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十,宜婚假。
這一天,也是齊王成親的大喜日子。
趙州和京城遠隔千里之遙,趙王之前安插在京城的眼線基本都被清除,很難再查探到什麼秘密的軍情消息。不過,這麼一樁轟動京城的喜事,根本不用打聽就傳到了趙州。
趙王依然臥榻不起,趙王府裡的內宅瑣事都由趙王妃打理。趙王妃縱然整日心情忐忑,卻也沒失了禮數。早在半個月前,便命人送了賀禮到京城。
小楊氏原本也打算隨上一份賀禮,可剛一提這個話茬,就被韓越冰冷的目光打消了這個念頭。
韓越大權在握之後,脾氣愈發陰沉冷厲。小楊氏在他面前戰戰兢兢,根本不敢隨意說半個字。
這一天早上,難得韓越在府裡用了早飯。坤哥兒和秀姐兒平日裡吃飯難免說話鬧騰,今天都老老實實的坐著,十分乖巧。
小楊氏看著一雙兒女,心中頓時湧起驕傲之情。細心的照顧兒女吃早飯,又關切的看向韓越:「夫君今日胃口似乎不太好,只吃了幾口就沒再動筷子,是不是嫌廚房做的早飯不合口味?」
韓越眉宇間儘是冷凝,簡短的說了句:「不用了。」
看這樣子,不像是飯菜不合口味,倒像是心情不佳。這也難怪。王爺一直重病不起,韓越代為執掌政務,每天還要忙著練兵暗中準備糧草。就算是鐵打的人,熬的久了也吃不消。
小楊氏越想越覺得心疼,忍不住歎道:「王爺病了這麼久,遲遲不見好轉。請了許多名醫,還有宮裡來的那兩個太醫。也沒能將王爺的病治好。總這麼下去該怎麼辦,總不能一直讓你這麼操勞......」
韓越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亮光,淡淡的打斷小楊氏:「我得王爺青睞庇護這麼多年,如今終於有了回報王爺的機會,怎麼會嫌累。以後這些話不用再說了,萬一傳到王妃的耳中,只怕會以為我心生怨懟。」
語氣中雖然有些責怪之意。還算溫和。
小楊氏心下稍安。抿唇笑道:「夫君大可不必憂心。妾身昨日去見王妃,王妃還將你誇讚了一通。說幸虧有你,不然這趙州上下早就人心惶惶了。還說等王爺將來病癒了。第一個要重賞的人就是你呢!」
趙王「裝病」一事,只有韓越和趙王妃知曉,其餘人都被瞞在鼓裡。就連小楊氏也是渾然不知。
韓越意味深長的勾起唇角:「這都是我分內的事,何需什麼賞賜。」
......因為。注定不會再有那一天了。趙王所中的奇毒已經滲進四肢百骸,如今視覺聽覺和味覺都已經越來越差。口不能言。現在就算服下解藥也沒什麼用了。每天全靠著參湯之類的吊命。
大楊氏也是蠢婦,這麼久了竟然都沒起疑心。他原本準備好的後手,倒是暫時用不上了。
小楊氏哪裡聽得出這其中蘊含的深意,心中為韓越難得的溫和暗暗歡喜。又絮叨的說了些府裡的瑣事。
韓越沒吭聲。不過,也沒起身拂袖而去就是了。這對小楊氏來說,已經是極大的鼓舞了。隨口便提起了齊王大婚的喜事:「對了。聽王妃說,齊王大婚就在今日。京城那邊一定十分熱鬧......」
話還沒說完。便覺得全身都冷颼颼的。
韓越霍然看了過來,目光陰冷。
即使屋裡燃著炭盆,小楊氏依然覺得全身冰冷,驚惶不安的回想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明明沒什麼出格過分的,怎麼就惹怒韓越了?
韓越冷冷的瞪了小楊氏一眼,什麼也沒說,便起身走了。
坤哥兒大一些還好,秀姐兒卻被父親嚇到了,小聲的哭了起來。小楊氏忙將秀姐兒摟到懷中哄了起來。哄著哄著,不知怎麼的,眼淚也簌簌掉了下來。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韓越待她一日比一日冷淡?快一年沒進過她的屋子不說,每次見面也極少說話。她再謹慎再小心也沒用,不知哪句話就會惹的他變了臉。
......
韓越進了練功房,抽出長刀揮舞,霍霍生風,一根木樁被猛力劈斷。然後是第二根,第三根......
今天是齊王和慕念春成親的日子,他當然清楚。
早在兩三個月之前,他就收到了京城那邊送來的線報。他幾乎瞬間就明白了齊王的用心。齊王擔心他擄走慕念春一事傳開,有損慕念春清譽,更會影響親事。索性就先將尚未成年的她娶過門。
好一個齊王!就這麼光明正大的搶了他的女人!風光的娶了她過門......
韓越心中似有一團旺盛的火焰熊熊燃燒,面色卻愈發陰冷,刀下毫不遲疑,猛的將木樁劈開。發出一聲悶響。
哼!先娶了又能如何?等他奪了這大秦天下,殺光所有周家人,再將慕念春迎進宮就是了。
小楊氏心胸狹窄,為人蠢鈍,前世害了念春腹中的孩子。這一世,暫且留著小楊氏是為了穩住趙王和趙王妃。等將來和趙王翻臉,小楊氏的死期也就到了......
練功房裡除了韓越之外再無別人。侍衛們再忠心,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早就知機的退了出去。
不過,有緊急軍情要稟報,總得硬著頭皮進練功房。
一個侍衛提心吊膽的進了練功房,揚聲道:「啟稟將軍,屬下有緊急的消息稟報。」寬敞的練功房裡,遍地都是破碎的木屑。讓人看著心驚。
韓越揮舞著長刀的身影一頓,緩緩收刀轉身,目光比刀更鋒利:「什麼事?」
那侍衛取出一個小小的密封好的竹筒,送了過來。
韓越按捺下心裡叫囂著的怒火,接過竹筒。打開之後,抽出一個紙卷,打開看了幾眼,眼底的怒意緩緩褪去。
「請二叔到書房,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
出嫁是女子一生中最幸福的事......這根本都是說來忽悠人的!
天剛亮就被叫醒,在熱騰騰的澡桶裡泡了很久,直到皮膚都快發皺了才被准許起身穿衣。然後,由宮裡派來經驗老道的喜娘為她梳妝。那個喜娘下手又準又狠,用細細的線將她臉上的絨毛絞的乾乾淨淨。臉確實像剝了殼的雞蛋一般光滑感覺,可也疼得快掉眼淚了。
然後,就是正式的上妝梳發。
她一動不動的坐在梳妝鏡前,閉上眼睛任由人折騰。整整一個半時辰,坐的腰酸背痛雙腿發麻。
閨房裡當然很熱鬧。慕婉春和蕭氏都在,楓哥兒也一大早就來了。慕氏同族的女眷陸陸續續的來看她,屋裡擁擠的幾乎插不下腳。眾人七嘴八舌,說笑個不停。熱鬧是熱鬧了,可也太熱鬧了,吵的人頭痛。
慕念春原本有些即將離家的傷感,也被這份熱鬧給沖淡了不少。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才響起喜娘的聲音:「妝好了,請四小姐睜開眼瞧一瞧。」
慕念春睜開眼,看著鏡中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孔,不由得一陣恍惚。
她尚未成年,臉孔雖美,卻總有幾分青澀稚嫩。上了妝之後,卻將所有的青澀都掩住了。精雕細琢出了驚人的美麗。
「四妹,你今天真美。」慕婉春驚歎不已,語氣中透露出一絲艷羨。
論年齡,她比慕念春還要大一歲。可先出嫁的,卻是慕念春。她已經定了親事,婚期在明年。
慕念春今日卻是不能隨意說話的,只能抿唇輕笑。
緊接著,便有一堆女眷圍攏過來,將她誇的天上有地上無傾國傾城無人可匹敵。慕念春什麼也不用做,一律保持微笑就行了。
慕正善和張氏忙著招呼客人,反而沒時間過來陪她。
很快,迎親的隊伍便到了慕家。
慕念春坐在閨房裡,自有丫鬟忙碌著跑腿,將外面的動靜悄悄告訴她。
齊王殿下來了,正和慕家眾人一一見禮......
齊王殿下已經進了內宅,到了漪瀾院外面卻被攔下了......
由慕長栩領頭,慕長柏等一眾慕家子孫都在出題刁難齊王。張子喬不知從哪兒找了幾副極難的對子,竟把齊王難住了......
外面的喧鬧隱約的傳進閨房裡。慕念春聽著小桃繪聲繪色的描述,想像著一向趾高氣昂的齊王被刁難的啞口無言的樣子,不由得暗暗好笑。
原本擁在閨房裡的女眷們,也都興致勃勃的出去湊熱鬧去了。閨房裡反而安靜了不少。
那個梳妝的喜娘仔細的聽了片刻,然後笑道:「齊王殿下很快就會進來了。快些為四小姐換上鳳冠霞帔。」
穿上精緻的嫁衣,戴上華麗繁複的鳳冠,再蓋上大紅的蓋頭。
眼前的世界陡然變成了一片紅色。
很難形容這一刻是什麼感覺。明明端端正正的坐在床邊穩絲未動,卻覺得全身都輕飄飄的如置雲端。心裡是歡喜的,卻又有種莫名的惶惑不安。
外面的喧鬧聲忽的近在咫尺。
石竹急促又興奮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小姐,齊王殿下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