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的女眷們自然能聽出這其中的微妙區別,一個個臉色都不甚好看。
慕正善一心向著慕念春,就算礙著羅家的顏面處罰了她,事後只會更加憐惜。這麼一來,慕元春豈不是白白的落了水?
王氏按捺不住,正要說什麼,眼角餘光忽的瞄到不遠處的身影,頓時又驚又急的喊了聲:「元春!」
眾人都是一驚,反射性的看了過去。
一身白衣的少女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了過來。
這個少女年約十三四歲,一張鵝蛋臉,柳眉杏眼,挺鼻櫻唇,五官生的極美。她面色蒼白行走無力,愈發顯得楚楚動人。
這個纖弱美麗的少女,正是慕家長女慕元春。
慕念春凝望著那個身影,遙遠的過往瞬間湧上心頭。一時之間,思潮起伏難以平息。
這個身影,幾乎是她少女時期的噩夢。「溫柔懂事寬容又識大體」的慕元春,巧妙的一點點的搶走了她所有的風光和寵愛。
幼弟失蹤,娘親病死,她被逼入宮......這些事表面和慕元春無關,其實都是慕元春在暗中推波助瀾。
前世的她,直到臨進宮前的一晚才知道真相。那個晚上,慕元春毫無顧忌的撕開了虛偽的面具,冷笑著將真相一一道來。
在失敗者的面前,勝利者無需再要任何偽裝。因為她們兩個都很清楚,就算她知道真相也無濟於事了。
然而,世事難料。自以為是的贏家並未落得好下場。
她這個失敗者在深宮中堅強勇敢的熬了十年之久,一步一步的接近龍椅上那個心機深沉喜怒無常的暴戾男子,最終和他同歸於盡。
臨死的那一刻,她的心裡很平靜。
生無可戀,死亦無懼。
現在,生命從十二歲的這一年重新開始了。她淡然的看著慕元春,心裡無比的平靜。現在的她心理很強大,強大的足以俯視曾經嫉恨交加的長姐。
......
慕正善心裡原本的幾分怒氣,在見到慕元春之後頓時消失無蹤,一臉心疼的說道:「元春,你醒了不在床上好好歇著,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慕元春怯生生的擠出個笑容:「父親,女兒醒來之後,就聽說舅母和表嫂們來了,所以才過來了。」
李氏走上前,緊緊的攥住慕元春的手,含淚說道:「可憐的元春,瞧瞧現在瘦成什麼樣子了。」
慕元春的眼裡閃過一絲水光,唇邊卻漾開一抹笑意:「大舅母,父親母親都待我極好。只是我近來不思飲食,才消瘦了一些。」
言語之中處處維護父親和繼母的顏面,隻字不提落水一事。
慕正善心裡既感動,又有些愧疚。
這些年來,他對長女實在多有虧欠。可慕元春毫無怨言,在羅家人面前更是向著自己說話。他這個當爹的,日後一定要多多補償長女才是。
王氏握住慕元春的另一隻手,紅著眼眶歎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若是在慕家真的過的好,怎麼會好端端就被推的落了水?
慕元春微微紅了眼圈,卻展顏笑道:「二舅母,我過的很好,沒什麼辛苦的。」
「若是真的好,怎麼會落了水?」王氏話是對著慕元春說的,目光卻像刀子一般嗖嗖飛到了慕念春的身上。
慕念春一直低著頭,此時卻仰起頭來,小巧精緻的俏臉上滿是淚痕:「都是我的錯,不該聽大姐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就推的大姐落了水。什麼樣的責罰我都甘之如飴。大姐,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以後就算你再說我娘出身低微無才無德不配做慕家長媳,我也不會亂發脾氣了......」
慕元春眼底的一絲得意陡然凝結。
慕正善一驚,霍然看嚮慕元春:「元春,你竟說過這些話!」
慕元春下意識的否認:「父親,我沒有......」
慕念春抽抽噎噎的哭聲又傳了過來:「爹,你別怪大姐。大姐自小就沒了親娘,在舅家長大。一年前才回了府,和我娘感情生疏,有些怨言也是難免的。我這個做妹妹的,沒能體諒大姐心裡的苦楚,還和大姐鬧騰。都是我不好......」
慕正善的眼裡浮起一絲痛心和憤怒。
他已經信了這番話。如果不是慕元春辱及張氏,慕念春又怎麼會悍然推她落水?
不僅是慕正善,就連羅家女眷們也都是心裡一涼。如果起因是如此,她們哪還有臉為慕元春撐腰?
百善孝為先!
張氏縱然出身再低,也是慕正善的妻子,是慕元春的繼母。慕元春私下有怨言也就罷了,若是訴之於口就是忤逆不孝。慕念春氣惱之餘推她落水,也算情有可原!
慕元春生平第一次嘗到了百口莫辯的滋味,氣的差點當場吐血。
可惡!慕念春什麼時候變的這麼陰險無恥了?
當時為了激怒慕念春,她確實說了些難聽話。可她針對的是慕念春本人,並未扯上張氏。現在這一盆髒水潑了過來,她若是辯白,就得說出事實。
這麼一來,她苦心營造的「知書達理溫柔寬厚」的長姐形象豈不是全毀了?更何況,她說過的那些話,根本就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
這麼生生的嚥下這口悶氣,她實在不甘心。
「父親,」慕元春眼中含著一點淚花,臉上流露出隱忍的委屈,竟沒有辯解:「祠堂裡寒氣太重了,四妹在這裡跪上三天,身子一定吃不消。父親還是免了四妹的責罰吧!」
這番求情的話,比急急的撇清辯白高明百倍。巧妙的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慕念春正被罰跪的事實上。
祠堂陰冷,跪在裡面一定很難受。慕念春對慕元春心懷怨懟,污蔑攀咬幾句也是很正常的事。慕元春非但沒有為自己辯解,反而為妹妹求情。足可見其心胸寬廣大度。
慕正善一愣,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到底是念春在說謊,還是元春在做戲?
李氏等人的反應卻是一致的,幾乎不約而同的冷笑起來。
「四小姐,」王氏率先發難:「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元春自小知書達理,怎麼可能在背地裡指責繼母。誰若是想往元春身上潑髒水,我這個做舅母的絕不會姑息。」
李氏也冷笑著接口:「幸好今日沒有外人,不然,這種話若是傳出去了,對元春的閨譽可是大大有損。」
陶氏沒急著說話,只是溫和的看嚮慕正善。
慕正善看了一眼哀哀哭泣的慕念春,又看了一臉忍辱負重的慕元春,頭腦裡一片紛亂。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祠堂內外異常安靜,只有慕念春的啜泣聲在眾人耳邊迴響。
慕正善定定神說道:「此事起因暫且不深究。念春推元春落水,必須嚴懲。罰你跪三天祠堂,然後禁足一個月,抄寫百遍。」
慕念春擦了眼淚,恭敬的應了。
這懲罰確實不算輕了。可羅家女眷們卻沒多少歡喜。在她們張口之前,慕念春就自動求罰。慕正善此時的決定,和慕念春的說辭完全一致。
她們這麼多人鬧上門來,只得了這麼一個結果,簡直是丟人現眼!
慕元春面上維持著和之前一樣的表情,甚至歉然的看了慕念春一眼。右手卻在寬大的袖子裡悄然握緊。
她苦心設的這一局,根本沒有達到她想要的效果。
慕正善雖然處罰了慕念春,卻並未生出厭惡反感,反而更憐惜了幾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和她預想中的完全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