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傻小子,要是真的來敵人了,他那副軟手軟腳的樣子能頂什麼用!
齊王先是啞然失笑,旋即心中湧起暖意。不管如何,周琰這份心意總是很可貴的:「天已經亮了,那邊的仗也早該打完了,現在應該在打掃戰場。我們也能回去看看了。」
周琰深呼吸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
眾人稍做休整後,調轉馬頭,上了官道。
一百多餘裡路,整整花了一個多時辰。
越靠近密林,周琰越覺得心驚。沿途有受傷瀕臨戰死的戰馬,有掉落在地上的兵刃,還有斷胳膊斷腿的扭曲屍體。處處血跡斑駁,散發出濃厚的血腥氣,令人隱隱作嘔。
親兵們很快圍了過來。
周琰匆匆的環視一圈,忽然發現少了許多熟悉的面孔,心裡不由得一沉,顫抖著張口問道:「昨夜死傷了多少人?」
其中一個親兵哽咽道:「回稟太孫殿下,五百親兵裡死了一百多個,受了傷的也有八十餘人。齊王殿下的親兵傷亡也差不多。四萬大軍,傷亡者約莫八千人。中軍傷亡最重。」
昨天傍晚第一波箭雨幾乎全部是衝著中軍來的。也因此,中軍的傷亡最大。一共傷亡八千人,倒有大半都是中軍裡的士兵。
周琰一陣黯然難過。
為了不引起對方猜疑,他和齊王的親兵都留在了中軍的位置。還特地挑了兩個身形酷似他們的親兵穿著他們的盔甲......那兩個人做了明晃晃的靶子,俱都身中數箭身亡。還有那麼多中箭身亡的親兵,都是因為他們而死。
很快,更令人驚悚難忘的一幕出現在眼前。
密林被砍了一大片,中間挖了一個極大的坑。裡面堆滿了屍體。一眼看去,觸目驚心。
沒有受傷的將士用手捧著泥土,一捧一捧的泥土撒入坑裡。受了傷不能動彈的士兵則坐在不遠處,默默的凝視著。
昨日還並肩作戰的同伴,今日已命喪黃泉魂歸他鄉。
沒有人哭喊,也無人流淚。空氣中卻流淌著令人窒息的哀傷。
周琰怔怔的下了馬,走到密林裡。
在他十幾年的生命中。見到的是繁華太平的京城。每天最大的煩惱是如何應付課業父王偶爾的查問還有母妃的責備。他從未親眼見過死亡,哪怕有下人犯錯挨板子,也不會在他眼前。這是他第一次經歷戰爭。更是第一次直面死亡......
不知不覺中,周琰已淚流滿面。
「十四叔,我真沒用。」周琰低聲哽咽著:「是我親自將他們帶出了京城,還沒到邊關。已經傷亡了這麼多人。如果再去邊關,是不是會有更多的人會死......」
「周琰。」齊王深深的看著周琰,聲音異常平靜:「他們是大秦士兵,為了保家衛國而戰是他們的責任和使命。只要是打仗,就會有死傷。這一點根本無法避免。為了避免更多無辜的百姓枉死。他們只能獻出自己的生命。這次我們幸好打了勝仗,他們的死可以換來軍功和朝廷的嘉獎。若是打了敗仗,死的就更冤枉了。」
周琰眼前一片模糊。耳邊又想起齊王低沉的聲音:「如果你為死去的將士心痛,那就給我挺起胸膛來。迅速的趕往邊關,打退韃靼人。只有將韃靼人徹底趕出關外,再平定趙州,大秦才能恢復安寧。也才能讓更多的人安然無恙的活下來。」
「我們不能在此停留太久。以免趙州那邊得了兵敗的消息之後狗急跳牆,若是集結了所有兵力追殺我們,我們就會非常被動。別說是去邊關了,能否保住性命都很難說。男兒流血不流淚。哭泣是弱者所為,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是你第一回為死去的將士而哭,也是最後一回。現在擦乾你的眼淚,走過去,為他們捧一把土,讓他們在九泉之下安息。」
周琰抖抖索索的用袖子擦了眼淚,紅著眼睛走到土坑邊,單膝跪著,捧起一把土撒進土坑裡。
十四叔說的對。有太多事等著他去做,他根本無暇哭泣也沒資格軟弱。如今的大秦戰火連連,百姓深受戰爭之苦。他身為太孫身為大秦未來的儲君,應該挺起胸膛,擔當起屬於自己的責任。
從今天起,那個懦弱無能的太孫周琰該徹底消失了。
......
韓越從噩夢中醒來。
慕念春淺笑盈盈的端著宵夜進來,先嘗了幾口,然後溫柔的伺候他用了宵夜。她做的宵夜總是那麼美味,他很快吃完了宵夜。正要誇讚幾句,胃裡忽然灼痛起來,然後就是翻天覆地的劇痛。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她蒼白的俏臉:「慕念春,你竟然在宵夜裡下了毒,你這個心如蛇蠍的毒婦......」
他很快就說不出話了,口中溢出近乎黑色的血,頹然倒下。臨死前,他猶自不甘的看著她的方向,沒有合眼......
他已經很久沒做這個噩夢了。
韓越唇角抿的極緊,眼底一片幽暗的冰冷。
前來伺候更衣梳洗的是他的親兵。那個親兵早已見慣了他的冷凝,卻也不由得暗暗心驚。硬著頭皮湊上前來為他更衣。
韓越冷冷道:「不用你伺候了,先退下。」
那親兵深知韓越的脾氣,壓根不敢吭聲,迅速的退了下去。
韓越獨坐了許久,卻久久無法平息,反而有種莫名的焦躁不安。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將要發生一般......該不會定州那邊出了什麼岔子吧!
不,這不可能!齊王絕不可能料到剛進定州就遇埋伏,更何況,韓雲石性情沉穩行事最是穩妥,絕不會出半點差錯。一定是他昨夜沒睡好,所以才會胡思亂想。
韓越定定神,深呼吸一口氣,將腦海中紛亂的思緒都壓了下去。
這一天裡,韓越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到了第二天,韓越終於知道這份不安從何而來。
......
「將軍,大事不好了。」親兵低著頭稟報,壓根不敢看韓越的臉色:「定州伏擊大敗而回,韓將軍領著剩餘的人逃了回來,折損了一半人馬,還有不少受了傷......」
什麼?
韓越一驚,霍然站了起來:「韓將軍人呢?他有沒有受傷?」
那親兵答道:「韓將軍受了些輕傷,不過沒有大礙,正在外面等候將軍召見......」
話還沒說完,韓越已經陰沉著臉走了出去。一臉山雨欲來的冷厲,眼中滿是怒火,令人不敢直視。
韓雲石左肩受了箭傷,一路領著士兵奔逃,根本來不及打理傷勢,匆忙間只用紗布簡單的包紮了一下。長達一天的奔波,傷口早已崩裂,紗布上的血跡觸目驚心,十分狼狽。
韓雲石一臉羞愧的跪下請罪:「屬下太過輕敵,打了敗仗,此去死傷慘重。請將軍降罪!」
韓越聲音緊繃,透出壓抑不住的怒意:「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哪裡出了差錯?」明明是己方伏擊在先,為什麼會大敗而回?
韓雲石聲音裡滿是苦澀:「之前一切都照著制定好的計劃施行,並無差錯。我領著三萬士兵,一天之內取了定州,然後趕往密林處設好了埋伏。朝廷大軍於前日傍晚抵達定州。我提前派了斥候打探對方的動靜,確定對方行軍的速度和經過密林的時間。先鋒軍出現的時候忍著沒動手,一直到所有大軍都到了密林路段我才命令放箭。可沒想到,只放了第一波箭,對方就立刻下了馬衝進密林裡,然後一股非常古怪的味道飄散開來,只要是聞到這種味道的士兵就會手腳發軟,全身都沒了力氣。紛紛從樹上跌落,然後被對方的士兵揮刀取走性命。我見勢不妙,立刻命令撤軍。對方立刻追了上來,纏鬥了許久。對方士氣如虹,我們卻是倉惶逃走無心念戰,傷亡慘重......」
很顯然,此次伏擊早已在對方意料之中。而且對方將計就計,狠狠的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
韓越的臉色十分難看。
他自以為是的妙計,原來早已被齊王窺破!
損兵折將還在其次,這種被狠狠扇了一耳光的感覺才是最難堪的。
「齊王呢?」韓越幾乎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韓雲石苦笑道:「我一開始就命人往中軍的位置放箭,中軍的傷亡不少。不過,當時天快黑了,情形又十分混亂。我也不清楚齊王是否中了箭......」以齊王的狡詐,既然識破了伏擊,又怎麼會大喇喇的待在中軍裡當靶子。十有八九在之前就已經喬裝改扮混在了普通士兵裡。
韓越的臉色實在陰沉難看,韓雲石話已經到了嘴邊,又默默的嚥了回去。
雖然是叔侄,可自己這個做叔叔的如今已經投靠了侄兒,韓越又是天生的冷厲無情,他說話也得謹慎些為好。
然而,就算韓雲石不說,韓越又豈能想不到?
想到齊王挑眉自得的俊臉,韓越的胸膛似有一團火焰熊熊燃燒,燒的五臟六腑似乎都快冒煙了......
周恪!先讓你暫時得意幾日,遲早有一天,我會親自取你的項上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