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完戰報,面色陰沉難看之極,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顛倒黑白,無恥之尤!」
謀逆造反的人,大多要給自己的造反行為找個合情合理的理由。~.比如「誅亂臣清君側」之類的。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也要厚顏無恥的給自己臉上貼金。可趙王顛倒黑白的功力委實令人驚歎。
從趙州流傳出來的檄文上寫了滿滿一頁紙,大意是這樣的:
我趙王年輕時戰功赫赫,就藩之後也是老實本分。這麼多年來從未生過異心。卻因為朝野名聲太好遭來太子嫉恨。我的長子周珣自幼飽讀聖賢書最是孝順忠悌,怎麼可能對自己的祖父下手?這一切,分明都是太子暗中設謀,陷害周珣。父皇日漸老邁,處處倚重太子,被太子蒙蔽而不自知,平白讓兒子孫子都受了莫大的冤屈。派到趙州的兩個太醫也都是太子的人,明為照顧我的身體,實則暗中做了手腳,致使我一病不起,身體一日不一日。手不能動口不能言,不知還能活上幾天。父要子死,兒子不得不死。可兒子不甘心父皇被太子蒙住了雙眼雙耳,看不清聽不見真相。所以,兒子拼了這條性命,也要向太子討回這個公道。這大秦江山,父皇願意交給誰都行,總之,絕不能由心思歹毒的太子繼位。否則,國無明君,將是大秦之禍,也是百姓之禍。等事情了了,兒子自會向父皇請罪。任由父皇發落。
行文流暢,委屈憤慨之情在字裡行間畢露無疑。如果不知曉內情的,看到這樣一篇檄文,大概會義憤填膺的跳出來,和趙王一起痛罵太子不仁不義心狠手辣!
如此顛倒事實強按罪名,怎能不讓太子惱火!
這份檄文上有趙王的印信,新年初一那一天張貼在趙州的大街小巷。然後迅速的流傳開來,五天後終於流傳到了京城。
太子一臉怒容,面色鐵青的吩咐:「周琰,你來將這份檄文念給大家聽一聽。」
周琰應了聲是。從太子手中接過那份檄文。一句一句念了出來。越念越覺得心驚憤怒,待到後來,語氣再也無法維持平穩。
群臣們更是一陣嘩然,一個個義憤填膺。
事實到底是怎麼回事。眾人都看在眼底。虧得趙王有臉發這樣的檄文。真是恬不知恥!
平遠侯上前一步。拱手說道:「還請殿下息怒。趙王肆意污蔑殿下,真正的意圖昭然若揭。殿下於十四歲便被立為太子,迄今已有二十餘年。品行端方。忠孝仁厚,極得民心,百姓們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絕不會被這等奸佞小人所蒙蔽。」
平遠侯位高權重,最重要的是太子的親家,在朝堂上身份超然。此時由他開口安撫太子,最合適不過。
太子心中的怒焰熊熊燃燒,不過,他很清楚這不是發脾氣的時候。更重要的是如何應對:「平遠侯言之有理,孤不會被憤怒沖昏頭腦。趙王野心畢露,既已發了檄文,必然很快就會有大的舉動。諸位愛卿不妨群策群力,想想如何應對。」
早在半年前,眾人就開始防備趙王造反,早已暗中有了部署。只是誰也沒想到,邊關又起戰火。舉國之力,應付兩邊的戰事卻也有些吃力,總得有個輕重緩急和先後之別。
在這一點上,大臣們的意見很明顯的分為兩派。
一派以平遠侯在內的武將為首,認為應該先安內再攘外。內亂不息,民心不穩,何以拒外敵?說句不好聽的,朝廷和韃靼人征戰不休,消耗了國力兵力。豈不是讓趙王坐收漁翁之利?
另一派則是文官們,他們堅持要先攘外再安內。理由同樣充分,若是不拒外敵只顧著內戰,到時候只怕大秦江山會被韃靼人的馬蹄踏遍了。縱然平定了趙王亂黨又有何益?
滿殿的文武百官幾乎都加入了辯論的陣營。一個個都有理有據,兩派各執己見,爭論不下。
太子原本一臉怒色,待到後來反而平靜了不少。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目光深不可測。
除了太子之外,金鑾殿裡還有兩個人一直都沒出聲。一個是周琰,另一個是齊王。周琰皺著眉頭,似想說什麼,看了看太子的臉色,默默的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齊王眸光微閃,自始至終一言未發。
如今的趙王,只比死人多口氣,天天只能躺在床上。這份「文采俱佳」「慷慨激昂」的檄文,顯然是出自韓越的手筆。韓越此人,果然心狠手辣算無遺策。暗中勾結韃靼入侵邊關,再趁著此時興兵作亂。就是看準了太子的弱點。
太子當然想先對付趙王。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趙王一日不除,太子就一日不得心安。之前隱忍不發,是因為太子要仁厚的名聲,不肯先出手對付趙王。如今終於等到趙王舉旗作亂了,恨不得立刻派兵平定了趙州才好。平遠侯等人俱是太子的心腹親信,當然清楚太子的心事,所以才會堅持先對付趙王。
可邊關起了戰事,更不能置之不理。趙王作亂畢竟是內亂,邊關韃靼騎兵入侵,若是不盡快平定邊關,韃靼進犯中原怎麼辦?大秦江山若是被外族奪了去,他這個太子將來還有何臉面見周家的列祖列宗!又要如何堵住天下百姓悠悠之口?
說到底,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太子身為一國儲君,一言一行都顧慮重重。趙王可就不一樣了,人家現在擺明了就是要造反,哪裡還管你什麼江山安不安穩!
此時的太子,還沒收到邊關戰報,不清楚邊關的具體戰況。更不會知道趙王竟暗中和韃靼人勾結。不過,太子就算知道這是個坑,也不能不跳下去。
太子能做的選擇,只有一個!
「諸位愛卿不必再爭論了。」太子終於張了口,神態較之前已經平和多了:「你們剛才說的都有道理。趙王一心謀逆,不能不除。可邊關戰事更緊急,關乎著大秦江山社稷。所以,孤決定,先全力應付邊關戰事。至於趙州那邊,暫不發兵,先命趙州附近的所有州郡調集駐軍以備不測。」
文官們聽了大喜,齊聲道:「太子殿下英明!」
是嘛,本來就該先對付韃靼騎兵。等把那些野蠻的韃靼人趕出關外了,再慢慢收拾趙王也不遲!
平遠侯一臉焦急:「殿下,難道就任由趙王大放厥詞在趙州逍遙不成?」
太子眼中閃過冷冽的寒意:「當然不是。趙王肆意捏造謊言,意圖混淆視聽迷惑百姓。孤只是暫不發兵,但是討伐的檄文必須要寫,而且要在最短的時間裡發往各郡縣。讓大秦的所有百姓都知道趙王的真實面目。」
也就是說,先打口水仗。
別小看了口水仗。這一環節絕不能落在下風,否則民心易生變,軍心也會不穩。趙州有這樣的人才,京城也不會缺擅長筆伐的精英。翰林院裡養著一幫清貴有傲骨的文官,將這件差事交給韓林院就行了。
太子略一思忖,便要下令。
一直悶不吭聲的齊王忽的站了出來,拱手道:「五哥,這份討伐的檄文就交給我來寫吧!我也想出一份力盡一份心,做不了別的,檄文還難不倒我。」
齊王的主動請纓,大出太子意料。太子不好一口回絕,委婉的說道:「十四弟,你向來不喜讀書做文章,這檄文不用寫的太長,卻句句講究。只怕你沒這個耐心。還是交由翰林院的學士們來寫最好。」
齊王挑了挑眉,直截了當的問道:「五哥,你是不是擔心我寫的語句不通貽笑天下?」
太子:「......」
群臣:「......」
難得齊王殿下有自知之明!
「我確實寫不來文縐縐的那一套。」齊王半點都不羞愧的承認:「不過,檄文是要寫給天下百姓看的,之乎者也的誰能看得懂。就拿趙王這篇檄文來說,也只有酸秀才們能看懂是什麼意思了。換了我來寫,保證識字的一看就懂,不識字的聽了也能明白。若是五哥還不放心,不妨讓翰林院也同寫一篇。到時候看看孰優孰劣,挑出一篇好的刻印發往所有郡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答應可就說不過去了。
太子只得一口應了:「也好,那就依你的意思。此事十分緊急,孤只給你們半天時間,今晚之前孤要親眼看到兩篇檄文。」
齊王挑了挑眉,信心滿滿的應了:「不用半天,給我一個時辰就足夠了。」
當天晚上,齊王寫的檄文和翰林院呈上來的檄文一起送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先看了翰林院的那一篇,不由得暗暗點頭。翰林院裡不乏飽學之士,一片討伐的檄文寫的引經據典洋洋灑灑十分精彩。
再看齊王寫的檄文......
太子看了一遍,唇角微微揚起,憋了一天的悶氣忽然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