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一驚,顧不得擦眼淚,忙轉身道:「念春,你說什麼傻話,這事怎麼能都怪你。元春那丫頭最擅長裝模作樣。肯定是她故意設計陷害你!」
邊說邊焦急的連連沖女兒使眼色。
這個時候推脫還來不及,怎麼能傻乎乎的什麼都承認?
一向機靈伶俐的女兒,這一次卻沒領會她的意思,懇切的看著慕正善:「爹,女兒知錯了。我不該和大姐爭吵,更不該一氣之下就衝動的推了大姐一把。雖然不是成心想讓大姐落水,可大錯已經鑄成了,我難辭其咎。還請爹責罰,我絕沒有半個字怨言!」
說著,慕念春的眼眶已經紅了,一臉的自責和懊悔。
慕正善滿臉的怒意稍緩:「你能知錯,總算不是無可救藥。我就罰你在祠堂裡跪上三天,好好的反省......」
張氏倒抽一口涼氣,急急的打斷慕正善:「老爺,念春頭上受了傷,身子虛弱的很。再跪上三天哪能吃得消。」
慕正善面色一冷,語氣強硬:「吃不消也得老老實實的跪上三天!」
眼看著張氏又要重施故技的鬧騰,慕念春立刻搶著應下了:「一切都聽爹的吩咐。」
慕正善餘怒未消,並未動容,冷冷的說道:「若是元春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饒不了你。」
慕念春眼圈一紅,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邊哭邊自責:「若是大姐出了什麼事,不用爹責罰,女兒甘願用命相抵......」
十二歲的少女眉眼尚未完全長開,蒼白秀美的臉上滿是淚痕,流露出嬌怯不勝風雨的楚楚可憐。
慕正善到底不是鐵石心腸,見女兒是真心的悔過,心裡頓時軟了幾分。
石竹匆匆的跑了進來,神色氣悶的低聲稟報:「太太,奴婢去找王大夫,可王大夫卻說了,大小姐落了水昏迷不醒,他得在大小姐身邊守著。沒時間來給小姐看診......」
好一個見風使舵的王大夫!
張氏氣的臉都白了,正要張口罵人。
慕正善淡淡的說道:「這是我吩咐的。念春頭上不過是點小傷,看不看都不打緊。元春落水之後一直昏迷未醒,身邊少不了人照顧。」
張氏忿忿的漲紅了臉,眼睛幾乎快噴出火星來:「老爺也太偏心了吧!元春又不是瓷做的,哪有這麼嬌貴。王大夫既然看過了,說明她沒什麼大礙,就該來給念春看診才是。傷在頭上怎麼就不要緊了,萬一落個頭痛的後遺症怎麼辦?」
慕正善被噎了一下,面色有些難看,扔下一句「無理取鬧」拂袖而去。
張氏被氣的全身晃了一晃,差點當場暈厥。
一隻微涼柔軟的小手及時的握住了她的手:「娘,你沒事吧!」
張氏一低頭,正好迎上慕念春的眼眸。那雙水靈靈的眸子裡此時蘊滿了擔憂和急切。
張氏心裡一暖,旋即鼻子微酸:「你爹也太狠心了,怎麼忍心罰你這麼重。那祠堂裡寒氣重,要整整跪上三天,你這麼弱的身子哪能吃得消。不大病一場才是怪事......」
說著,眼淚湧出了眼眶。
慕念春卻沒像往日一樣使性子哭鬧,神色十分平靜:「娘,這次確實是我不對。爹罰我跪三天祠堂也是應該的。我能撐過來的,你不用為我擔心。」
前世慕正善不僅罰她跪祠堂,還讓她禁足兩個月。這一世她認錯態度良好,慕正善對她的處罰也輕了不少。只是跪三天祠堂而已,對她來說真的不算什麼。
慕念春的反應實在是太平靜了。
張氏忘了擦眼淚,愣愣的看著她。眼前這張略顯稚嫩的俏臉明明如此熟悉,卻又有些奇異的陌生。
慕念春性子天真嬌憨,遇事慣愛哭鬧撒嬌。說話做事何曾像現在這樣進退有度?
再想到她之前的反應,張氏心裡愈發疑惑。
慕念春沒有迴避張氏的目光,輕輕的說道:「娘,大姐落水的事情,羅家很快就會知道了。肯定很快就會鬧上門來。我若是不認罰,到了那個時候,爹礙於羅家的顏面會懲罰的更重。」
這是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搶著認錯認罰。
羅家是慕元春的舅家。以羅家人護短的性子,知道慕元春落水,不上門鬧騰才是怪事。
與其等著被羅家人當面斥責,不如搶先一步認錯認罰。這麼一來,等羅家人上門了,也不至於太過被動。
張氏想通了之後,頓時釋然,忍不住歎道:「你想的倒是周全,我一時沒顧及這些。剛才和你爹又吵又鬧的......」
氣頭一過,張氏已經有了幾分悔意。
夫妻爭執本是尋常事,可其中牽扯到了已故原配的嫡女,就沒那麼簡單了。若是被慕正善認定了自己這個繼室心胸狹窄不容人,定會心生隔閡。
慕念春微微一笑,安撫道:「娘是為了護著我,所以才會爹爭吵。爹在氣頭上,心裡不免惱怒。等過了這一陣子,娘放下身段給爹道個歉,爹自然就不會再生氣了。」
張氏已經冷靜了下來,聞言仔細思忖片刻,不由得點了點頭。
此時張氏再看女兒,只覺得懂事又乖巧。之前的些許疑惑早被拋在了腦後,欣慰的歎道:「念春,你長大了,也懂事了!可惜娘沒用,護不住你......」
慕念春鼻子微酸,像當年一樣撲進張氏懷裡。熟悉的溫暖氣息瞬間將她包圍。
她近乎貪婪的汲取著這份溫暖,在心中暗暗立誓。
從現在起,她要守護自己的親人,絕不讓他們重蹈前世的覆轍。
慕元春,有我在,你休想再算計傷害他們!
......
慕家的祠堂終年有人打掃,祖宗的牌位被擦的乾乾淨淨,供著香案的桌子古樸厚重。
每逢過年過節或是家中有重大的事情時,才會開祠堂。平日裡大多鎖著門,因此總有幾分陰沉的感覺。
一抬頭,觸目所及的就是一排排靈位,別說晚上,就是白天見了也有些發楚。
慕念春直直的跪在那兒,不過片刻功夫,膝蓋就隱隱作痛。
張氏遲遲不肯走,站著一旁直掉眼淚,又命人拿了一個蒲團來。
慕念春沒要這個蒲團:「娘,你一直在這陪我,爹知道了會不高興的。弟弟午睡肯定醒了,這個時候肯定在鬧騰著找你呢!」
五歲的慕長楓幾乎是張氏的命根子,一提到他,張氏果然讓步了。
「你時不時的動一動,不然膝蓋會受傷。我晚上給你送吃的來。」張氏低聲叮囑了幾句,終於狠狠心走了。
丫鬟石竹不肯走,她沒資格進祠堂,就在祠堂外面跪下了:「小姐,奴婢陪著你一起跪著。」
慕念春心裡一顫,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深宮十年,石竹一直沉默而忠心的陪伴在自己身邊。在她決定赴死的那一天,石竹也是這樣固執的說了句:「小姐一個人到了地下寂寞,奴婢陪著你一起去。」
然後,石竹喝下了她親手做的魚肉粥,平靜安詳的死去。
她甚至不能為石竹落一滴眼淚,逼著自己若無其事的微笑,細心的整理好食盒,然後從容走進了福寧殿。
同生共死,這樣的情意她無以為報。
幸好她重新醒來了。這一生,她不會再讓自己落的前世那樣的淒慘結局,忠心的石竹也該有幸福美好的未來。
石竹跪的直直的,就像祠堂裡的慕念春一樣。主僕兩個一動不動的跪了許久,就像兩尊石像。
過了許久,慕念春悄然挪動了一下麻木的雙腿,然後回頭小聲吩咐:「石竹,你別一直跪著不動,膝蓋會受傷的。」或許是因為有人陪伴著自己的緣故,一直跪著的痛楚似乎減輕了不少。
石竹嗯了一聲,迅速的挪動了一下膝蓋。
時間在寂靜中一點一點的流逝。祠堂外忽的響起了腳步聲。
慕念春沒有動,依舊跪的筆直,微微垂著的眼眸裡迅速的閃過一絲瞭然的冷笑。
和前世一樣,羅家人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