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句話,馬車的主人竟撩起了車簾。
慕念春有些意外,凝神看了過去。
隔著五六米遠,光線又十分暗淡。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一個模糊不清的側臉。依稀是一個青年男子。
那雙深幽不可測的眼睛,緊緊的盯著她,就像一頭嗜血的猛獸,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獵物。
慕念春心裡狠狠地顫慄了一下,全身泛起一陣莫名的寒意。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的窒息。心裡掀起了駭然的波濤。
那個坐在馬車裡的男子是誰?
明明看不清面容,卻給她一種奇異的熟悉感。那種危險又驚懼的感覺,更是熟悉的令人心驚......
齊王何等敏銳,幾乎在車簾剛掀起的一剎那,就察覺出了不對勁。他收斂了漫不經心的笑意,銳利的目光定定的落在男子的側臉上,心裡也是狠狠一震。
難道,竟會是他......
兩人驚疑不定的猜測著男子的身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同一個人。
馬車裡的男子定定的看了慕念春片刻,又將目光游移到了齊王的臉上,驟然閃出奇異的冷芒。
慕念春只覺得嗓子裡似被什麼堵住了,乾啞晦澀,快速低語道:「是......是他麼?」
短短的幾個字,似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齊王神色冷凝,低低的應道:「應該是他。」除了他,還有誰能給他們如此強烈又熟悉的危險感?
......
車門打開了。
那個神秘男子下了馬車,不疾不徐的走近。
原本隱藏在黑暗中的面容漸漸清晰。
這是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男子。身材高大,身姿挺拔,披著黑色的大氅。濃眉薄唇,黑眸冷凝,面容英俊近乎完美。神情冰冷。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感覺。
若單論容貌,這個青年男子絲毫不弱於齊王。然而。兩人的氣質卻迥然不同。
齊王年少俊美,一身慵懶的貴氣。這個青年男子,卻宛如一柄出鞘的寶劍,週身散發出銳不可當的寒意。
果然是他!
韓越!
他是趙王的表弟兼妻弟,也是趙王最得力的屬下,驍勇善戰,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被譽為大秦朝第一猛將。趙王謀逆篡位。他衝鋒陷陣居功至偉。領兵攻進皇城,親手殺了周琰。趙王還沒來得及欣喜若狂等級為帝,就被他一刀斬於馬下。除了僥倖逃脫的齊王之外,所有皇室中人被屠殺的一乾二淨。他也成了真正的勝利者,成功的坐上了眾人垂涎的龍椅。建立梁朝,自立為武帝。
在這猝不及防的一刻,竟和他在此時此地重逢......
慕念春頭腦一片空白,無意識的用力咬著嘴唇,垂下眼瞼,掩住眼底的驚濤駭浪。
在他身邊陪伴十年。她對他實在太熟悉了。此時的他更年輕一些,還沒有登基後的威儀和暴戾,可她依然一眼就認出了他!
不用慌!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對現在的他來說。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而已。
慕念春反覆默念著,顫抖著的雙手漸漸平息。
韓越已經走到了兩人面前,深沉的目光淡淡的掠過慕念春,然後看向齊王。微笑著拱手:「原來是齊王殿下。」
韓越是已故韓大將軍之子,成親後才隨趙王一起去了藩地。之前一直在京城,和齊王曾經有過幾面之緣。這一見面之下,自然將對方認了出來。
齊王眸光微閃,扯了扯唇角,漫不經心的笑道:「原來是韓將軍。怪不得這幾個侍衛如此神勇,竟攔下了本王。如果不是本王也帶了幾個侍衛。今日怕是要吃個悶虧了。」
他一擺出皇子的架子,韓越縱然氣焰再盛。也只得暫避鋒芒:「是臣約束不嚴,還望殿下海涵。」
齊王挑了挑眉,自然的流露出了盛氣凌人的任性輕狂:「真可惜,本王一向心胸狹窄,最受不得半點閒氣。」
竟是半步不讓咄咄逼人。
這樣的齊王,才是眾人眼中那個肆意驕狂的十四皇子。有這樣的舉動,也不算稀奇。
韓越眼眸暗了一暗,目光淡淡一掃。
那幾個侍衛心中雖然不甘,卻也只得齊齊跪下請罪:「小的不知殿下真正身份,剛才多有冒犯,請殿下恕罪。」
等了片刻,齊王才似笑非笑的說道:「罷了,看在韓將軍的面子上,就饒過你們這一回。若是再有冒犯,本王可不會再輕饒了。」
幾個侍衛憋屈的謝了恩,然後一一起身站到韓越的身後。
齊王看似不經意的說道:「趙州離京城路途遙遠,來往一趟要大半個月的路程。韓將軍怎麼會一個人出現在這裡?」
藩王不得輕易回京,韓越身為趙王下屬,倒是沒有這個約束。過年時回京城一趟也不算逾矩。若是放在前世這個時候,就算見到了韓越,他大概也不會多心多想。
不過,他現在當然很清楚眼前這個男子有多危險可怕,幾乎立刻就生出了提防戒備之心。
韓越輕描淡寫的答道:「今天是先父忌日,臣特意趕回京城,只是想盡一盡做兒子的孝心。為先父上一炷香。」
提到已故的韓大將軍,齊王自是不便再多說什麼,免得落個對死者不敬的話柄。
這位韓大將軍才是大秦朝的傳奇人物。十四歲領兵,平定叛亂征戰沙場,戰功赫赫,直到二十歲才成親娶妻。娶的是已故惠妃的嫡親妹妹,成親三日便又領兵出征。九個多月之後得勝回京。韓夫人正好臨盆生下一個兒子。韓大將軍進宮謝恩的時候,皇上封了他為大將軍,又特意為其子賜名。一時傳為佳話,令人眼熱不已。
韓大將軍在京城沒待多久,又被派往邊關駐守。這一去就是數年,再聽到韓大將軍消息的時候,卻是他病死邊關的噩耗。
韓夫人硬撐著辦完了喪事,然後便一病不起,之後悄然病逝。
當年的韓越,年僅八歲。父母皆亡故之後,被惠妃娘娘接進宮撫養。可惜不到四年,惠妃娘娘也生了一場重病香消玉殞。
韓越回了韓家之後,由其叔父撫養成人。之後娶了趙王妃的妹妹小楊氏,成親之後,便領著小楊氏一起去了趙王藩地。成了趙王麾下最得力的猛將.....
韓越瞄了一旁垂著頭的少女一眼,眼底閃過幽暗的光芒,唇角似笑非笑的揚起:「這位姑娘......就是慕家四小姐吧!看來,齊王殿下是和慕四小姐相攜來燈市賞花燈了。」
最後這句話,說的意味深長。
尚未婚配的少年男女在上元節這一日相攜出來看花燈,這其中蘊含的微妙之意,不言自明。
齊王坦然自若的應道:「是,你剛回京城,有些事可能還不知道。我和念春的親事已經得到了父皇和母后的默許,過了正月就會有賜婚的聖旨了。」
韓越神色不變,唇角的笑意卻悄然隱沒:「哦?那可要恭喜殿下早日抱得美人歸了。」
齊王挑了挑眉,唇角高高的揚起:「等本王大婚之日,一定會請韓將軍來喝一杯喜酒。」一副美人在懷的春風得意。
那抹自得的笑意,看起來真是刺目......
韓越看向垂頭不語的少女:「慕四小姐怎麼一直都不說話?」
少女抬起頭來。那張白玉一般的俏臉被寒風吹起了兩抹動人的紅暈,一雙美麗動人的眼眸似有幾分羞怯,輕聲張口道:「今日若不是韓將軍及時援手,只怕五弟也無法安然找回來。小女子謝過韓將軍的援手之恩。」
說著,端端正正的斂衽行了一禮。
韓越唇角抿的極緊,過了片刻,才淡然應道:「四小姐不必多禮,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慕念春微微一笑:「對韓將軍來說不足掛齒,對我們慕家來說卻是大恩大德。我回府之後,一定會將此事告訴爹娘。明天攜厚禮登門道謝。」
韓越竟也沒有推辭,隨口說道:「既是如此,我明天就在韓府恭候。」
慕念春:「......」
他竟然真的應下了?!慕念春用笑容掩飾心中的錯愕和訝然。
齊王笑著上前一步,有意無意的遮掩住慕念春的大半身形:「韓將軍肯定還有要事,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韓越收回目光,拱手告辭:「就此和殿下別過。」
齊王漫不經心的笑了笑:「好,本王和念春先走了。」說完,毫不避諱的拉起慕念春的手,舉止親暱而隨意。
慕念春的臉上飛起薄薄的紅暈,卻溫柔而順從的依偎在齊王身邊。
少年貴氣俊美,耀目奪人。少女眉目如畫,秀美動人。兩人並肩而立,含情脈脈,儼然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
相攜離開的身影,在夜色中漸漸模糊。然而,卻始終依偎在一起。在寒冷的冬夜裡,猶如一副靜謐美麗的水墨畫。
韓越面無表情的看著兩人的身影走遠,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寒意。然後,轉身上了馬車,冷冷的吩咐道:「立刻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