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張氏雖然有滿肚子的疑問,卻也不忍追問,吩咐慕念春早些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問也不遲。
慕念春確實滿心疲倦,回了漪瀾院之後,隨意的梳洗一番便睡下了。
可她睡的並不安穩,很快便陷入了似真似幻的夢境裡。
夢中,她又回到了奢華卻又冷清的景陽宮。
身邊有很多太監宮女,卻都面容模糊。只有石竹滿是關切的俏臉無比清晰:「宸妃娘娘,皇上今天翻了您的牌子,待會兒就會過來。您也該梳妝換衣了。」
皇上?她的心神有些恍惚。
皇上不是已經中毒身亡了嗎?為什麼還會到她的景陽宮來.....
她身不由己的被一堆宮女伺候著沐浴更衣,然後妝點成他最喜歡的溫婉嬌媚。皇上果然很快就來了。和記憶中的一樣,神色冰冷,即使對著她這個寵妃也沒什麼溫柔笑意。面無表情的站在那兒。
她機械一般的上前為他寬衣,腦海中卻愈發混亂茫然。這一切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或者,她的重生才是浮生一夢?根本什麼都沒發生過,她依然在景陽宮裡日復一日的苦苦煎熬度日......
忽然,景陽宮裡的一切消失不見,換成了福寧殿。
一個飽含著震驚憤怒恨意的聲音忽的在耳邊響起:「你......你竟然下毒害我?」
她心裡狠狠一顫,茫然的抬起頭。引入眼簾的,卻是他毒發時不敢置信又狂怒的臉。
毒發作的極快,他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青,眼中射出滔天的怒意,似要將她整個人撕碎。很快。他的口鼻中便溢出了黑色的血,顯得猙獰而可怕:「慕念春,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竟這般狠心置我於死地。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慕念春,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他臨死前的怒吼猶如咒語一般。不停的迴盪。
慕念春霍然坐直了身子,面色蒼白,額上滿是冷汗。
不用怕,這一切都過去了。剛才不過是南柯一夢!這一世,他們不會再有任何交集,絕不會有!
慕念春深呼吸一口氣,用袖子擦了額上的汗珠,重新躺下。逼著自己重新入眠。
......
這一夜反反覆覆,不知醒了多少次。每一次幾乎都是從同一個噩夢中驚醒。
天亮的時候,石竹來伺候慕念春起床更衣。被慕念春異常蒼白的面色嚇了一跳:「小姐,你的臉色怎麼會如此難看?是不是昨夜受涼了?」說著,將手放在慕念春的額上。
額頭一片滾燙。
肯定是昨天晚上跑來跑去折騰的受涼發燒了。
石竹當機立斷,立刻說道:「小姐,你先別起了,躺下再休息會兒。玉簪,你去稟報太太一聲,就說小姐受涼了。快些請個大夫來看看。小桃,你去小廚房燒些熱水來。待會兒我替小姐擦洗身子。」
玉簪和小桃立刻領命退下了。
慕念春頭腦昏昏沉沉的,實在沒力氣說話。乖乖的聽石竹的話。又重新躺下閉上眼睛。
張氏聞訊立刻趕了過來。見慕念春病懨懨的樣子,一陣心疼,將她的手攥在手心裡哽咽道:「你這丫頭,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石竹紅著眼眶說道:「太太,五少爺隨著表少爺偷溜到燈市,又被人拐子偷偷抱走了。小姐知道這事後,都快急瘋了。整整找了一個晚上,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受了寒氣......」
張氏的眼圈也紅了,恨恨的說道:「這個楓哥兒。膽子也太大了。竟敢瞞著我偷偷溜出府,又惹了這麼多亂子。等此事過後。我非要好好罰他一頓不可!」
「娘,」慕念春睜開眼。聲音沙啞無力:「我就是受了些寒氣,沒什麼大礙,喝幾服藥休息幾日就會好了。你不用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
兒女都是母親的心頭肉。看著平日俏皮機靈的女兒病怏怏的樣子,張氏一顆心都被揪的緊緊的。
大夫很快來了。為慕念春診了脈,果然是因為受寒引起了體熱。
女兒家的身子大多嬌氣,雖然不是什麼大毛病,大夫也不敢怠慢,忙開了藥方。又特地叮囑道:「這藥方喝上三日若是還不見效,就得另開一副藥方。還有,四小姐需靜心休養數日,不能耗費心神。」
張氏忙應下了,親自送了大夫出去。又命白竹出府抓藥。
慕念春全身發燙冒汗,石竹用濕熱的毛巾為她細細的擦拭一遍,又換了乾淨的衣服。折騰完這麼一遍,慕念春清醒舒服了不少。石竹卻忙的出了一身的汗。
「石竹,辛苦你了。」慕念春輕聲說道。
石竹一本正經的應道:「奴婢半點都不辛苦。玉簪剛才還想和奴婢搶這個差事,幸好奴婢力氣大,不然可就被她搶去了。」
慕念春啞然失笑。
張氏見慕念春精神不錯,眉頭也舒展開來:「藥也快熬好了,待會兒你趁熱喝了藥,好好的睡上一覺。」
慕念春嗯了一聲,又輕笑道:「就算讓我四處亂跑,我也沒那個力氣。對了,今天怎麼一直沒見爹的人影?是去翰林院當值了麼?」
張氏笑道:「昨晚幸好有韓將軍出手相救,楓哥兒才能安然無恙的救回來。你爹今天備了份厚禮,領著子喬一起去韓府當面道謝。」
慕念春笑容微微一頓。腦海中迅疾的閃過一張英俊冷凝的男子面孔,很自然的沉默了下來。
張氏沒有留意到慕念春異樣的沉默,兀自慶幸不已:「楓哥兒也算有福氣,被人拐子拐走了,又安然救了回來。算是虛驚了一場。只苦了你和子喬,你受了寒氣,子喬胳膊又受了傷。」
慕念春想起張子喬昨晚滿身的血跡,依然心有餘悸,問道:「表哥胳膊上的傷勢重麼?」
「是些皮外傷。不過,流了不少的血,又沒及時上藥,總得養上一陣子才能好。」張氏歎道:「你爹今天去韓府,本來是不打算帶上他的。可他堅持要去,你爹也拗不過他,只好隨他了。」
楓哥兒走丟一事,最愧疚最自責的人非張子喬莫屬。他堅持要去韓府,顯然是出於感激的心思。
小桃端著熱騰騰的的藥來了:「小姐,藥已經熬好了。」
張氏很自然的接過藥碗,舀起一勺,送到慕念春的唇邊。
褐色的藥汁熱騰騰的,又苦又澀。慕念春只喝了一口,便皺起了眉頭。目光不經意的看向門口,一個小小的頭顱迅疾的縮了回去。
慕念春又好氣又好笑,故意繃著臉孔問道:「是誰在門口?」
張氏等人俱都一愣,看了過去。
一個白淨可愛的男童磨磨蹭蹭的從門後走了進來,囁嚅著說道:「姐姐,是我。」
是楓哥兒。
楓哥兒自知闖了禍,畏畏縮縮的站在那兒,目光游移不定,就是不敢看慕念春。
慕念春有心要給楓哥兒一個教訓,冷著臉問道:「你來做什麼?」
楓哥兒鼓起勇氣抬頭,和慕念春冷然的目光一觸,又低下了頭,小聲道:「姐姐,對不起。我昨天不該纏著表哥帶我到燈市去,更不該鬧著表哥為我買糖人。結果闖了這麼大的禍,惹得你和子喬表哥擔心......」
「何止是擔心。」張氏也板起了臉孔:「子喬到處找你,結果遇上了毛賊,胳膊被刀劃傷,受傷流血。念春受寒體熱,需要喝藥靜養。這都是你的錯!」
楓哥兒的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可一向疼他的娘親和姐姐今天卻都硬起了心腸,絲毫沒有心軟。
「之前你鬧著要去燈市,我沒有同意。就是擔心燈市人多擁擠會出亂子。你倒好,竟纏著子喬表哥帶你去燈市。」慕念春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厲:「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有多著急,子喬表哥又有多內疚?還有齊王殿下的侍衛們,將整個燈市來回跑了幾遍。就因為你一時的任性,惹的這麼多人跟著憂心!」
豆大的淚珠在楓哥兒的眼裡轉來轉去,終於忍不住,哇啦一聲哭了起來:「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任性了......姐姐,你別生我的氣,你別不理我......」
白嫩的小臉上滿是淚痕,哭的那叫一個傷心。
張氏哪裡還繃得住,幾乎立刻就心軟了,忙過去將楓哥兒摟在懷裡哄了起來:「好了,你知道錯了就好。別哭了,再哭娘的心都要碎了。」
楓哥兒伏在張氏的懷裡,抽抽噎噎的哭著,一邊用手揉著眼睛,一邊沖指縫裡偷偷看慕念春的面色。
慕念春比張氏要有立場多了,淡淡的說道:「做了錯事,總得有懲罰。半年之內不得出府,每天練十張大字。日後絕不准再犯同樣的錯!」
楓哥兒老老實實的應下了。用袖子擦了眼淚,從張氏的懷中掙脫開來,跑到床邊,拿起勺子舀起碗中的湯藥送過來:「姐姐,我餵你喝藥。」
慕念春看著楓哥兒討好的笑臉,心裡微微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