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朦朧中覺察到身邊的位置突然空蕩,剛眯開眼睛便見他從衣帽間出來,出自Savile Row百年老店的手工西服穿在他身上,說不出的沉穩莊重。
大腦遲緩地轉了一圈才記起來,他今天要回安省開會。能讓他這麼早起慎重準備的,必定是極重要的議程。記得他提過的舊城區改造的案子應該就是在近日拍板了,老舊的城區雖然破落卻極具開發潛力,又明確定下來會通地鐵線,身價暴漲不過一夕之間而已。
驀地她想起那樁陳年舊案,那莫名奇妙的大火和遍地狼籍的現場,直到今日她彷彿還聽得到那些痛失家園的人們撕心裂肺的哭叫。那個一貫開朗的男人壓抑著痛苦與暴怒,用略帶哽咽的聲音問道:「那麼多人無家可歸,那樣的趕盡殺絕……素素,你真的不知道嗎?」
易築是易氏的子公司而她是易氏的太子女,說不知道誰會相信。可她確實不知情,因為那時的易築已經在實質上脫離了易氏的掌控,被許慎行全盤接手了。
直到父親重病而易氏的爭權到白熱化程度的時候,她才悲哀地發現自己無論怎麼努力都做不到像他那樣心狠手辣。她無法背棄自己的原則為股東帶來利益的最大化,而他卻可以輕輕鬆鬆地交上一份利潤可觀的年報。而在那龐大的利潤下又掩蓋了多少不為人知的骯髒交易,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那日股東大會,他與她分坐在長長會議桌的兩端,一方孤立無援一方來襲洶洶。他也如同今日般穿得一絲不苟,舉手投足間的氣勢已將她壓碾得零落不堪。他著了先機又佔了勢,連公眾輿論都把持在手上。所有的人都將她的反戈一擊當成小女兒家的彆扭,公器私用只想讓他不痛快。如此一來她怎會有勝算,像沈夔說的:你再不甘心,也只是垂死掙扎。
直到最後她一敗塗地他猶不放過,眾目睽睽之下伏低身子在她耳旁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問道:「服不服?」那樣的囂張猖狂,更間接地在所有人面前坐實了他們之間的齷齪,以至於後來她百口莫辯。
不出意料的一敗塗地。她失去了所有的支持也徹底地失去了易氏的掌控權,且永不得翻身。
被子被掀開一角,淡淡的古龍水味道襲來。她剛從回憶中脫身滿心鬱悶煩燥,此刻更不願看他的臉,於是扭過頭去。
他以為她是因為窺視被發現了所以鬧情緒,不由面露莞爾。這幾日她表現得乖順,於是就連這樣的使性鬧彆扭他都覺得可愛。
他低下頭用鼻尖碰觸她的,像兩隻小蝸牛親暱地對著觸角,「今天醒得這麼早?」低沉的嗓音略帶沙啞,卻有著說不出的性感。
她背過身不願意理他,可他卻起了興致,「起來陪我吃早餐。」說話間手便探了進來,輕柔緩慢地在她身上游移著,「起來了,起來了。」
她不堪其擾地掀被而起,厲聲道:「你鬧夠了沒有?」
他毫不在意她的惡劣態度,而是拉她著到更衣間,說:「幫我挑根領帶。」男人的衣服竟然也佔據了衣帽間的一半。他站在她身後,手臂往前圈著她的腰往上一提,讓她赤足踮在自己腳面上。這樣的高度剛好讓他的下巴落在她鎖骨處,有意無意地蹭上幾下。
旁側的全身鏡映著他們的模樣,彷彿是融成了一體。
草草地挑了一條深色斜紋領帶,她便要回床上繼續補眠。他卻不肯放過,將領帶塞在她手裡,「幫我打上。」她厭煩他的沒完沒了,多應付一句也嫌費口舌,推開他便要往外走。他權當她是起床氣未散盡,仍舊好聲好氣地哄著:「花不了幾秒鐘。」
她看著面前這個笑得有些討好的男人,心裡翻攪著百般滋味冷不丁就開口說道:「穿得這麼整齊,又要去做什麼傷天害理的買賣了?」他臉上的笑容瞬間便僵凍住,繼而漸漸地陰沉下來,「你說什麼?」
在他的鷹瞵虎視下她毫不畏懼,「我說,你又要做什麼傷天害理的買賣了。」話音剛落便見他揚起手,金棕色的貓眼石袖扣在燈光下閃著妖冶的光芒。
她瞬間有了一絲的恍神,於是定定地站著不動。
可他的手最後卻落在她頸間,拇指指腹貼著脈搏來回劃動著,譏諷道:「憑這樣的小把戲就想激怒我,嗯?」可不能否認的是在剛才的那一瞬間他確實怒到了極點,只是這些年的風浪起伏經歷下來,怒到了極處卻愈發從容。
她扭過頭去,無聲地冷笑。
對峙了足有數分鐘,還是他退了一步,「我這次去要好一陣子,有可能聖誕節趕不回來陪你。」說到後面聲音已經放得很軟很軟,語氣中也帶著一絲無奈的疲憊,「我只想我們好好地吃頓早餐,……非得要這樣嗎?」
最後還是遂了他的心意下樓去。
早餐已經備好。她面前的是廣東粥配小籠,他則是咖啡加烤吐司和煎蛋培根。兩個人各自佔據了餐桌的兩端,遙遙相望。
離得遠也好,低頭就看不到他的臉。她專心地攪著粥,待涼一些了便拿個小籠包配食。鮮蝦彈滑、筍尖脆嫩,她忍不住連吃了兩個。剛要取第三個的時候身邊冷不丁便伸出一隻手來,「慢慢吃。」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竟然坐到她身邊,笑意溫柔,「都是你的。」
剛嚥下的那口粥像是梗在了喉嚨裡,她立刻便將碗碟往旁邊移,連人帶椅子也挪到一邊。他簡直哭笑不得,「還這麼孩子氣,不願意我過來直接說就好了,我又不會——」話還未完便被來電打斷。掃了一眼屏幕他的面色便有些陰沉,很快便起身轉去外廳。
她一動不動地坐著。
他行事素來謹慎,但無論公私事務總不會避著她。能讓他這樣小心的,也只有那個人而已。
她捏緊了勺子。
不過兩三分鐘他就回來了。這個男人的情緒管理一向很好,哪怕對手再令他不恥,面上也不會流露出一絲的鄙夷。
「吃飽了?」他從後方搭扶著她的肩,很是溫柔,「今天又冷了些,出去的時候要多加件外套。」
她仰頭看他,「是她嗎?」他沒有說話,那便是默認了。
難怪今天一早她就覺得氣不順,原來如此。她笑起來,「她想回來你就讓她回來好了,這離鄉背井的人逢年過節時最難受了。」
他面色冷然,「你不必管這些事。」她仰起頭看他,「你權當是可憐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在國外,很孤寂的。」
他的下顎線條抽緊,嘴角卻微挑起,「你倒是好心。」她笑起來,「我和她的處境都差不多。她還好一點,比我自由。」
他定定地看著她,「你真希望她回來?」不待她回答便說,「是了,她回來怎麼會好過?你怎麼會讓她好過?」
「我有把握你不會讓我見她,」她避開他的手,「恐怕到現在她也不知道,如果不是你一招借刀殺人,董事長的寶座她已唾手可得。真是可惜。」
他周身都散發著寒意,「你是可惜她不知道自己被算計了,還是可惜她沒能坐上董事長的寶座?」他彎下腰在她耳邊輕嘆,「你以為我是為什麼把她送到國外去」
她輕輕擊掌,「原來還是我害得你們姐弟骨肉分離,天各一方。何必呢?」當年他怎麼對付許曉安的她猶歷歷在目,大局一定他便立刻以休養的名義將許曉安母子送到加拿大,雖然談不上心狠手辣,但這樣的過河拆橋也算得上絕情冷酷。
「反過來,我也可以把你送到國外。」他的語氣越發輕柔,「其實這樣更容易省事。只是每每我要看你就要飄洋過海,我不耐煩。我想你也不屑問『你最後會選擇誰』這樣的問題,因為你根本就知道答案。……你希望我滾得遠遠地,滾到你永遠也看不到的地方。」
「不行,素素。無論如何我也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