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又是大半個月過去,已是初冬時節。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丫鬟們都換上了棉裙,主子們也不例外,各自換上了厚實的衣裙。屋子裡也開始放置炭盆。
張氏特地吩咐:「大少爺還在病中,屋子裡多放兩個炭盆。」
下人們紛紛傳言大太太心地仁厚。這些話,自然很快傳到了慕正善的耳中。慕正善晚上回府的時候,特地誇讚張氏幾句。
張氏心裡美滋滋的。這些日子,她聽了慕念春的話,一直對慕長栩的病情十分上心。這樣的舉動,果然博得了慕正善的歡心。
慕正善卻想起了依舊臥床不起的慕長栩,心情一陣陰霾。
大半個月過去了,按理來說,慕長栩的病早該調養好了。可事實是,慕長栩的病情根本不見好轉。每天躺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肯說。原本意氣風發的俊秀少年郎,如今瘦弱的可憐,沉悶的令人心慌。
世上最難醫的,便是心病。
心病還需心藥來解。就連他這個做父親的,也實在無能為力。
慕元春也一直在禁足。慕正善至今都沒去看過她一回。
慕正善忍不住歎了口氣,忽然沒了胃口,放下了筷子。這樣的情形,近來屢見不鮮。張氏安慰的話語也是一成不變:「老爺,你不用為長栩憂心。只要熬過了這一段日子,日後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可現在都過去這麼多天了,他還是不見好轉,整日消沉低落,連句話都不肯說。」慕正善皺起了眉頭:「長此下去,怎麼得了。」
長此下去,才是好事。
張氏心裡暗暗嘀咕著。正要張口,就聽慕念春笑著插嘴道:「爹,大哥得的是心病。想他快點好起來。不如讓大姐多去陪一陪他。」
張氏一驚,連連沖慕念春使眼色。
這丫頭。怎麼這個時候犯了傻。若是慕元春去陪慕長栩,禁足令可就形同虛設了。
慕念春沖張氏安撫的一笑。
這兩天慕正善因為慕長栩的事十分憂心,只怕心裡早就想到了這個主意,只是沒好意思張口而已。與其等著慕正善張口,倒不如主動些。還能順便討慕正善歡心。
果然,慕正善一聽此話,臉上便有了笑意,目光更是溫和:「念春真是長大了。已經懂得為別人著想了。」
話裡話外透出的信息十分明顯。
張氏萬分不情願的順著他的話音附和:「妾身也覺得念春說的有道理。雖說元春犯了錯被禁足,可眼下長栩的身體更要緊。不如讓元春每天陪著長栩,等長栩身體有了好轉,再讓元春回賞梅院裡待著。」
最後一句,終於還是透露出了張氏的真正心意。
慕正善此時顧不得這些,立刻說道:「好,我這就去向母親說一聲。明日就讓元春去松濤院。」
張氏還沒反應過來,慕念春已經笑瞇瞇的說道:「爹,我這就去大姐那兒,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慕正善欣慰的點了點頭。念春如今越發懂事體貼了!
......
賞梅院的門白日關著。到了晚上,更是早早的上了鎖。
慕念春站在院門外,石竹上前敲門。守門的丫鬟聽到聲音。立刻開了鎖。開了門見是慕念春,又是一驚,忙行禮:「奴婢見過四小姐。」
奇怪!這麼晚了,四小姐到賞梅院來做什麼?
慕念春隨意的嗯了一聲。很快走到了慕元春的閨房前。那裡同樣落了鎖,只有從外面才能打開。
「杜鵑,打開門。」慕念春淡淡的吩咐。
杜鵑一怔:「可是,老爺說過,不准任何人進去探望小姐......」
慕念春微微一笑:「是爹讓我來的。」
杜鵑乖乖的拿出鑰匙開了門。
屋裡燃了兩支燭台,還算亮堂。慕元春的閨房也一如往日整潔乾淨。慕元春坐在桌前,低頭做著繡活。身影纖弱而安靜。
她明明早已聽到了開門的動靜,卻並未轉過頭來。只淡淡的說道:「你來做什麼?如果是想在我面前耀武揚威,那就不必了。我現在忙的很,無暇奉陪!」
慕念春眼中露出一抹嘲諷。如果慕元春真如表面表現的這麼平靜,也不會一直背對著自己不肯轉頭了:「大姐,你實在誤會了。我今天來,是有件好事要告訴你。」
慕元春依舊沒有回頭,聲音裡卻多了一絲冷意和怨恨:「你會有這樣的好心麼?」
慕念春不疾不徐的說道:「我今天特地向爹求情,爹已經同意解了你的禁足令。從明天起,你就可以去陪大哥了......」
話還沒說完,慕元春便霍然起身轉身,聲音不自覺的顫抖:「你說的是真的?」
大半個月的禁足,只讓慕元春略略清減,姿容一如往昔,甚至多了一些楚楚動人的纖弱。
美麗的臉孔和動人的風韻,是女子最大的利器。慕元春從來不會輕忽,就算是被禁足關在屋中,也一樣裝扮整齊。
慕念春笑盈盈的說道:「當然是真的。爹已經去修德堂找祖母商議此事了。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慕元春對最後一句話嗤之以鼻,不過,眼下最要緊的是慕念春帶來的好消息。
她終於可以走出賞梅院,可以去看大哥了。
慕元春激動的難以自制,暫時顧不得和慕念春的恩怨,迫不及待的問道:「大哥現在身體可好些了嗎?」
慕念春一臉遺憾惋惜:「大哥整日躺在床上,不肯喝藥也不肯吃飯,也不說話。情況實在堪憂。」
慕元春俏臉一白,用力的咬了咬嘴唇。心裡湧起的酸澀和難過,幾乎要將她淹沒。
大哥生的是心病,所以才遲遲不見好......
「大哥生的是心病。所以遲遲不見好。」慕念春似是知道她的心思一般,清晰無誤的說出了這句話。
慕元春眼眶一紅,淚水悄然滑落。
自己果然沒有白來。這句話。足夠慕元春哭一個晚上了。
慕念春愉快的想著,也不再多逗留:「好了。我已經把爹的話帶到了。也該走了。」說著,轉過身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的又想起什麼似的,又扔下了一句:「那天羅表哥特地來探望大哥,還問起了你。」
慕元春最後的自制力,也被這句話擊潰了。淚水迅速的湧了出來。
......
這一個晚上,慕元春整整哭了半夜。第二天早上,用冷水敷了許久。用上了一層厚厚的脂粉,依然遮蓋不住紅腫的眼睛。
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兄長,慕元春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方媽媽遲疑著問道:「小姐,是不是該給老爺太太請個安?」
「不用了。」慕元春面容平靜:「父親大概也不願看見我。我還是去見大哥好了。」
可是,大少爺難道就會願意看見你嗎?
方媽媽不忍直言,默默的將話嚥了回去。
慕元春沒有留意到方媽媽的欲言又止,滿心歡喜期待的去了松濤院。守門的小廝見了慕元春,心裡暗暗吃驚,面上卻不敢顯露出來。
門虛虛掩著,一伸手就能推開。
慕元春站在門外。忽然有些近鄉情怯的心虛,躊躇片刻,終於鼓起勇氣推開門。
炭盆一夜未熄。屋子裡暖融融的。炭火特有的味道,混合著濃濃的藥味,迎面撲來。在一旁伺候的小廝,忙上前行禮:「奴才見過大小姐。」
大小姐三個字一入耳,床上的身子動了一動。
慕元春迫不及待的走到床邊:「大哥......」
聲音在嗓子裡被卡住了。
床上的少年一臉病容,蒼白消瘦,兩眼深深的凹陷進去。哪裡還有半點昔日俊秀斯文的風采?
不過短短二十多天,大哥竟變成了這副模樣!
慕元春的眼淚奪眶而出,哽咽著說道:「大哥。我來看你了。」
慕長栩的目光呆滯茫然,看了她一眼。又移開了視線。
慕元春含著熱淚,坐到床邊。低低的說道:「大哥,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你,害的你受責罵羞辱,害的你憂心過度生病耽擱了會試。一切都是我的錯,等你好了,想怎麼責罰我都沒有怨言。可你不能這麼折騰自己......」
說到後來,已是泣不成聲。
慕長栩像往日一般,沉默著發呆。彷彿什麼都聽見了,又彷彿什麼都沒聽進去。
慕元春不停的說著,嗓子很快就乾啞晦澀。可她卻不肯停下來,倔強又固執的等著慕長栩的回應。
......
「讓慕元春這麼陪著慕長栩,真的好麼?」張氏一臉疑惑的問道。
慕念春淡淡一笑:「當然好了。大哥心結未解,看到慕元春,心裡會更難受。至於慕元春,讓她一個人天天躲在屋子裡清閒,豈不是太便宜她了?就讓她哭上幾天好了。」
這麼說,似乎也有些道理。
張氏很快便釋然了。
母女兩個正隨意閒聊,白蘭忽的神色怪異的來稟報:「太太,瑞香姑娘去修德堂送東西,竟不巧在修德堂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