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從懷裡掏出一張薄薄地紙片,拽著沈和的衣領,塞進了他的懷裡。兩人的臉無限接近,沈和沒有感覺到半分旖旎,只有深深的寒意。
「兄弟這麼多年,這張單子我就送你了。有了這張紙,你必能得到你背後的人的賞識,從此平步青雲。我只要你做兩件事,帶先生和葉寒下山,保無關人士不受青山牽連,你做的到嗎?」
阿青聲音格外輕柔,沈和的心卻墜入深淵,一字一句都在訴說著他的罪狀,而他為了權力不惜出賣手足的罪孽,「沈和,這不是請求,這是你欠我的,這是你欠青山的,你一定要做到!」
說完,阿青將沈和往外一推,頭也不回的走了。沈和摔倒在地上,懷裡明明放著他潛伏已久一心想得到的東西,可他卻沒有絲毫喜悅,反而覺得那是塊烙鐵,會將他灼傷。
「跟我走吧!阿青!跟我走吧,我有辦法保下你。跟我走吧!」沈和看著阿青的背影不管不顧地喊了出來。
阿青側過臉,卻沒有回頭,月光映得那張側臉冷得嚇人,「你可以背叛我們,我卻不能背叛他們……」
沈和像是在贖罪一樣的跪在地上,雙眼通紅。
木頭去了書生房裡,一把打暈了他,送他去了後院的馬車上,待葉寒出現後,沈和便會駕著馬車帶二人下山。
阿青回了自己房間,翻出了當年木頭送的那壺醉生夢死。一杯醉生,兩杯夢死,三杯前塵忘,只需一杯便能讓他遺忘五年。對著銅鏡揉了揉自己的臉,確保自己沒露出什麼破綻,才向葉寒房裡走去。
走到葉寒房門前,阿青用力地握住了自己不自覺顫抖的右手,直到它停下來才放手。
「這可是好東西,千萬別讓其他人看見了。」
阿青倒完酒後,笑瞇瞇地將一個杯子遞給了葉寒,葉寒滿眼寵溺地看著阿青的動作,接過了杯子。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能不能暫時先下山一下……」
阿青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開了口,她低著頭完全不敢看葉寒,生怕多看葉寒一眼,自己就會失去所有的勇氣。
葉寒看著阿青一副完全不敢看他的愧疚模樣,誤以為是阿青怕傷了他的自尊心。一隻手放在阿青的頭上,溫柔地說道,「因為剿匪嗎?」
是啊,因為剿匪,只不過剿匪的對象換成了青山。
頭上突如其來的溫度,讓阿青瞬間紅了眼,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沉默地點了點頭,卻依舊沒有抬頭。
說實話,不想走,擔心她會受傷,擔心她會有什麼意外。可是,又非走不可。他知道自己是阿青的軟肋,是阿青的弱點,如果他在青山,阿青必定還要分心擔憂他的安危,哪怕是為了阿青他也必須走。
葉寒揉了揉阿青的腦袋,眼裡滿是柔情,「好啊,什麼時候。」
阿青沙啞著嗓子回答道,「今晚,馬車已經在等你了。」
葉寒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居然這麼急,可看著阿青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他又實在不好再多說些什麼。
「喝了這杯酒就走吧。」
「好。」話一出口,葉寒突感一陣心悸,他在心底自嘲自己像個等丈夫打仗回來的妻子,擔心丈夫的安危。但還是忍不住想要說些話,讓她多一份想要回來的執著,「阿青,我在葉府等你。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還有一份我準備了很久的禮物,所以你一定要回來。」
阿青的右手又開始顫抖,她用力地握住手腕,拚命地咬著嘴唇,即使嘴裡出現了腥味也不鬆口,平復了一下情緒後,才開口,「好,我一定會回來的。」
葉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也不再扭捏,向門口走去。快到門前時,阿青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葉寒,你會忘了我嗎」
葉寒轉身直直地看著阿青的眼睛,語氣裡滿是真摯和鄭重,「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
騙子,你一定會忘了我的。
不過,沒關係,我也是騙子。葉寒,再見了。
直到葉寒徹底消失在視線中,阿青再也忍不住了,靠在牆上,用力地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淚不斷掉落,在地上印下點點痕跡。
阿青不斷地擦著臉上的眼淚,卻好像怎麼也擦不完一樣。她只能一下比一下更用力,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可是辦法用盡了,卻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淚。
不是不害怕死亡,只是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不是真的捨得葉寒,而是她肩上是青山的名聲和兄弟的信任還有老頭子生前的榮光,她只能不停地往前走,絕對不能回頭。
所以,葉寒,對不起。讓你遺忘這段過去,就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的一件事了。
木頭站在門外,聽著門內細碎的抽泣聲,看著天上的月亮出了神,腦子裡一下出現了太多回憶,全是阿青。
門打開的時候,阿青除了眼睛有些紅外,再無其他異常。木頭也裝作自己並不知道里面發生的一切,嬉皮笑臉地說道,「下輩子當我妹妹吧!」
「滾開,為什麼不是你當我弟弟!」阿青翻了一個白眼,越過木頭走向大廳。所有的山賊都等在那裡,只待阿青一聲令下,便會為青山而獻身。
「你當我妹妹我就能保護你了啊!」
木頭一把壓在阿青身上,就像往常一樣,阿青沒說話,只是拖著這個負重繼續向前走。
這可是你說的,那麼,下輩子,一定要相遇啊。
王虎拿著鑰匙,打開了他自老山賊頭子死後就再也沒有打開過的櫃子。櫃子裡只有一個長長的木盒和一面旗子,王虎摸著殘破的軍旗,眼裡流露出無限的懷念。
「老大,阿青長大了,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人,你也可以安心了……」
拿起木盒正打算走時,一個紙條從縫隙中掉了出來。王虎看了一眼,將門外的小刀叫了過去,小聲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便讓他離開了。
阿青還沒到大廳,就叫小刀一臉著急地跑了過來。阿青接過小刀手上的紙快速的掃了一眼,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木頭卻發現阿青原本挺直的腰背彷彿壓上了重物,而手也不自覺地握緊了。
阿青快速地在紙的背面寫了一行字,讓小刀給書生。
「就這麼放過他?」小刀並不贊同阿青的觀點。
阿青勾了勾嘴角,拍了拍小刀,「我從未打算放過任何一個叛徒,你去吧。」
大廳內,山賊們已然全部就緒,就等阿青一聲令下就去跟那些官兵拚個你死我活。劉三娘一身紅衣,還細細地描了眉眼,比往日來的更美艷。王虎捧著一個木盒靜靜地看著他,眼裡飽含了太多情緒。
阿青以為她會說很多,但是看著下面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還有那一雙雙信任的眼睛,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感覺無論說什麼都不是那麼完美。這是她的兄弟,這是她的家人,只要她一句話,他們就願意為了他們共同的家園獻上自己寶貴的生命。
青山是她的家,是他們的家,難道那些官兵真以為自己的家是可以讓他們想來就來就走就走的嗎?縱然身死,也定會給他們留下血的教訓,讓他們知道青山的可怕。
王虎恭敬地雙手奉上木盒,木盒裡裝的是老山賊的刀,虎嘯。這把刀跟著老山賊南征北戰這麼多年,從未敗過。而如今,阿青也將拿起這把刀,延續不敗的神話。
阿青的手指劃過刀面,細細地感受上面的紋路。一把拿起虎嘯,高舉酒碗,大聲喊道,「一日是兄弟,一輩子是兄弟!」
她將酒一飲而盡,一把將碗摔在地上,碗碎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青山!」
底下的山賊們也齊聲喊道,「青山!」
戰火席捲青山,往日的山清水秀已不復存在。到處都是廝殺,到處都是屍體,而唯一的見證者就是這裡的草木。山賊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選擇退縮。即便已深受重傷,卻依舊強忍著,想要多殺一個官兵,為自己的兄弟多贏一點時間。他們知道他們贏不了,但是他們絕對不能輸。
王虎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卻一直儘可能地護著其他山賊。劉三娘一身紅衣穿梭在士兵中,血色慢慢代替了衣服的正紅。木頭更是以一人之力困住兩名副將,讓他們沒有功夫去攻擊其他人。
戰士們的廝殺中,孟雲卷在和阿青一陣快速交手後,看著阿青手裡的刀不禁喃喃道,「沒想到傳聞竟然是真的,這群山賊真是郭將軍的舊部,你居然是郭家的後人……」
虎嘯乃當年郭陽郭將軍的佩刀,隨著郭陽征戰沙場,一起名揚天下,天命十八刀更是郭家家傳刀法,非郭家子孫不得學。之所以老山賊不准阿青用左手,用刀,也是怕被別人發現。而老山賊頭子,就是當年被判通敵叛國的郭陽。
當年郭家滿門忠烈,一心為國,為國家出生入死,以至於這一輩只留下郭陽一個後人。可皇帝憎恨軍中只知郭陽,不知天子。在收到別人彈劾郭陽通敵賣國的罪證後,便草草結案,下旨誅殺郭家九族。縱使晉王苦苦哀求,也不願再審。
郭陽的親兵通過各種手段將獄中的郭陽偷換了出來。郭陽心灰意冷,從小受到的忠君教育讓他沒法報仇,可也不願意再為國家賣命。一行人最終在青山安頓了下來,為了防止他人認出,只能假扮山賊。
這段過往,阿青知道,身為晉王長子的孟雲卷也清楚。
阿青緊了緊手裡的刀,笑得無比張揚,「以前聽說晉王的銀蛇劍法和老頭子的天命十八刀一直沒能分出個勝負,今天可以由我們來替他們分出這個勝負了。」
話音剛落,便直接攻了上去。越是交手,孟雲卷越覺得阿青的武功深不可測。「你若生在正道,必為一代豪傑。」
阿青哈哈大笑,狂妄地說道,「就是不生在正道,我也是一代豪傑。」
周圍倒下的人越來越多,站立的山賊可謂是寥寥無幾,孟雲卷一劍刺破了阿青的手臂,沉聲道,「投降吧,只要你交出火藥配方,我可以求情保你一命。」
阿青搖了搖頭,「我可以站著死,但是絕對不能跪著降!」
「你已經輸了。」
「你真的就這麼肯定你贏了嗎?」
看著阿青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表情,孟雲卷生出了一絲不祥的預感,他剛打算後退,卻被發現阿青的動作比剛剛快了一倍。阿青看了看天空,一把抓住孟雲卷,直接一刀砍傷了他拿劍的右手。
「我不一定贏,但我肯定不會輸。」
孟雲卷只覺得自己突然被人甩了出去,一道聲音用內力傳來,「無論晉王當年是抱著何種心思替我父親說話,我都承了這個情。」
他看著那人一下子將腰背挺得筆直,將虎嘯高高舉起,嘶吼道,「青山!」一個身影猛地向那人撲去,笑得分外滿足。
不能同生,能共死也好。如果有來世,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記憶的最後,是一陣地動山搖和衝天的火光。火光將天空染成了紅色,卻分外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