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廝殺聲愈發慘烈。
屋子裡沒人動彈,也沒人說話。
容妃也只默默的看著齊王,卻什麼也沒說,唯恐刺激到韓越。
韓越面無表情的看著齊王,握著長刀的手悄然用力,青筋畢露。
齊王深呼吸口氣,逼著自己冷靜下來,看向韓越:「你要怎麼樣才肯放了念春?」
韓越眼神愈發冷冽,唇角滿是譏諷:「如果我要你放了我回定州,你也敢答應嗎?」
「我答應你。我不止可以答應放了你,還可以放韓雲石父子一併離開。」齊王毫不遲疑的應道:「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像兩年前一樣,由我親自送你出城三日,然後你再放人。」
齊王答應的如此爽快,韓越的心情卻愈發惡劣,冷笑道:「好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齊王。為了一個慕念春,竟肯縱虎歸山。不過,你可別忘了,就算太子被我殺了,這龍椅也輪不到你周恪來坐。就算你想放我走,也得看太孫肯不肯點頭。」
齊王的臉色難看起來。
趕到皇宮之後,他和周琰就兵分兩路。周琰領兵圍剿宮門處和在宮中肆意殺人的趙軍,他則急匆匆的趕到昭陽宮來。不出所料,韓越果然領兵在此。他急著救慕念春和容妃,一時竟沒想到太子......
韓越生性冷厲狂妄,不屑說謊。既然說殺了太子,就一定是真的。
周琰再肯聽他的話,可一旦發現太子被韓越所殺,絕不可能同意放殺父仇人離開......
看著齊王難看的臉色,韓越竟扯起了唇角。露出殘酷的笑意:「怎麼樣,你現在還敢答應我的要求嗎?」
齊王沉默不語,眼中卻閃過一絲痛苦。
為了慕念春,他可以付出一切,也可以做任何事。可現在牽扯到了太子的性命。讓他還怎麼向周琰張口?
韓越明明已經被逼進了絕路。此時卻如勝利者一樣佔了上風:「周恪,我只給你一盞茶的時間考慮。如果一盞茶之後你還下不了決心,就等著為慕念春收屍吧!」
齊王全身微微顫抖起來,一臉的矛盾掙扎痛苦。
容妃見不得兒子這般痛苦,憤怒不已的張口道:「韓越,你若是膽敢傷了慕念春。你也休想苟活!」
韓越冷笑一聲:「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既然輸了,死又有何妨?黃泉路上有美人相伴,也是件令人快意的事!」說著,又挑釁的看了齊王一眼。
齊王心裡的怒火嗖嗖的往上湧。混合著焦慮不安懊惱害怕,交織成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複雜滋味。
......
時間一點一滴的滑過。
一直沉默的慕念春忽的抬眸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
慕念春將齊王眼中的痛楚和無奈看的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澀。今日這個死局,無論如何也解不開了......
「周恪,」慕念春輕聲呼喚,盈盈雙眸中浮起一層薄薄的水汽,聲音卻出乎意料的平靜:「能遇到你嫁給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只可惜。我們還沒能圓房,我還沒來得及為你生個孩子。若是還有下輩子,你一定要記著來找我。」
齊王聽的心如刀割。聲音顫抖而哽咽:「念春......」
對不起,我明明已經領兵趕回了京城,卻還是來不及救你。
這一次,我縱然想用一切換回你也不可能。這世上,總有些事讓人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如果你死了,我也絕不會獨活!黃泉路上。我們一起作伴。
慕念春似是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他的心聲,溫柔的低語道:「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答應我!否則,我死了也不會安心。」
齊王的眼眶紅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慕念春看著齊王眼中閃著水光,心裡既覺柔情又無比酸楚。她原本以為他們兩人能攜手走完這一生,卻沒想到夫妻緣分如此短暫......
韓越冷眼看著兩人脈脈對視,嫉恨欲狂,冷冷的說道:「你們兩個還有什麼話沒說完就快點說,一盞茶的時間就快到了。到時候可就陰陽相隔天人永別,永無再見的一日了。」
一字一字就像鋒利的刀刃刺中齊王的胸口,痛的鮮血淋漓。
慕念春微微蹙眉,忽的微微轉頭看向韓越。
刀刃太過鋒利,白皙柔嫩的脖子上頓時多了一道血痕,一陣刺痛。
慕念春卻恍若不察,只定定的看著韓越,緩緩說道:「韓越,其實你很可憐。」
這句話冷不丁的聽入耳中,韓越的臉色陡然陰沉,冷笑道:「這話聽著倒是新鮮。有人怕我有人恨我有人忠心的追隨我,說我可憐的,你倒是第一個。」
身世是他心中最大的隱秘,也是他最難釋懷的痛苦。慕念春死到臨頭,說話也沒了半點顧忌,竟當眾就揭他的瘡疤。
「你以為我是在說你的身世可憐嗎?」
慕念春眼眸明亮而清澈,清晰的倒映出他猙獰而扭曲的臉孔:「不,你想錯了。你的身世確實有令人同情之處,可一個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更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不管怎麼說,都是父皇和你母親賜予你生命,你心中只有恨意卻無半點感恩,只能怪你自己太過偏執。你真正可憐之處,是你的心已經被仇恨蒙蔽,再也感受不到身邊人對你的愛惜。」
「父皇心裡一直是惦記你的,你能在定州站穩腳跟,年紀輕輕就有大秦第一猛將的美譽,背後就有父皇在推波助瀾。你娘心中對你愧疚極深,一心想補償你。不惜在父皇面前自盡身亡,臨死前懇求父皇日後留你一條性命。這些。你都知道嗎?」
韓越神情僵硬,什麼也沒說。
慕念春不管他面色如何,又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惠妃心機深沉,處處利用你。可趙王又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他視你為兄弟,將所有的機密要事都告訴你。對你沒有半點防備。你卻居心叵測,慫恿他謀逆,再趁機奪過他手中的兵權。還有你的妻子小楊氏,她少女時就對你傾心,嫁給你之後,為你生兒育女打理內宅。是一個盡職的妻子。你半點都不念及她待你的好,甚至打算登基後將她賜死,讓我做你的皇后。你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人,有什麼資格指責別人對你不好?又憑什麼要求別人對你好?」
「你真的很可憐。因為你根本不懂什麼是愛。愛一個人,絕不是無理的霸佔。更不是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威脅要她的性命。真正的愛,應該是無微不至的珍惜呵護,是無時無刻的憐愛關切,是感同身受的心意相通。強硬冷血的逼迫,永遠換不來真心相待。」
「所以,我永遠也不可能愛上你。卻在短短的一年多裡,愛上了周恪。」
「今日我死了也不會有任何遺憾。我心中在乎的人都安然的活著就好。這樣的感情,你以前不懂。現在不懂,以後大概也不會懂。」
慕念春說完這一大篇話,便閉上了眼睛:「一盞茶時間已經到了。你想殺我,只管動手。」
韓越只要稍微用力,就能輕易的割破慕念春的喉嚨。可不知怎麼地,卻怎麼也下不了手。他的腦海中不停的迴響著慕念春說過的話。
你真的很可憐!
因為你根本不懂什麼是愛......
他怎麼可能不懂?
如果不懂,早在重生醒來的時候,他就會暗中潛入京城殺了她報仇。或是直接將她擄走百般折磨了。怎麼可能忍了又忍。甚至拋開前世的恨意,想娶她做他的皇后?
說到底。她只是不愛他,所以才會如此輕賤他的真情!
她美麗聰慧。外表纖弱,卻有一顆比鐵石還要硬的心腸。
殺了她!殺了她,一切就都結束了!他輸了天下,至少也能讓齊王遺憾終生。只要殺了她......
韓越深呼吸一口氣,忽然做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放下了手中的刀,面無表情的說道:「慕念春,我不殺你,你走吧!」
眾人都被這個變故驚呆了。
已經準備好赴死的慕念春也驚住了,一時竟呆愣愣的沒任何反應,怔怔的看著韓越。
韓越扯了扯唇角:「在我改變心意之前,你快點回齊王身邊。不然,我可保證不了會不會反悔。」
這一次,慕念春反應的很快,幾乎飛一般的逃離韓越身側,撲向齊王懷中。
齊王用力將她摟進懷中,心中充滿了失而復得的狂喜。
慕念春躺在暌別已久的溫暖懷抱裡,淚水迅速的湧出了眼角。不管韓越是出於什麼原因放了她,這一刻,她都要感激上蒼。老天終究待她不薄。
綠蘿攙扶著容妃,冬晴扶著石竹,一起走到了齊王身後。
韓越的身邊,只剩下右手受了傷的韓騏。
韓騏複雜難言的看了韓越一眼。造反這種事,不成功就只有一個死字。臨死前為什麼不殺了喜歡的女人,反而放了她?
感情一事,大概是世上最令人難懂的兩個字。
韓越遙遙的看著親暱相擁的一雙身影,看著齊王狂喜的臉,看著她伏在他懷中輕輕啜泣,目光複雜的難以用筆墨形容。
齊王抬頭看了過來。
兩個男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你為什麼要放了念春?
到了舌尖的話,又被齊王默默嚥了回去。同為男人,他豈能猜不出韓越此時的心思?一個男人,怎麼可能下得了手殺自己心愛的女人?寧願放了她,讓她心中記著自己一輩子......
即使如此,他還是要感激韓越最後的心機。
只要慕念春好好活著,縱然心底永遠忘不了韓越,也無所謂了。
「你娘臨死前,曾經求過父皇,留你一條性命。」齊王緩緩說道:「此事周琰並不知情。你先放下長刀,束手就擒。我會對周琰言明你的身世,讓他留你一條性命。」
雖然可以留韓越一條性命,不過,終生監禁是免不了的。或者直接挑斷韓越的手筋腳筋,從此只能躺在床上,再也沒有半分威脅。
這些話無需說出口,韓越當然會懂。
韓越挑了挑眉,露出不屑又傲然的冷笑:「不用了!我韓越,贏得起也輸得起!如果有可能,就放我二叔他們一條生路。」
說完,揚起手中的長刀。
韓騏驚駭失聲:「堂兄......」
刀光一閃,韓越的脖子裡多了一道清晰的血痕。鮮血噴湧而出。
慕念春霍然回頭。
韓越臉孔慘白,用盡最後的力氣低語:「我用刀傷過你,現在都還給你。」說完這句話,終於倒下了。
有些人,寧肯慨然赴死,也不願忍辱偷生。
以韓越的驕傲,怎麼肯承齊王的人情,又怎麼肯被人拘禁一生?
慕念春全身一顫,本已停住的淚水不受控制的湧出了眼角。淚水模糊了視線,韓越的臉孔也漸漸模糊。卻在心中鐫刻下永難抹滅的印痕。
上輩子他死在她的手裡。這一世,他自盡在她面前。
無關愛恨,終其一生,她永遠不會忘了他。
齊王將無聲落淚的慕念春摟的緊緊的,沉默的看著死前猶帶著冷笑和驕傲的韓越,心中第一次生出類似尊敬的情緒。
不管如何,這都是一個可怕又可敬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