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黑鍋(二)

三天對別人來說,大概是一晃即過。

慕念春這三天裡卻吃盡了苦頭。膝蓋早已又紅又腫,疼的麻木了。全靠著人攙扶才勉強走回了漪瀾院。

張氏早就備好了活血化瘀的藥膏,堅持要親自替慕念春上藥。

慕念春拗不過她,只得乖乖的躺了下來。

引入眼簾的,先是白皙滑膩的小腿,然後是淤青滿佈高高腫起的膝蓋。張氏看的心如刀絞,淚水湧了出來。

慕念春哄起了張氏:「娘,我皮膚嫩,容易留下印跡。以前我淘氣的時候,你隨意擰一把,胳膊都會淤青好幾天呢!現在這樣子看著嚇人,其實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上了藥很快就會好了。」

張氏也知道此時不是哭的時候,用帕子擦了眼淚。然後用濕熱的毛巾敷在慕念春的膝蓋上,口中念叨著:「等敷過了膝蓋,再給你上藥。這樣效果也會更好些。」

說實話,硬生生的跪了三天,膝蓋早就疼痛的沒了知覺。敷熱毛巾也沒什麼效果。不過,這是張氏的一片心意。慕念春只能乖乖的領受。

敷完熱毛巾,就該上藥了。藥膏的顏色有些詭異,是褐色的,碰觸到皮膚的時候,有些微微的刺痛。

張氏小心翼翼的將藥膏抹勻,然後狠狠心,用力的按揉起她的膝蓋。

慕念春情不自禁的倒抽一口涼氣,聲調都有些變了:「娘......」

「你膝蓋腫的厲害。得用力的揉一揉,這樣才能活血化瘀。」張氏不忍心看女兒此時的神情,迅速的說道:「你先暫且忍一忍,很快就會好了。」

慕念春疼的直冒冷汗,卻硬是一聲沒吭。直到張氏停了手,才擠出一個笑容:「娘,你別擔心,其實不算疼......」

比起悔恨莫及痛徹心扉的絕望無助,身體皮肉之傷不算什麼,忍一忍就過去了。

親娘幼弟都安然無恙,石竹好端端的活著。這已經是老天對她最大的恩賜,她由衷的感激上蒼的仁慈。這點皮肉之苦,只讓她的意志更堅韌。

慕念春此時臉色蒼白,額上儘是冷汗,可唇邊的笑容卻堅強又明媚。這樣強烈的反差,使得那張猶顯稚嫩的少女臉龐,散發出驚人的美麗。

就連張氏也看的怔了一怔,心裡既覺得驕傲又有些莫名的酸楚。、

女兒這麼說,無非是寬慰她罷了。女兒一片心意,當娘的也只能領受。

張氏打起精神說道:「總算是把這三天熬過去了。接下來你就好生在屋子裡歇著,等身子養好了再出去也不遲。」

慕念春換了個姿勢,讓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聞言輕聲笑道:「接下來不是還要禁足一個月嗎?正好不用去上閨學,可以正大光明的偷懶了。」

張氏聽的啞然失笑,心裡的陰鬱也消散了大半。低聲說道:「差點忘了告訴你。你祖母聽說了那件事之後,很是生氣。昨天晚上特地叫了你爹去說話。後來你爹又去了賞梅苑,數落了元春一通。那丫頭哭的眼睛都腫了。」

賞梅苑裡自然有張氏安插的眼線,早有人來繪聲繪色的稟報過了。張氏這一整天心情都好的不得了。

慕念春扯了扯唇角。慕元春果然一如既往的擅長做戲,「眼睛哭腫了」的消息,不止張氏知道。那個耳根軟心腸更軟的爹肯定也知道了。

「娘,你今天沒去探望大姐嗎?」

張氏輕哼一聲:「當然沒去。」

慕念春眸光微閃,低聲說道:「還是去一趟的好,記得多帶些滋補身體的補品。」頓了頓又道:「祖母和爹他們都在看著呢!」

這可是表現繼母寬宏大量的最好時機。

張氏當然不笨,稍微一暗示就明白了。只不過,她的心胸從來都不算寬廣,一想到要在慕元春面前裝出慈母的樣子就覺得慪的慌:「我還是不去了。那丫頭和我八字不合,我才懶得在她面前裝模作樣。」

張氏的性子,注定了她鬥不過城府深又擅長偽裝的慕元春。

「娘,你就去一趟吧!」慕念春耐心的勸說:「不過是做做樣子,就能討好爹和祖母,還能落個心胸寬大的好名聲,何樂而不為。」

張氏不怎麼情願的點了點頭,然後問出了心底的疑問:「念春,元春那天到底對你說了什麼?」

慕念春當然不會說實話,睜眼胡扯:「就是我告訴你的這些。不然,我也不會氣成那樣子。」

真的是這樣嗎?張氏半信半疑的看了慕念春一眼,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慕念春面不改色的迎上了張氏的目光。

池塘邊到底發生過什麼,只有慕元春和自己知道。自己絕不會吐露實情,至於慕元春,根本不敢說出真相,只能忍氣吞聲的背了黑鍋,。

張氏見問不出什麼,只得將這個疑問按捺下去,笑著說起了另一件事來:「你身邊的芍葯出嫁了,如今就剩石竹和兩個小丫鬟,人手不夠用。我給你又挑了兩個人來。一個是我身邊的玉簪,還有一個......」

是丁香!慕念春在心中默默的接道。

丁香是家生子,她的爹是慕家田莊的管事,娘是針線房裡的管事,在主子面前都是有幾分體面的。張氏特地挑了丁香到她身邊伺候,一來是看中了丁香的聰慧伶俐,二來也是覺得丁香是家生子,在忠心上絕無問題。

只可惜,張氏這次看走了眼。

丁香確實忠心,但是忠心的對象不是她,而是慕元春。

當年的她,渾然不察身邊被安插了這麼一個眼線。一步輸,之後便是步步都輸。慕元春能算無遺策的對付張氏和她,丁香的「功勞」可不小。

這一世,她絕不會再留這麼一個吃裡扒外背棄主子的丫鬟在身邊。

慕念春正要張口婉拒,心裡忽的一動,又改了主意:「這些小事,娘做主就是了。我有些倦了,想睡會兒。」

張氏住了嘴,愛憐的摸了摸她的頭,為她掖好被褥。

慕念春沒有說假話,這麼熬了三天,她確實又困又累。她沒有立刻陷入夢鄉,勉強打起精神說道:「娘,石竹陪我跪了三天,膝蓋也傷的不輕。你讓人送些藥膏給她。還有,我想讓石竹接替芍葯的位置。」

張氏略一猶豫:「石竹確實忠心,不過,年齡稍微小了一點。而且,也不算十分伶俐......」她原本是打算讓丁香做一等大丫鬟的。

「就石竹吧!」慕念春的語氣異常堅決:「她伺候我四年多了,我用慣了順手。」

張氏自是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和女兒爭執,立刻笑著應了。

慕念春這才放了心,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全靠意志硬撐著的纖弱身體,一旦鬆懈下來,立刻陷入深甜的夢鄉。連前世的噩夢都沒來驚擾她。

再次睜開眼,已經是隔日清晨了。

慕念春沒有碰床邊的鈴鐺,默默的坐直了身子,打量著自己昔日的閨房。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就連梳妝鏡前的首飾匣子都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那麼多年的時光和痛苦的過去彷彿都只是一場幻境。

她依舊是那個天真嬌憨又衝動任性的慕家四小姐,每日心中所想的不過是怎麼壓過長姐的風頭,還有那個長身玉立的英俊少年......

慕念春的神色有一霎那的恍惚,然後迅速的冷靜下來。

門外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那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在門邊停住了。

然後,一個謙卑又恭敬的少女聲音響起:「小姐醒了麼?奴婢丁香,來伺候小姐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