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他都歇在家裡沒有出去,陪著她起居飲食、散步看書。有時一整天兩個人也說不上幾句話,冷淡疏離得可怕,但在細節處卻又是契合無比。
他們喜歡同一種茶,同一口味的點心;喜歡同一個作者寫的書,同一個鋼琴家的曲子;他們也默契得過份,有時甚至只消看一眼便知道對方下一步的動作。早餐後她會在露台的小幾旁看書,他便搬了本子坐在她對面辦公。
彷彿照鏡子一般,映出獨立而又沖突的個體。
午覺醒來她換了衣服下樓,經過書房的時候聽見他與人通話:「……不必再談了,接下來的事讓海川去做。林氏新拿的那塊地離我們不遠,大概也是聽到什麼風聲……」她下意識地頓住腳步,門內的人的嗓音低緩而醇厚,「……後天的飛機,讓小連整理好這陣子的會議記錄,還有京南的標案……」
「夫人?」
她身體一僵,女傭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手中的托盤上咖啡正冒著熱氣。她壓下心頭的驚懼,扯起笑容:「給我吧。」女僕吃了一驚,可還是小心地將托盤過給她,「夫人小心。」她心不在焉地應著,推開了房門。
他正背對著她繼續通話,雖然是在家裡卻還穿著正經的白襯衫黑西褲,修身玉立地站在紅木書桌前。他虛長她十歲,再過兩年也近不惑,可身材依然像年青時那般挺拔,絲毫沒有走樣。長年的商場浸淫爭鬥、爾虞我詐令他身上積澱起厚重的強勢與專橫,而借由金錢與權力構織的龐大關係網絡則支撐著他如今牢不可破的地位。
想要逃離他,談何容易。
將咖啡放在他手邊,手尚未抽離便被他握住。身體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抬頭便是他含笑的眉眼。手指被他交握,不輕不重地捏著。先前鄭重其事的聲音已經變得漫不經心,最後敷衍了兩句便匆匆掛了線。
他雙手扶著桌沿,將她圈在身體與書桌間,慵懶的聲音裡帶著些許戲謔,「怎麼你來送?」她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順手而已。」他吻著她的臉頰,呼吸微顫,「騙我,嗯?……我還不知道你。」鼻尖在她耳後輕輕廝磨起來,「說吧。」
「明天,」她努力躲避他的親暱,「明天我想出去走走,買點東西。」
他的動作略一停頓,眉角微揚便笑了起來,「你想要什麼,我讓他們送來。」不待她說話便自言自語似地說道:「我記得你以前總是看了目錄再打電話讓店員送來,省時又方便。」
以前,以前於她像是隔了幾輩子了。他現在提起來不是偶然,而是在委婉地警告她,不要動歪腦筋耍小花樣。倘若是剛來的時候她會惱羞成怒扭頭便走,可被他囚鎖了這些日子她連那丁點的倔強傲氣也沒有了。
「以前沒有時間,忙起來連飯都吃不了幾口,怎麼能和現在比?」她垂下眼,手指無意識地捲著衣角,「現在時間多得無處打發,天天都閒著。」停頓的當口沒聽到男人接話,不免有些沮喪,「算了,隨你的意思吧。」
他緊緊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笑道:「這麼快就給我臉色看,我又沒說不讓你去。」說著雙手夾著她的腰將她放抱放在桌沿,「明天是週末,人會比較多。你不是最討厭人多,不如現在去。」
「不要,」她像是固執的孩子,「現在時間晚了我不想出去。」他唇邊的笑容凝了片刻,旋即又舒展開來,「那好,我們明天去。早上還是下午?」她鬆了口氣:「早上吧。」扭著身子就要下來,他往前一步抵按住她,「怎麼,這就要走了?也不給點好處——」沒等到回答他便支起她的下顎吻了上去,她略略掙紮了一下便垂下了手,唇舌被他攻掠著沒有半分抗拒。
他的心思隨著她的退讓容忍一點一點活泛起來,將她完全放倒在桌上,手撩開寬大的罩衫探了進去輕撫慢捻,指腹在那片溫暖的棉質小布外打著轉。房間的暖氣開足可身下的桌子卻冰涼,她忍不住哆嗦起來。他很快便發現了,彎腰抱起她放在旁側墊著厚毯的真皮沙發上,繼續深吻撫弄。她在他指尖下顫抖輾轉、細細地呻吟著。
皮革與墊子摩擦著發出聲響,在這綿密的混亂中聽到一聲尖銳的金屬扣碰聲。銀質的皮帶扣在半空中劃過帶出虛幻的線條,刺得她眼睛生疼。疼痛的記憶被喚醒,她開始哭鬧起來,細白的手推拒著他結實的身體,夾纏在他腰上的腿也開始踢騰起來。
已經叼在嘴裡的肉他怎麼能輕易放棄,按住她身體的同時也一句接一句地哄。他最討厭甜言蜜語,可在這樣的當口也只能淨挑好聽的說。他的臀緊緊地抵壓著她,根本無法躲避那純男性的生理變化。她喘得厲害,竭力推搡著哀求道:「……疼,肚子疼。」
她的話就如同一句魔咒將他凍住,面色瞬間便陰沉得可怕。但到底是沒有繼續,僵持了幾秒後他埋滿頭在她頸間發出一聲挫敗的低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小心起身,手覆在她腹上啞著聲音問道:「還疼嗎?」她背過身去不看他,他嘆了口氣,「我抱你回房間好不好?」她沒有動,他只得回房取了毛毯為她蓋上,「你在這裡休息一下。」她悶悶的聲音從毛毯下傳出,「我沒事,不要叫醫生來。」
他不置可否。
她躺在沙發上,聽著他的聲音隱約從外面傳來,厲聲質問著:「……都已經這久了,她怎麼還會覺得疼?是,沒有再吃藥了……湯沒有斷,她每天都喝。……我不想聽什麼『有可能』、『大概是』,給我個準確的原因和解決辦法!」
大概是他走得遠了,後面的話再聽不到了。閉上眼,她將自己慢慢地蜷緊。
次日他便履約帶她去千薈城。久不見都市繁華,看著洶湧人潮她竟然有些恍惚,直到他攬過她的腰才陡然回神。
時值店慶,千薈城一二層百貨正舉行讓利折扣活動,吸引了許多年輕人搶購。而自三樓往上則聚集著國際頂級名品,與樓下緊湊的佈局不同,這裡一整層僅開著三到四家店,裝潢與店內佈置無一不體現出由金錢堆砌出的豪奢。因為消費層次的關係,這裡的店員總是比客人多。
他領著她上五樓,還沒走兩步便被她拽住,他挑起眉:「怎麼?你不是喜歡這牌子麼。」她低聲說道:「沒必要,我現在又不常外出。」他圈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說:「那就在家裡穿給我看。」
她抗拒地扭頭不願意看那些昂貴的套裝,那樣的幹練風格已經不再適合她了。他沒有再堅持,順她的意思到另外的店挑了衣服,又買了配飾和手袋。不到兩個小時,司機已往車上送了三趟的東西。
大約是長時間沒出來活動,她的體力與精力明顯差了很多,可又實在不願意錯過這難得的機會:「找個地方坐坐,我想吃些甜點。」難得她心情愉悅,他自然百依百順,「樓下有甜悅記的連鎖店,你最喜歡它家的紅豆餅。」
她曾經有多任性,備考的前夜吵著要吃甜悅記的紅豆餅解饞。甜品店已經打烊了她卻不依不饒,他又是有多慣縱著她,飛車到鄰市24小時營業的連鎖店買回來,這一來一去便到半夜。她坐在書桌上笑得眉眼彎彎,手臂柔軟地纏著他的頸,將咬在嘴裡的餅哺餵給他。綿綿膩膩的紅豆沙在他們舌間磨化開來,濃得化不開的甜蜜。
那樣的濃情蜜意,怎麼可能散得一乾二淨?
他將紅豆餅一切為二,說道:「有些年沒吃了,不知道味道有沒有變。」她正在舀食他的核桃糊,「磨得沒以前細了,有些澀口。」現實打敗了記憶,她將盤子一推,「老店新開的毛病。」
他按著她的手,「回家我們自己做,肯定比這個好。」她很認真地問道:「你來做?」他點頭:「點心師那裡有現成的方子,應該不難。」她嘀咕道,「不知道會難吃到什麼程度。」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說:「難得我下廚,再怎麼難吃你也得吃掉。」
她叉起芒果班戟,才咬一口便掉在身上。他抽了紙巾為她擦拭,「還是這麼不小心。」她拔開他的手,說:「我去趟洗手間。」
他笑著說好,可一直等到甜品涼透了卻沒見她回來。
他嘴角依舊含笑但目光卻漸漸冰冷,店員禮貌地上前問他可否撤走餐盤,他搖頭,說:「我太太或許還要吃一點。」 店員到底年輕,嬉笑著說:「是不是太太逛街逛得太過癮了,把您給忘記了。」他猛地抬頭看向對方,周身散出一股陰森的冷意。
年輕店員被威懾得退幾步,結巴著:「您慢,慢坐。」心裡正叫著倒楣遇凶星,回頭便見這凶星的太太蒼白著一張臉進來,身後還跟著的兩個黑衣墨鏡看著就不像好人的糙大漢,當下便咬著拳頭溜回櫃檯。
他端坐在位子上,一手搭在椅背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她的頭髮略顯狼狽地披散,而衣服也不是出來時的那一身。她一定怕極了或是冷極了,所有人都看得出她在止不住地顫抖著,緊扭著棒球帽的雙手指關節都泛白。他就這麼定定地看了她足有一分鐘之久,爾後才不緊不慢地起身。她欲退開,可他強勢的手已經環了過來牢牢地把住她纖細的腰,轉身從容而去。
到了地下車場,司機早已經開了車門伺立在側。那洞開的車門彷彿不見底的深淵,立刻便將她吞噬入腹。腳底驀地升起一股寒氣,攀著密密的血管擴散到全身,連血液都被凍住了。
她下意識地抬手撐住車門,手指微顫指骨泛白。他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扳開,她轉身欲逃卻被攔腰截住,他的動作沒有半點猶豫,胳膊一抬便將她摜進車內。
車門剛關上他便譏嘲道:「素素,和我玩這一手,你還太嫩。」見她紅著雙眼不言不語,不免冷笑:「你還想去找那誰嗎?」她閃爍的目光怎麼能瞞得過他的眼睛,當下便發起狠來扳捏著她的下顎,語氣極淡可威脅十足:「你信不信我能讓他身敗名裂,這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她像是被奪去幼崽的母獅一般陡然爆發出來,掙脫開箝制反手甩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聲嘶力竭:「許慎行,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