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從阿青臉上滑落,恍惚間,阿青以為那其實是自己的眼淚。
葉寒的位置正好背對著阿青,阿青看不清葉寒的表情,只能看清白芷羞紅的臉。眼含秋波,面若桃花,只怕這才是能配上葉寒的女子吧。郎才女貌,倒是天生一對。
阿青看著自己手中的傘,和自己狼狽的模樣。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可笑,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可悲。
在劉三娘那得了下山的批准後,阿青可謂是一路狂奔只為了早點見到葉寒。哪怕中途突然下起了綿綿細雨,也不曾動過一絲躲雨的念頭。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在幾天裡阿青體會了個淋漓盡致。想早點見到他,哪怕只是一瞬間,也是願意的。
剛到葉寒家門口,便看見匆匆出門的阿竹。
「阿竹?」阿青之前為了省時間,直接踩著別人家屋頂跑過來的。從屋頂跳下來時,卻不小心踩在了積水裡,濺了一腳水。
阿青略微皺眉地看著自己的腳,覺得有些不舒服。要不要換身衣服?
書僮聽見熟悉的聲音,剛抬頭,便看見眼前突然多了一個人影,嚇得直接退後了兩步。看清來人後,才磕磕巴巴地說了一句,「阿青公子?」
阿青點了點頭,見書僮明顯還有事要辦,也不再多寒暄,直接問道,「葉寒在家嗎?」
阿竹聽見葉寒的名字,五官都皺成了一團,「這不正要去給少爺送傘嗎?」
看了看越發大的雨,急忙說道,「阿青少爺,那我先走了,怕晚了少爺生病。」
說完也不等阿青回話,匆匆行了一個禮,便急急忙忙撐著傘往外走。
這不會是要走著去吧?
阿青看著阿竹匆匆的背影突然有些無奈,就他當時追賊那個速度,等他走到的時候,雨都該停了吧。
腳明明還踩在鞋子裡,卻彷彿像留在的積水裡一樣。阿青看了看自己彷彿可以擰出水的褲子,只覺得濕噠噠褲腿黏在身上十分難受。可想著不知在何處淋著雨的葉寒,又實在放心不下。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心裡的擔憂,兩三步追了上去。「我帶你吧。」
其實阿青很清楚,她一個人速度要快很多,但是她既不知道葉寒人在何處,每次與葉寒獨處又十分緊張。所以還是決定帶上阿竹,雖說帶個人用輕功可能會累了些,也總比她跟葉寒大眼瞪小眼的好。
阿竹心憂葉寒,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他連忙點頭說道,「那就謝謝阿青公子了,馬在城外是麼?」
府上的馬車隨夫人去了娘家,他很清楚自己的速度,單憑自己的速度,到豐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他聽少爺說過,阿青有匹日行千里的駿馬,送傘不過片刻功夫。
阿青上下打量了一下阿竹,不算高,看起來也聽輕的,果然還是扛在肩上會比較快吧。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以至於聽到阿竹的問題,阿青一下子都沒回過神來,「馬?誰說要騎馬了。」
阿竹愣住了,說道,「這不騎馬怎麼去啊?」
「…抗肩上?」
阿青看著阿竹的臉色明顯白了一下,覺得阿竹可能擔心不舒服,又默默地加了一句,「背你可以?」
「你一定在開玩笑對吧?」
阿青看著阿竹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實在不好意思告訴他,她真的沒在開玩笑。
雨越下越大,阿竹卻一副糾結的表情。感覺阿竹這一時半會兒似乎也拿下不主意,阿青不禁開始著急起來。
說到底葉寒不過一介書生,平日裡唯一的鍛鍊可能就是拿書了。不像她自幼習武,體魄強健。這雨一淋,沒準要病到什麼時候。
「不然你告訴我他大概在哪,我去送吧,我一個人也快一些。」
阿竹看了看外面漸大的雨勢,默默地點了點頭,直接將懷裡的傘遞給了阿青,說道,「應是在去豐山的那條路上,今天白公子約了少爺去踏青。」說完還小聲地埋怨了一句,「這天氣,踏什麼青。」
阿青接過傘,答了聲知道了,便往外衝。
這邊書僮還沒來得及把手上的傘遞給她,阿青影子都沒了。書僮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傘,聽著外面陣陣的雷聲,有些不確定地嘟囔了一句,「應該會把那把傘撐開吧。」
實際上,並沒有。阿青覺得打傘礙事,怕會拖慢速度,抱著傘就沖,把一身輕功用到了極致。
耳邊是大雨傾落和呼嘯的風聲,雨水打在臉上、身上,視線被雨弄得有些模糊。衣服黏在身上十分難受,卻不敢慢下分毫。阿青用手粗魯地擦了擦臉上的水,將懷中的傘抱得更緊了。
只希望葉寒找到了一個躲雨的地方才好。
不過阿青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千辛萬苦跑了過來,得到卻是這麼一幕。
眉眼如畫的少女滿是傾慕地看著那個人,即便只是一個背影,阿青也知道那個人是誰。
胸口彷彿堵著什麼,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少女螓首蛾眉,膚若凝脂,一舉一動皆如畫般。顰笑間帶著少女的嬌態,舉手投足也盡顯大家風範。
如果是自己的話,也會選擇她吧。
所以,沒什麼好傷心的。
所以,也沒什麼好嫉妒的。
只要現在轉身,就還來得及。只要現在抽身,一切都還來得及。與其苦苦掙扎,落了個糾纏不放死不要臉的名聲,不如現在知難而退,就此認輸。
沒能說出口的話,沒能說出口的心事。只要埋藏於心底,就能保存僅有的驕傲。
求求你了,阿青,走吧。
阿青緊了緊懷中的傘,像是抱著傘,又像是抱著她自己。低頭看著自己濕透的衣服,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下山前的期待,送傘途中的焦慮,不過是一場笑話。難道真的要等嘲笑聲起,才知道退後嗎?
白珞看著阿青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突然一個身影在腦中閃過,脫口而出道,「葉寒,這…不是你那個朋友麼?」
葉寒一回頭,便看見阿青低著頭,呆愣地站在雨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身上的衣服已然被雨濕透,卻一動不動。
「阿青!」葉寒剛想出去,白珞卻一把拉住了他。看著白珞眼中的疑惑和不贊同,葉寒微微冷靜下來,止住了步伐。
亭外的阿青彷彿被葉寒的聲音所驚一般,睫毛顫了顫,轉身就打算跑。
即便全無可能,也想在他心裡保留一點點美好的印象。想到白芷如花的容顏和自己狼狽的模樣後,更是心裡泛起點點酸意。
葉寒見阿青一副要走的樣子,聲音不由抬高了幾分,音調裡彷彿還帶著一絲怒氣,「這麼大的雨,你還打算去哪?」
阿青聽見這話,默默停了下步子。
有些擔憂地想到,葉寒生氣了?
扭頭看見葉寒臉上似乎真的帶著些許怒意,咬了咬下唇,這才緩慢地走進了亭子,甚至都不敢抬頭多看葉寒一眼。
要是青山的山賊在這,只怕驚得下巴都要掉了。要知道阿青可是當年,山賊頭子盛怒中還敢嬉皮笑臉的存在。現在不過一個瘦弱的書生皺了皺眉,就慫成了這般模樣。真是讓人大吃一驚。
阿青在雨中跑了這麼久,身上早已濕透,彷彿剛從水中被撈出來一樣。每走一步,便是一個濕噠噠的腳印。白芷本站在亭邊想看看葉寒的朋友是什麼模樣,結果看阿青這般模樣,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阿青何其敏銳,瞬間感覺到了白芷的排斥。頭垂的更低了,只覺得全身的鮮血都往臉上湧,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才好。安靜地躲在角落裡,一言不發。
葉寒取下了自己的披風,剛打算給阿青披上時,才發現她懷中抱著的傘。眉頭不禁皺的更緊了,語氣頗為嚴肅的說道,「你怎麼不打傘?」
阿青沉默了一會,才緩緩地抬起頭來。
葉寒的不滿,白芷的嫌棄,白珞的不屑。
腦內一個尖銳的聲音在叫囂,嘲笑她的痴心妄想,嘲笑她的自取其辱。
自己就像闖入仙境的鬼怪,與週遭一切格格不入。衣冠楚楚的眾人,衣著華麗,容貌不凡,神情高傲地站在一旁俯視著自己,這個狼狽而醜陋的存在。
阿青把黏在臉上的頭髮撥到一旁後,笑了,張揚而肆意。藏在袖子裡的掌心,卻因太過用力的握拳,而洇出點點血滴。
「我是幫阿竹來給你送傘的。」
見葉寒沒說話,只是把披風披到她身上,亭中一片死寂,氣氛壓抑的讓人難受。
「他慢死了,所以只能我來英雄救美啦。」
阿青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卻覺得呼吸越來越吃力。彷彿胸口壓上了一塊巨石,讓人喘不過氣來。
葉寒只是看著阿青,沒有任何反應。
那雙蘊藏著星海的眼睛裡,滿滿都是她的模樣,明明一瞬,仿若永恆,如果可以永遠這樣只看我該有多好。
葉寒停頓了一會,開口說道,「我是問你為何不撐傘?」
只可惜。葉寒,你我本無緣分,全靠我一人硬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