的,無非是男人的知冷知熱,其他人圖什麼我不管,但是我的姑娘我瞭解……」
王居安站定,說:「是的,我知道。」
蘇父嘆一口氣,這才放行。
王居安進了產房,醫護人員各自忙碌,那個周身紅通通的孩子正咧著嘴躺在產婦的身上,兩人都在哭。他往孩子□瞅了眼,放下半顆心,再看那臉,皺巴巴的一團,也不知道像誰。他心裡五味雜陳,畢竟被更多激動和喜悅的浪頭蓋過去,溫文爾雅的主任醫師伸手過來,打算同他的相握,也未被覺察。
那醫生笑道:「我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擾你們。」
夫妻倆回過神,連聲道謝。王居安抱住老婆使勁親了一口,轉眼又去瞧孩子,神色裡帶出一絲異樣。
蘇沫知他想起了誰。
過了兩天,孩子的臉長開了些,王居安抱著么兒細細打量,說了句:「像王翦。」
即使新孩子出生,他的皮夾裡仍然放著一張舊照片,永遠只屬於以前的父子倆。
緊張的情緒逐漸過去,幾個大人這才想到向國內的親朋好友們電話報喜,王居安給趙祥慶等幾個走得近的群發短信,最後當然不忘圈上週遠山,短信裡寫:「前早八點,我兒子出生,是個男孩,」他手一顫,不及細看,直接發出去,心裡又立時覺得不對。王居安腦袋裡被生子一事刺激得頗有些麻木,手上仍是不得勁,重新拿出手機翻開已發送信息來回檢查了兩遍,總算找出錯誤,他自己也覺著好笑。
這邊蘇沫累得睜不開眼,旁邊的小床裡孩子就哭開了。
正是半夜,家裡的老人和保姆最近也累,被蘇沫支回去休息,留了孩子爹陪床。
王居安趕緊過去抱孩子,抱起後又束手無策。
蘇沫強打精神說:「換尿布……」
王居安小心翼翼把兒子放在尿布台上,眼前那把小骨頭像是一捏就碎,他粗手粗腳的哪裡敢亂動,猶豫了半天只好求助:「老婆,這怎麼弄?還是你來。」
蘇沫說:「我起不了身,你行的,加油,」她歪頭睡過去,再也不搭理。
王居安寒著膽給兒子換了回尿布,滿頭大汗,第二天和人說起這事還挺自豪,再過幾天,給孩子穿衣拍嗝的事也越做越順,卻也是偶爾做幾次,不太敢抱孩子。
蘇母看在眼裡忍不住私下嘀咕:「你看那個當爹的,孩子也很少抱。」
這回蘇父一反常態,替女婿說話:「他一個大老爺們哪裡會做這些事。」
蘇母狐疑了瞧了自己老公一眼。
蘇父說:「姑娘在裡面生孩子,他在外頭一張臉慘白,有那個心就行了。」
二老便不再多講,家裡正是事多,兩位老人家很能幫上忙,王居安也暫時收起遣人回去的心思,樂得輕鬆。
蘇沫身體漸好,越發親力親為地照顧孩子,眼見天熱了,就買了個小塑料游泳池擱在後院裡的大太陽底下,把孩子放在裡面玩水,一家子老的小的保姆阿姨都圍著瞧孩子,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過了一會,王居安打外面回來,瞧了他們一眼,臉色微變,只說句「脖子還沒長硬,游什麼游?」罷了直接轉身進屋。
餘下的人見他這樣,也不敢繼續說笑。
蘇沫想起什麼,沒多說,抱起孩子,讓人收了游泳池。
隔了幾天,兩個月大的孩子忽然開始咳嗽,嗓子裡有痰,呼哧呼哧地響,夜間咳得沒法睡,去看兒醫,也只開了化痰藥水,吃了藥卻不見好。
幾個人都急了,一心推斷這回生病的原因。
蘇母好心安慰:「大概是從肚子裡帶出來的熱毒,熱了就生痰,只要不發燒,過幾天痰水化了就能好。」
王居安說:「什麼熱毒,就是上回玩水著涼了,沒事玩什麼水?」
蘇沫道:「孩子哪有不生病的,我媽說得有道理,你也別太著急了。」
王居安根本聽不進,黑著臉,直接道:「這麼多大人,成天在家待著,還看不好一個孩子!」
等人走了,蘇家父母臉色也好不到哪去,蘇母忍不住了:「他這是拿我們當下人看啊。」
蘇父眼見老伴最近受累,也覺得窩囊,想了半天卻只會讀書人的罵人方式:「這傢伙頤指氣使慣了,」他點著女兒,「以後有得你受。」
蘇沫倒仍是先前那脾氣,尋思了一會,笑道:「算了,我們用不著和一個病人慪氣。」
蘇母奇道:「病人?他哪裡病了,每天好吃好喝,十指不沾陽春水,要說生病,也是我和你爸累病了。」
蘇沫小聲道:「他大兒子走了以後,他一直很抑鬱,調整不過來,翥翥一生病,他就過於緊張。」
老兩口這回才不說話。
蘇母驚疑:「他這是抑鬱症吧,要瞧心理醫生吧?」
蘇沫就坡下驢:「這個……也不是那麼容易好的,需要時間還有家裡人的理解。」
蘇父嘆氣:「你找的什麼人,這麼多事。」
蘇母心軟,勸慰:「算了,這事擱誰頭上都不好說。」
兩人這才氣消了些。
王居安這邊卻氣不順,被小心掩埋的情緒忽然撞破發洩的表層,一時收不住,又不好和人吵,夜裡聽見兒子三五不時的咳嗽,很是煎熬。他獨自在書房過了一晚,第二天就直接訂了機票獨自回國,說是有公事,實際上眼不見心不煩,隨便那幾人瞎折騰。
飛機著了陸,心卻還懸著。
回了國,免不了各種應酬,他來者不拒,有人請喝酒,只管喝,有人請按摩,也欣然接受。
伏在按摩床上,王居安感到背上那雙軟軟的手漸漸脫離軌道,他如今哪有那心思,悶聲吩咐:「來點正常的。」
姑娘笑,乾脆說:「正常的不會。」
王居安想,你他媽正常的不會,也不知有病沒病就奔著不正常的來,也不知道是誰佔誰的便宜。
他話不多說,趕緊起身穿衣,忽然有些落荒而逃的體會。
連日來他也放縱夠了,情緒平復了些,便想起大洋彼岸的人,忽然又氣:這麼多天那邊連個電話也沒有,什麼意思!
他拿出手機瞧,只有剛下飛機收到的一條短信:「有了下一代,別和自己的健康過不去。」
王居安初時不覺得如何,現在一看這話心裡開始犯嘀咕,暗想她什麼意思,這是提醒我少碰菸酒呢還是有別的什麼意思?如果是別的什麼意思,我也不能明著怪她不信任,這麼多天一個電話也不打明擺著就是信任的最高姿態嘛。
他不覺又氣又笑,暗罵:小娘們兒欠收拾。
這會兒,蘇沫倒沒覺得如何,蘇家父母卻捱不住,天天替她數日子,蘇母時不時過來問一句:「你要不要回國瞧瞧,這麼久他連個電話也不打回來。」
蘇父也說:「這樣,孩子的病也好了,我們在這邊暫時幫你看著,你回國去,你們倆過過二人世界,夫妻倆分開太久也不好。」
蘇沫看看記事本:「我才約了健身教練,還有和幾個朋友早說好了一起喝茶,這幾天回不去,過幾天再說吧。」
老人家著急,卻也說不動她。
蘇沫按照計畫表行事,偶爾國內的韓工有事相求,她幫人打幾個電話,抬出自己如今的身份就特別容易成事,除此以外,她每天去會館健身,鬆骨出汗以後,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轉好。一日開車回家,她遠遠看見家門口站著個人,再近一點,瞧清是自家老公。
王居安正抱兒子要笑不笑地望著她。
他原本板著張臉,卻瞧見車裡那人正衝自己笑,也不覺笑起來。
蘇沫胡亂在路邊停了車,小步跑過去,伸手挽住那人的胳膊,嘴上卻被他輕輕啄了一口。
王居安笑道:「你還挺忙。」
蘇沫說:「因為你流放我,」又問,「這種流放生活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
王居安看著娘兒倆心情好,說:「你想回去就回去吧。」1
蘇沫也高興,問:「清泉呢?」
「寫作業……我這園子被你爸媽整成菜地了啊。」
「嗯,打土豪分田地。」
「……」
兩人說著話進了屋,當晚沒忍住,關上臥室房門壓抑著聲響放縱了一回。
第二天天沒亮,蘇沫隨手一摸,身邊沒了人。
她躺了一會,勉強起身,去了嬰兒房,王居安果然在裡邊。
他坐在小床邊,沉默地握著兒子的小拳頭。
王翥也醒了,父子兩安靜的對視。
蘇沫低聲道:「老公……」
他沒應聲,卻輕輕地嘆一口氣,過了一會才道:「這幾年總覺得自己老了,喜歡瞎擔心……沒孩子的時候擔心,有孩子了更擔心,」他看向她,眼圈似乎微紅,略笑,「我是不是老了?我總覺得,我不管怎麼做,都會錯。」
蘇沫坐在他旁邊,一起看著孩子,說:「你昨晚,確實……」
他會意,佯裝生氣地瞪著她:「怎麼?」
蘇沫笑了笑,才道:「放心,有我在,你會好好的。」
兩人說著話,一雙小腳丫咚咚踏著地跑過來,王居安一聽就瞭然,橫了他老婆一眼。
清泉推開門,揉著眼看向他倆,愣愣道:「你們也在啊?」她說,「我來看小豬。」
他爸一聽這小名就皺眉。
清泉爬到媽媽的膝上,趴在床邊瞧著,嘆道:「小豬豬他真小,這麼小的手,這麼小的腳。」
王居安認為現在是個好機會,對她道:「你要保護他,對他好。」
清泉問:「為什麼?」
王居安有點不情願:「你是姐姐。」
小姑娘想了想,想明白了才又接著問:「是不是我不對他好,你就不會對我好?」
王居安一時語塞,轉頭看向老婆,無可奈何。
窗外鳥鳴,微風輕拂。
蘇沫摟住女兒,含笑看向他。
《誤入浮華》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