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沒有說話,神色卻愈發漠然,眼神深幽,令人難以琢磨。
此時的齊王,哪裡還有半分嬉笑胡鬧。喜怒不辨的神色,和容妃驚人的肖似。
容妃凝視著齊王,輕歎一聲,語氣軟了下來:「恪兒,母妃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慕四小姐生的嬌美動人,又冰雪聰明,也怪不得你動了心思。可她不是你的良配,趁早抽身還來得及。聽聞永寧侯府的大小姐才貌出眾,又對你一見傾心。她才是齊王妃的最佳人選,我自會為你籌謀......」
「母妃,」齊王忽的出言打斷了容妃:「我不會娶陸大小姐。」
沒了慣常的輕佻,神色語氣十分認真。
容妃收斂了笑意,冷然問道:「為什麼?陸大小姐出身侯門,才貌雙全,有哪點配不上你?」
齊王扯了扯唇角,眼裡浮起一絲譏諷的笑意:「配得上我的女子多的是,難道我要一個個都娶回府嗎?」
「你......」容妃沒料到齊王會這麼直接的反駁自己,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
齊王神色如常,聲音裡卻多了一絲冷然:「我的終身大事,我自有主張,不勞母妃費心。母妃只要安心的待在宮裡,等著兒媳給你磕頭敬茶就行了。」
容妃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聽了這話不怒反笑:「好好好,我真是生了個孝順的好兒子。連這等大事也捨不得我煩心。」
濃濃的譏諷和不滿,表露無遺。
齊王卻像是什麼也沒聽出來一般,淡淡說道:「時候不早了,母妃也該休息了。兒子不便多打擾,先告退了。」
說著,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
容妃霍然起身,聲音冷厲:「站住!」
齊王腳步一頓,卻未回頭:「母妃還有何吩咐?」
「恪兒。你身為皇子,豈能事事都由著自己的性子。」容妃強自按捺下心裡的怒氣,竭力放緩語氣:「總得學會取捨。」
齊王轉過身,目光深沉難測。唇角似笑非笑:「母妃說的沒錯,我確實要學會取捨。只是,要取什麼捨什麼,總得由我自己來決定。」
誰也不能左右他的人生。就算容妃也不可以!
明亮的燭火下,那張熟悉的俊臉閃著冷凝和堅定,竟讓她這個做娘的也有些陌生和心驚。這些年來,齊王將自己偽裝的太好了。就連她也無法分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容妃深呼吸口氣,試圖說服他:「你若是實在喜歡慕四小姐,也不是不可以。先娶了陸大小姐做正妃,再娶慕四小姐為側妃。以慕家的門第。齊王側妃的位置,也不算辱沒了她......」
「母妃,」齊王的語氣加重了一些:「我以為,我的心意你應該很清楚了。我不會娶陸無雙,此事不用再提。」
容妃再也按捺不住心裡的火氣。冷笑道:「好,我也不妨讓你清楚我的心意。有我在,慕念春休想做齊王妃!」
齊王神色不變,什麼也沒說,轉身推門走了。
這一次,容妃沒有喊住他。
容妃站在那兒,看著齊王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眼中閃過種種複雜的情緒。最終,化為一抹冷硬決絕。
她的選擇沒有錯。這麼做,都是為了他好。
他生氣是一時的,日後總能體諒到她的一片苦心。
......
「表哥,你怎麼又來等我了。」慕念春一出廚房,便看到樹下熟悉的少年身影。口中抱怨著,眼裡卻盈滿了笑意。
這幾日的相處,張子喬的膽子大了不少,不再動輒臉紅,笑道:「天黑看不清路。你一個人回去,我實在放心不下。」
石竹:「......」
什麼叫一個人回去?她不算人麼?
慕念春瞄到石竹微微抽搐的臉,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張子喬這才發現自己的語病,忙向石竹道歉:「對不起,我不是說你不是人......」這麼說好像也不對,忙又改口:「你當然是人。其實,我的意思是......」
「表少爺不用解釋了,你的意思奴婢都明白。」石竹面無表情的接過話茬:「奴婢接下來就是一根不看不聽不想的木樁子,算不得人了。」
......張子喬清秀的臉迅速漲紅了。
慕念春忍住笑,白了石竹一眼:「你膽子越來越大了,連表少爺也敢調侃。再不老實消停,看我回去怎麼發落你。」
石竹吐了吐舌頭,一臉笑嘻嘻的,卻沒再吭聲。
「表哥,你別和石竹一般計較。」慕念春善解人意的為張子喬解圍:「她被我慣壞了,說話總是沒大沒小的。」
張子喬定定神笑道:「沒事,是我說話不妥,不能怪石竹。」臉上還有些火辣辣的的,幸好晚上天黑看不清。
兩人一路並肩同行,沒有刻意的說什麼,氣氛融洽輕鬆。
走到桂樹下,張子喬隨手扯了一片樹葉,放在嘴邊,吹了起來。竟像鳥鳴一般,歡快悅耳,十分動聽。
真沒想到,表哥竟還會這一手。
慕念春大感興趣,索性停下了腳步,仔細聆聽起來。
明朗的月光下,少年神色溫柔,眉眼含情,將口中的樹葉吹的悠揚歡快。少女聽的專注,時而抬眸淺笑。滿天的星光似都撒在了她的眼眸中,生動而璀璨。
無人留意到,不遠處的小路上,出現了一個少年身影。
光線暗淡,緋色的衣服似融入了黑暗中。素來漫不經心的眼眸,此時閃著異常的光芒。
好一個青梅竹馬,花前月下!
......
慕念春敏感的察覺到了什麼,不動聲色的掃視了一圈,很快就發現不對勁了。那邊的黑影是誰?
「是誰?」慕念春皺了皺眉,揚聲問道。
張子喬也停了吹奏樹葉,順著慕念春的目光一起看了過去。
那個黑影慢悠悠的走了過來。月色瑩潤,俊美貴氣的臉孔浮著一抹戲謔的淺笑,耀目的近乎刺眼。
竟是齊王!
慕念春反射性的生出了戒心。面上卻不動聲色:「原來是齊王殿下。表哥,我們一起給齊王殿下見禮。」
張子喬收拾了自慚形穢的心思,和慕念春一起走上前,給齊王見禮:「草民張子喬。見過齊王殿下。」
原來,他就是那個前生癡戀慕念春的張子喬!
齊王定定的看了張子喬一眼,扯了扯唇角:「張公子免禮。」
慕念春總覺得齊王看張子喬的目光有些怪異,上前一步,有意無意的將張子喬遮掩在身後:「這麼晚了,齊王殿下怎麼會跑到慈雲庵來了?」
來慈雲庵也就罷了,不在容妃的院子裡待著,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齊王瞄了慕念春一眼,似笑非笑的應道:「四小姐見了本王,竟沒有半點驚喜。真令本王失望。看來,四小姐有了表哥作伴,早已忘了那支荷花了。」
半真半假的話語裡,竟飄出一絲似有若無的酸意。
張子喬生性淳樸,卻並不蠢鈍。焉能聽不出齊王語氣中的異樣。心裡不由得一個咯登。這個齊王,對表妹果然非同尋常。下人們口耳相傳的「送荷花」一事竟然也是真的!
......就知道他一出現,準沒好事!
慕念春皮笑肉不笑的應道:「殿下說話可得小心些,要是被人聽見傳進容妃娘娘的耳中,生出什麼誤會來可就不好了。」
提到容妃,齊王笑容頓了一頓。旋即說道:「本王在此賞月,無意中偶遇四小姐。此事就算傳進母妃耳中。也沒什麼可誤會的。四小姐多慮了!」
慕念春瞬間瞭然。
齊王到慈雲庵來,肯定已經見過容妃了。很顯然,這對母子的會面不算愉快。至於原因......希望和她沒什麼關係!
慕念春順著他的話音說道:「今夜月色正好,殿下既有賞月的雅興,我和表哥就不多打擾了......」
「相逢即是緣分,四小姐這麼迫不及待的撇開本王。未免太無情了吧!」齊王含情脈脈的眼神中帶了幾分哀怨。彷彿被狼心狗肺的情郎拋棄的可憐村姑。
慕念春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對手的厚顏無恥出乎想像!看來,想這麼打發他是不太可能了!
慕念春當機立斷的改了主意,沖張子喬微微一笑:「表哥,我和齊王殿下有些話要單獨說。你先回去吧!」
張子喬神色間有些黯然,勉強的笑了笑:「好。那我先回去了。」
和光芒逼人的齊王相比,他實在平平無奇。不管是哪個女子,都不會捨棄天邊的明月而就一盞手提燈籠吧......
張子喬眉宇間的落寞,生生的刺痛了慕念春的眼。前生的告別,恍然間和眼前的一幕重合。
慕念春定定神,柔聲道:「表哥,路上小心些。可惜廚房已經關門上鎖了,不然,我就做些可口的宵夜給你送去。」
短短的兩句話,令張子喬精神一振,眼中又有了笑意:「總勞煩你費心,怎麼好意思。」
不管如何,表妹總還是關心他的。哪怕這份關心只是出於表兄妹之前的情意,也足以令他喜悅振奮了。
慕念春抿唇一笑:「舉手之勞罷了,有什麼費心的。」
......當著他的面眉來眼去打情罵俏,當他是背景嗎?!
齊王的笑意在眼底悄然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