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謝楓那小孫子走了,您也別老擔心我找他報仇了,死者為大嘛。」我笑了笑,習慣性的點燃了一支菸放在老爺子睡過的床邊,煙霧繚繞之中,我彷彿看見了當初坐在床上抽菸的老爺子。
人都說頭七死者會還魂,會從靈堂大門走進來,守夜的人則會看見自己死去的親人,甚至還能跟他們聊聊。
但老爺子的頭七我守了整整一夜,依舊沒見到那個枯瘦佝僂的身影
也許是老爺子善事做得多,死後第一時間就被安排投胎了,估計他下輩子能投胎當富二代,過一輩子紙醉金迷的富貴日子。
可能是謝楓的死讓我想起了老爺子,也可能是我犯病了,變得跟林黛玉一樣愛自泣自憐。
可事實就是這樣,只要是想起過去老爺子的種種,我的眼淚就是止不住。
「爺爺,你投胎這麼快趕蛋」我揉了揉眼睛,可再怎麼揉眼淚還是停不下來,只能任由它往外流著,我知道這樣挺丟人的,但我真的忍不住
據老爺子說我是被他撿來的,撿到我的時候那可真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喜神都親自來給他老人家祝賀。
當然,這話純屬老爺子在吹牛逼,真實的只有第一句,我是被他撿來的。
二十四年前我被老爺子撿到了,就在湘西龍山縣城外的樹林裡,被幾塊爛棉布包著,就差喘不上來氣了。
那時候可是寒冬臘月的日子,氣溫也是在零度左右,我一個嬰兒硬是拼著老命在野外活了三小時,這才遇見老爺子被他所救。
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愛拼才會贏。
「你爹媽可不是個東西,寒冬臘月的扔孩子,還他娘的扔在荒山野地裡,如果不是你爺爺我慧眼識珠目光如炬,你個細伢子早就見祖師爺去了。」老爺子每次喝完酒就跟我念叨這句話,一開始我還挺生氣的,畢竟遇見這種爹媽不生氣才怪,可時間一久了我就習慣了。
扔了就扔了,我無所謂,因為我還有老爺子陪著我。
自從我記事以來,生活的主旋律就三個,上學,背書,學方術。
有的人會想不明白,一個年紀輕輕嘴上無毛的年輕伙子,不過二十來歲,怎麼會懂那麼些門道?學的本事怎麼會這麼多?
答案很簡單。
在湘西,我所生長的環境裡沒有電腦,沒有遊戲,沒有KTV跟酒吧,也沒有夜店跟檯球室。
上學有寒暑假,學方術可沒有寒暑假之分,連週末都沒。
每天除了背書就是上學,除了上學就是學方術,經過這麼些年的高壓學習,要是學不到點本事估計就真是傻逼了。
雖然不敢說湘西的五大門盡數精通,但前三門我絕對是學了十分之八九。
說到這裡就會有很多人覺得我在吹牛逼了。
二十來歲的人,學了十分之八九的本事?你他嗎超人啊?
估計不少人都會這樣想,但事實則完全跟你們想的不一樣。
玄學的修為程度,不是以法術來衡量,而是以思想高度來衡量。
我學的東西多,但不代表我道行深,因為我所學的那些東西都是死記硬背的,是個人都能學得會,雖不一定能學到很多,但起碼十年之內,也能學會前三門中的十分之五六。
思想境界是用來衡量道術高深的唯一標準,很多玄學支派都有修思想這一塊。
如道家的「修身養性」,佛家的「覺悟成佛」,還有湘西一脈的「隨喜神。」
真要比起來,老爺子跟我學的法術其實是差不多的,但比我強的地方有三點。
第一,思想高度跟思想境界,第二,辦事的經驗,第三,對於每個法術的熟練程度。
太上老君李耳,他也不是什麼道士,所謂的道術也並不是他傳下的,但後代的道士皆尊他為三清之一,這是為什麼?
很簡單,因為他的思想高度跟思想境界已經到了常人所無法到達的地方,「道」這個字,恐怕沒多少人能理解得比他深。
現實術士的道行之分,並不是小說中那種年齡越大越厲害,或者是門派越高端就越牛逼,所學的法術越厲害越多這人就牛逼,完全不是。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古代的術士一定比現在的術士厲害。
我舉個例子。
五百年前的易家人肯定比老爺子厲害,三百年前的易家人就跟老爺子實力接近了,兩百年或者一百年前,基本上就跟老爺子實力一樣了。
這其中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法術大多都在失傳。
從古至今,失傳的法術一直都比現在存在的法術多,可能這就是歷史洪流所造成的負面影響。
歷史洪流的沖刷,可以讓人類進化,說不準也會讓人倒退,比如幹玄學這行的人。
「老爺子,再陪我抽支菸唄?」我笑了笑,自言自語的點了支菸,放在了老爺子的菸灰缸裡,木然的看著天花板,腦海裡的那些記憶好像又開始糾纏了。
我跟老爺子在湘西的日子過得很悠閒,雖然平常學方術是累了點,但日子起碼也是平平淡淡,安安穩穩。
可這一切都在十年前那個夜晚被打破了,那年我剛好十五歲。
當天,我吃完了晚飯,閒著沒事就在家裡背書,而老爺子則是說要出去溜躂溜躂。
老爺子這次溜躂的時間可不短,足足從傍晚溜躂到深夜一兩點才回來,與出去時的雙手空空不同,他回來的時候拿著一個黑色竹簡,手心裡還緊攥著一塊破爛的銅片。
見他滿身的泥土,我立馬就急了,難道老爺子是出了什麼麻煩?!
他沒有跟我過多的解釋,而是一言不發的開始收拾東西,連平常穿的衣服都沒拿,只拿了現金跟存摺,還有一摞子古書跟家傳的法器。
第二天清晨,天剛亮我們就坐上了前往貴陽的火車。
在昏暗的車廂中,我滿臉茫然的坐著,而老爺子則焦急不安的低聲嘀咕著。
我問他,我們為什麼要跑到貴陽,他則是說
「那東西意外被我撞見了,我們必須走,要不然下場就是死!」老爺子當時苦笑著點燃了旱菸,吧唧著嘴抽了一口,滿臉的後怕:「那洞裡的東西不是咱們凡夫俗子能鬥得過的」
洞,東西,這些是啥玩意兒我壓根就沒聽明白,而他也沒想跟我多解釋。
到了貴陽,老爺子拿出了往日的積蓄盤下了一家店舖,拿裡屋當臥室,而店裡則擺賣一下花圈紙人。
從那時候開始我們才算是在貴陽定居下來,那時我們都挺落魄的吧?
買完這家店舖老爺子基本沒積蓄了,只能拿剩下的錢買了一些做花圈跟紙人的原材料,吃了一個月的素菜我們的經濟危機才算是緩過來。
「死爺爺,這竹簡跟銅片是啥玩意兒?」在一次醉酒後,我趁著老爺子迷糊就問了一句,想趁機聽聽我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
可老爺子的嘴卻異常的嚴實,只是模模糊糊的說了句:「成精了,成精了啊。」
這種問題我問了老爺子不下五十回,可每次都沒答案,早就習慣了。
在我十九歲的時候,老爺子省吃儉用的供我上了大學,還花錢塞了紅包,結果四年下來,我發覺我是被大學給上了。
大學是什麼?
睡覺,曠課,補考,給老師送禮求不掛科,還有什麼?
兩年過去了,我每次回想大學歲月的時候,真的不知道該用些什麼表情掛在臉上去回憶。
用老爺子的話來說:「細伢子,你智商的巔峰時期,估計就是高三那年了。」
畢業後,周岩想拖著我跟他一起去當法醫,但我沒去,因為我想留在花圈店自己做生意。
也不是為了錢吧,就是為了不讓老爺子辛辛苦苦經營的店倒閉。
以後老爺子要是走了,而我又是個法醫,花圈店誰來料理?
賣了,或者是關門不做生意了,這些都不是我想看見的。
於是我在老爺子的罵罵咧咧之下,漸漸學會了怎麼做花圈店的生意,怎麼編紙人,怎麼編花圈。
高中的時候老爺子不讓我學這些,反而大學畢業之後我學了個通透,堂堂的大學畢業生竟然去弄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兒,確實是挺諷刺的。
我本以為一切都會過得安安穩穩,或是平淡得不起半點波瀾,但是
五個月前,老爺子把花圈店老闆的位置讓給了我,他則是安享晚年。
四個月前,老爺子常常念叨,細伢子什麼時候才能找個媳婦回來,我還想看看我曾孫子呢。
三個月前
老爺子走得很安詳,估計是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臨走時還抽了我特地買來孝敬他的兩包煙,臉上沒有一點痛苦,安然善終。
第二天早上我睡醒了,習慣性就伸手到隔壁床叫醒老爺子,叫他按時去跟外面的老太太打打太極,鍛鍊身體爭取多活幾年,也能讓我多孝敬他幾年。
可是老爺子任由我怎麼叫都叫不醒,其實當時是知道他走了,因為我能感覺到他粗糙的老手上充斥的冰涼。
我一臉笑容的做弄著老爺子,用手撓他癢,或者是用手指輕輕敲他腦門但老爺子怎麼都不醒。
說真的,那時候我是笑著哭的,因為我不相信他走了,老爺子說過要陪我一輩子的,因為我沒爹沒媽,他走了我就沒親人了,可是
老爺子!!你為什麼說話不算話啊!!為什麼?!!
最終我還是敵不過現實,哭得跟個孩子一樣,抱著老爺子哭了整整幾個小時,等哭完後眼睛都腫了。
他的葬禮是我一手操辦的,超度,守夜,什麼都是我,因為他跟我一樣沒有親人。
老天爺挺沒眼睛的吧?
一對相依為命的老少爺們,就這麼陰陽相隔了。
唯一來靈堂給老爺子上香的人就是周岩,還有他妹妹。
周岩跟老爺子關係很不錯,甚至他一度在老爺子眼裡都是屬於乖孩子,上進心強的類型。
在靈堂的第一個晚上,周岩陪我喝了個爛醉如泥,陪著我哭了整整一宿。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老爺子這輩子就沒過多少享受的日子,我真覺得自己欠他,欠了太多。
他好不容易把店舖傳給了我,正是到了安享晚年的時候,可誰想到他會走的這麼突然?
那幾天周岩一直陪著我,陪我喝酒,陪我撒酒瘋,最終陪我一起抱頭痛哭。
頭七過後,我沒有選擇火化老爺子,而是拜託周岩的父親托關係,把老爺子的屍首運到了湘西龍山。
老爺子是個捨不得家鄉的人,他日思夜想的就是龍山縣,就是這片不算繁華稍顯落後的土地。
我一個人背著老爺子的屍首上了山,把老爺子埋到了一個他熟悉的地方,龍山半山腰的土坡上。
在沒來貴陽之前,老爺子常常帶我去那裡看落日,順便聽他唱一首幾十年來漸漸沒落的曲子。
「長眠故土本是命~~靜待來生再輪迴~~~六道皆苦喜神知~~~望君來世再為人啊~~~」
「爺爺,你老唱這個幹嘛?」
「細伢子,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走,爺爺帶你回家吃飯去。」
夕陽西下,兩道身影歪歪斜斜的從土坡子上倒映了下來,老爺子牽著我笑呵呵的往山下走,那時候我似乎是聽見了一聲聲在林中迴蕩的聲音,但我沒聽清。
送老爺子上山的那天我終於聽清了。
隔了十幾年,我終於聽清了
那是一種對於歲月的懷念
「湘西趕屍~~~生人迴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