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伺候的丫鬟小廝都退了下去。屋子裡,只有太子妃和周琰母子兩人。
周琰低著頭,老老實實的站著,不敢抬頭看太子妃的面色。
太子妃從昨晚起就憋了一肚子火氣,見他這般模樣,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更加惱火,沉聲問道:「你昨晚怎麼醉成那般模樣?」
周琰小聲解釋:「昨天晚上十四叔心情不好,非要拉著我去酒樓。我拗不過他,只好和他一起去了......」
「他吃喝玩樂不學無術不求上進,將來做個富貴藩王就行了。你和他怎麼能一樣!」太子妃的聲音裡更多了幾分怒意:「你父王是太子,等他將來繼承了皇位,你就是大秦朝的儲君。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等著你貪圖玩樂不知上進,等著將你取而代之。你到底知不知道?」
這些話,一句比一句嚴厲。
周琰垂著頭,不敢反駁。
這些話,他早已聽了無數次。從記事開始,母妃便耳提面命的教導這些道理。生在帝王家,父王是太子,他又是父王的嫡長子,順理成章的被封為太孫。他理所當然的應該比別人更努力更優秀。時時刻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不能行步差池。
為此,他一直戰戰兢兢十分努力。
一眾堂兄弟們,俱都優秀出眾。尤其是趙王世子周珣,天資聰穎文武雙全,深得皇祖父的喜歡。其父趙王在皇子中排行最長,不僅擅長領兵,還將藩地趙州治理的僅僅有條。在皇祖父心中的地位極高。
父王母妃口中不說,可對趙王父子十分忌憚。母妃總拿周珣和他做比較,然後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看著他。
他何嘗不想各方面都表現的高人一等?可是,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即使別人不說,他心中也很清楚。論天資,自己無論如何也及不上堂兄周珣......
「方同昨晚從你的身上找到了一封信。」太子妃語氣冷然。眼中閃過一絲寒意:「你可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
周琰鼓足了勇氣抬起頭來:「母妃,你先別生氣。其實。慕大小姐不是那等輕浮的女子......」
「不是輕浮之人,怎麼會做出這等不知廉恥的事情來?」太子妃輕哼一聲,將信啪的一聲拍到了桌上。
周琰反射性的瑟縮了一下,迅速的看了信封一眼。這一看,心中頓時一驚,脫口而出道:「母妃,你怎麼拆了我的信?」
太子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怎麼,你的信我看不得麼?」
周琰在她凌厲的目光中又垂下了頭。生平第一次湧起了不滿的情緒。
太子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次荷花宴過後,我就和你說過。慕大小姐絕不是太孫妃的人選,眼下她做出這等輕浮之舉,愈發證明了我的決定是正確的。這封信我替你處理了,今後不准你再去慕家,更不得私下和慕長栩有接觸。」
以太子妃的精明,自然迅速的推測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慕元春身在閨閣,寫的信怎麼會到了周琰的手裡?這個傳信的人,非慕長栩莫屬。
周琰悄然握緊了拳頭,沒有吭聲。
太子妃繼續說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斟酌考慮。準備早些為你定下親事。秋娘是你表妹,才貌出眾,可惜是庶出。若是做了太孫妃,將來面對一眾身份矜貴的世子妃,會少了幾分底氣。羅八小姐出身夠了,卻不算特別聰慧伶俐。想來想去,還是蔣三小姐更適合一些......」
其實,她原本屬意的是永寧侯府的陸大小姐。不過,在聽說陸大小姐去慈雲庵一事之後,她便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此事我和你父王商議過了,你父王也覺得蔣三小姐更合適一些。等過了中秋。我就命人到平遠侯府提親。」太子妃說了半天,終於停下了:「琰兒。我說的你都聽進了嗎?」
周琰悶悶的應了聲。
太子妃見他這副反應,心裡很是不悅。忍不住抬高了音量:「你是不是還在惦記慕大小姐?我告訴你,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絕不會容這等心機深沉的女子嫁到太子府來。」
一直悶不吭聲的周琰,忽的抬起頭來:「母妃,如果我告訴你,我不喜歡蔣三小姐,只喜歡慕大小姐。你還要堅持到平遠侯府提親嗎?」
......太子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然站了起來:「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一向老實聽話的周琰,今天卻像變了個人似的,挺直了胸膛,將話又重複了一遍。
太子妃被噎住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屋子裡陡然安靜下來。
母子兩個僵持了片刻,終於還是由太子妃打破了沉默:「終身大事,豈能兒戲!怎麼能由著你的性子胡來?」
這樣的回答,半點都不出人意料。
周琰默然,然後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母妃說的是,是兒子一時糊塗了。」頓了頓,又平靜的說道:「母妃,慕大小姐的這封信我還沒來得及看,能否將這封信給我?」
太子妃下意識的要拒絕,可看著有些陌生的周琰,心裡忽然有些彆扭。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也罷,你拿走就是了。不過,看完之後必須要燒掉,絕不能留下。」
周琰應下了,上前幾步拿了信,又恭敬的行禮告退。一切都和往常一般無二,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太子妃怔怔的看著周琰的身影,心裡總有幾分異樣的感覺揮之不去。
......
周琰回屋之後,將所有伺候的人都攆了出去。他打開信封,裡面是一張淺粉色的信箋,信箋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字跡雋秀,上面只有短短兩行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周琰癡癡的看著信。信上的字跡漸漸的模糊,化成了一個窈窕動人的少女面容。衝著他展顏微笑......
不知多了多久,他終於回過神來。卻沒將信燒掉,反而是小心翼翼的收到了枕下。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收拾床鋪的丫鬟一翻枕頭就能發現了!得收的隱蔽一些才行。
周琰燒掉信封,將粉色的信箋折疊好,夾在詩經裡,再將詩經放在書架的最裡邊。忙完這一切,總算稍稍放了心。
......
傍晚時分,齊王又來了。
齊王上下打量周琰一眼,不怎麼客氣的取笑道:「就喝了這麼一點酒,你怎麼醉成這樣?看看你的臉,到現在還發青。」
周琰心情低落,哪有回嘴的心情,隨意的扯了扯唇角。
好像不怎麼對勁啊!齊王挑了挑眉說道:「五嫂又訓斥你了。」語氣十分肯定。
在齊王面前,周琰也沒了遮遮掩掩的心情:「嗯,母妃今天大發雷霆,訓了我很久。」
「五嫂也真是的,不過是喝了點酒,至於發這麼大的火嘛!」齊王不以為然的說道:「你又不是三歲孩子了,還總是管頭管腳的。你也是的,總這麼老實聽話。就不懂為自己爭取嗎?」
周琰歎口氣,苦笑一聲:「十四叔,你就別取笑我了。我哪有你這麼大的膽子。」
如果他能有十四叔的膽量該有多好。十四叔為了慕四小姐,敢和容妃正面對上,半步都不退讓。可他,卻只敢偷偷收起慕大小姐的信......
這番糾結的少年心思,就算對著齊王也說不出口。
齊王見周琰這般低落,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周琰本性善良憨厚,孝順聽話。這本是優點,可這些優點,放在大秦朝的太孫身上就不太合適了。
善良往往意味著心慈手軟,憨厚則意味著沒什麼心機。身為大秦朝未來的儲君,卻偏偏是這樣的性子,也怪不得父皇更喜歡聰慧過人意氣風發的周珣了。
周琰似是猜出了他在想什麼,喃喃問道:「十四叔,我是不是很沒用?」
少年稚嫩年輕的臉孔,浮著令人心疼的茫然和自棄。
「當然不,」齊王收斂了平日的漫不經心,正色道:「你善良正直溫和寬厚,有容人之量,更有常人難及的勤奮和堅持。在我眼裡,你比周珣周玦周玹他們幾個要強的多。」
周琰勉強的笑了笑:「十四叔,謝謝你安慰我。」
可我知道,我根本沒你說的那麼優秀。
不然,為什麼皇祖父總是更喜歡周珣?為什麼父王和母妃總會用失望的目光看著他?他甚至不敢為自己的幸福爭取一回......
齊王看不慣他這副頹喪的樣子,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漢大丈夫,不管遇到什麼都要挺直了腰桿,別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說給我聽聽,你到底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事了?我幫你想想辦法!」
周琰卻含糊其辭不肯明說:「沒什麼事,就是被母妃斥責了幾句,心情不好罷了。」
臉上簡直明明白白的寫著「我在說謊」四個大字。
齊王挑了挑眉,並未追根問底。
周琰素來藏不住心事,這一次卻百般隱瞞不肯直說。看來,此事非同小可。日後稍微留點心,總會知道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