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0 章
噩耗(二)

周琰坐在床上。

羅鈺站在床邊。

兩人都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了身形,維持同一個姿勢,良久沒有動彈。

終於,齊王開口打破了沉默:「人死不能復生,你們都節哀。」

沒有人吭聲。這樣的反應,也在齊王意料之中,他繼續說道:「你們兩個心裡有什麼想說的,不妨現在就說出來。免得憋在心裡難受,也免得傷了彼此的情意。」

羅鈺率先回過神來,心裡一陣濃濃的苦澀。

自從發現慕元春和周琰有私情的那一日起,他的心裡從未真正釋懷過。表面卻要裝的毫不介懷,依然追隨著周琰。慕元春嫁給了周琰,他也另外娶了妻。一切看來都沒什麼異樣。

可他和周琰都很清楚,彼此之間有一道深深的隔閡。其中的原因,他甚至絕不能訴之於口。免得給身在太子府中的慕元春帶來麻煩。這也是他最後能為慕元春所做的,永遠的忘掉他們的過去......

可現在,慕元春嫁入太子府還不到兩年,就香消玉殞......

「殿下,表妹身子一向不錯。之前毫無徵兆,為什麼會忽然病逝?」羅鈺到底忍不住問出了口,語氣中不自覺的充滿了質疑。

羅鈺的聲音一入耳,周琰的臉更蒼白了。他沒有出聲,只是伸出手。他的手裡,是慕元春的絕筆信。

羅鈺默默的接過信。

信裡的字跡,大概沒人比羅鈺更熟悉。他和慕元春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少時一起習字。透過漂亮工整的字跡,慕元春美麗平靜的臉龐躍然於眼前。

......

周琰,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死了。長眠於地下,永生再難相見。

你不必為我的死傷心難過,落到今天這樣的結局,都是我咎由自取。

當初我本心繫於表哥,我們兩個青梅竹馬情意深厚,雖未私定終身,卻早已心心相映。慕家和羅家也早有默契,只等我及笄,就會為我和表哥定下親事。可我偏偏遇上了身份尊貴的你。你眼中的愛慕,令我虛榮歡喜,更生出難以抑制的野心。我想做太孫妃,想日後母儀天下尊榮一生。我背棄了表哥的情意,主動勾引你。你是個單純可愛的少年,眼中只看到我的好,肯定想不到我是存著什麼樣的心思接近你。

只能做你的側妃,我心中實在意難平。我記恨太子妃,嫉妒太孫妃,一次又一次的慫恿你為我撐腰,和她們較勁。太孫妃懷了身孕,更令我心中嫉恨不已。若是生了女兒也就罷了,偏偏生下了兒子。我原本想等著你從邊關回來,早日懷上你的子嗣,再和她一較高低。可等了大半年,你還是沒回來,皓哥兒卻一日一日的長大了。我實在無法再等了。終於冒險出了手。

可惜,我的計謀失敗了。太子妃很快查出了皓哥兒真正的病因。慕家也不肯庇護我,主動將我這個女兒逐出家門。我無顏再苟活,只有一死。

我死了,你不必耿耿於懷,也不必悲傷。我從未以真心待過你。早日忘了我吧!

如果有來生,你不要再遇見我。善良溫柔的你,值得世上最好的女子。

慕元春絕筆!

......

字跡流暢自然,顯然是慕元春在平靜的時候寫下的。

輕飄飄的一張信紙,卻沉重如千斤。羅鈺握著信紙的右手微微顫抖著,俊臉如同一張白紙,眼中溢滿了痛楚。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既已做了決定,又為何要輕易尋死?

這樣一封冷漠無情的絕筆信,就連他看了也覺得心痛如絞。也不知周琰看了之後會是何等的痛苦......

這一刻,羅鈺不知是該恨周琰,抑或是同情他更多一些。終於,他什麼也沒說,只沉默著將信還給了周琰。

周琰接過信,眼睛不知什麼時候紅了。沙啞著聲音說道:「我想一個人待著,你們不用陪我了。」

羅鈺深呼吸一口氣,低聲道:「表妹的死,我心裡很難過。太孫殿下的傷心自然更甚過我十倍百倍。剛才是我無禮失態,冒犯了殿下,還請殿下海涵。也請殿下想開些,逝者已矣,要多重身體。」

說完,便行禮告退。

齊王略一猶豫,也站了起來,輕聲說道:「周琰,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很難過。不管我現在說什麼,你大概也聽不進去。可我還是不得不說,你如今是邊軍統帥。你再痛苦再傷心也絕不能倒下。否則軍心浮動,後果不堪設想。你今晚好好靜一靜,我明天再來看你。」

齊王也走了,屋子裡只剩下周琰孤零零的一個人。

周琰愣愣的坐了許久,近乎自虐的將慕元春的絕筆信翻來覆去的看了數次。直到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的烙印在腦海中。心痛到極處,反而近乎麻木了。渾然不覺時間悄然流逝。

往昔的一幕幕湧上心頭。

初遇慕元春時的驚艷,得知她也心繫自己時的狂喜,登門看望她時的激動雀躍,決意娶她時的堅定執著,洞房花燭夜的溫柔憐惜,還有相處日久後隱隱的失望和落寞......

最後,眼前不斷浮現出慕元春冷漠絕情的話語。

我從未以真心待過你。

原來,他們之間的柔情蜜意,一直是他的一廂情願自以為是。她真心喜歡的人是羅鈺,她從未真正的愛過他。

......

晨曦第一縷陽光透進窗子,灑落在床前。

不知不覺中,周琰竟枯坐了一夜。滿眼血絲,形容憔悴。

不眠不休在屋子外守了一夜的方同輕手輕腳的推門進來,見了周琰這般模樣,方同心中一酸,眼淚嘩地就湧了出來:「殿下,你可不能這麼糟踐自己的身子。若是被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知道了,不知會何等心疼。就是奴才見了,心裡也難受的很。」

周琰反應遠比平日遲鈍,愣愣的看了方同一眼,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聲音沙啞極了。臉孔透著不正常的潮紅。

方同心裡一慌,不敢再哭,胡亂用袖子擦了眼淚,湊到床邊,大著膽子用手試了試周琰的額頭。這一試之下,方同心裡更慌了。

周琰的額頭滾燙!

方同立刻去稟報齊王。

齊王就住在隔壁,聞訊立刻趕來。見周琰這般模樣,心裡也是一沉。不過,臉上卻沒流露一星半點,有條不紊的吩咐:「快去請太醫來,命廚房熬些好消化的熱粥,再準備些熱水。」

有齊王在,方同也有了主心骨,不再慌亂無措,忙依令而行。

太醫的診斷也在齊王的意料中。

周琰情緒過激心中抑鬱,又硬生生的枯坐了一夜,外冷內熱一起發作,發起了高燒。孩子高燒易夭折,成年人發了高燒也不能等閒視之。太醫迅速的開了藥方,命人煎藥餵了周琰喝下。又叮囑方同用溫水為周琰擦拭身體祛熱。

周琰被折騰了半天之後,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耳邊隱隱約約的響起了齊王和太醫的聲音。具體說什麼,他昏沉的大腦根本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齊王一臉憂色,低聲問道:「太孫的高燒什麼時候能退?」

太醫斟酌片刻,才低低的應道:「這個可不好說。可能一兩日,也可能三五日。若是太孫殿下心中一直鬱結不開,只怕會拖延的更久些。請齊王殿下放心,臣一定會盡力為太孫殿下診治。這幾日會一直守在屋子裡,寸步不離。」

齊王也沒心情說客套話,點點頭道:「那就有勞你了。」

周琰這一病,所有邊軍和城防的任務就都落到了他身上。他根本無暇一直陪在周琰身邊。

只希望周琰能早日挺過這一關!

......

周琰這一病就是半個多月。

元宵節過後,天氣漸暖。積雪全部融化,道路又恢復了暢通。朝廷運送糧食的大軍也終於在斷糧前趕到了邊關。

齊王暗暗鬆口氣,命人將糧食送入糧倉,又親自見了送糧官:「武將軍千里迢迢送糧到軍中,辛苦了。」

武將軍年約四十,生的粗壯結實,說話行事頗為乾脆,拱手笑道:「這是卑職的職責,談不上辛苦。原本軍糧應該在年底就送來,沒曾想風雪連連,路上結了厚厚的冰凍。送糧的馬車被困在了半路,只能等化了凍再出發。好在趕來的及時,沒讓將士們餓肚子。」

齊王誇讚了武將軍一番,又問起了戶部的情形。

一提起戶部,武將軍就笑不出來了,長歎一聲說道:「不瞞殿下,這批軍糧是戶部好不容易籌措出來的。這一場大雪,不知凍死餓死了多少百姓。不少州縣都上了折子,朝廷正在為撥糧賑災發愁呢!」

仗不能不打,籌措軍糧是第一要緊的事。可朝廷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百姓挨凍受餓不管。這一堆爛攤子,足夠太子和朝臣們焦頭爛額了。

齊王也皺起了眉頭。

武將軍雖然沒明說,可話中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這批軍糧過後,朝廷是無力再調撥軍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