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堯山位於這個城市的最高處,冬天溫度雖低但景色卻極美,只一場薄雪便將修剪整齊的庭院妝點得淡雅素淨。
易素站在露台往下望去,管家正指揮著人將剛運到的榛樹立在後院,綴上米燈和各式各樣的裝飾品。高達數米的榛樹要價不菲,更不要說從山下運上來。費了這般大的人工金錢只是為了應那兩天的景,不可謂不奢侈。
冬日的暖陽溫柔而慵懶,她很快便昏昏欲睡。轉回房間拉上窗簾,將一切光線都阻擋在外面。她爬進尚有餘溫的被窩補眠,這一睡便到了晚上。
這樣反常的作息持續了幾天,管家很不安地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沒覺得不妥,「就是覺得困,想睡覺就睡了。」除了作息時間不規律外其他一切正常,人也沒有憔悴消瘦,只是看起來沒那麼精神。
許慎行走時的千叮萬囑,管家覺得肩上擔有千斤重,可時值年末許慎行遠在安省貴人事多他不敢輕易打擾。思來想去還是請程波來了一趟,而程波診斷了半天得出的結論是:心情鬱悶影響了生物鐘。
「這是富貴病,」程波說,「簡單的說就是閒得發慌,給她找點事幹就行了。」
管家為難了,讓他天天都在安排別人幹活,可哪有活兒是能安排給夫人幹的?前兩個月她心血來潮去廚房烤小餅乾時不小心手指頭被鐵盤燙出個泡,先生當時沒說什麼,隔天西點師就捲了鋪蓋。
程波看他實在愁苦便出主意:「這樣吧,我有個師妹這陣子正放假,我讓她每天抽空來陪夫人說說話。」
管家想想也有道理,便作主同意了。
第二天程波就載著師妹吳萌上了周堯山。吳萌的父親是程波當研究生時的導師,女承父業也學醫,專攻心理學。吳萌是個活潑好動的姑娘,話也多,一路上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程波後悔沒帶耳塞或是香口膠,要麼自己當聾子要麼膠住這師妹的嘴。
車子開到山腰吳萌的聲音明顯興奮起來,「一般富貴人家可住不了這兒啊!師兄,你可真是傍大款了。」程波差點手滑,穩好方向盤後頂沒好氣地說道:「會說話嘛,什麼傍大款啊。你師兄我是那種為五斗米折腰的人嗎?小孩子家家嘴上沒人把門的,到了地方別亂說話。」
吳萌撇撇嘴,「有錢有閒真好,足不出戶都有人送上門聊天呢。」也是剛出校門不久,從看似人人平等的校園進入等級分明的社會,在物質與現實對於理想的衝擊下心情浮躁在所難免。
程波本想說要是有錢什麼也辦得到的話,他也不會載她走這趟。但話到嘴邊又改了:「人家要沒錢沒閒,你想賺這份錢都沒得賺。」吳萌鼓了鼓臉,「我放假啊,又不是失業。」程波乜她一眼,吳萌立刻洩了氣,「好吧好吧,吃人嘴軟。我在這兒謝謝師兄,有份日薪這麼高的工作關照我。」
說話間車子已經駛入了許宅的範圍。鏤空的黑色鐵門緩緩打開,吳萌此時已經緊閉雙唇,只睜大一雙眼睛好奇地不住張望。
管家已恭候多時,迎他們進了正廳又上了茶和點心,十分抱歉地說道:「真不好意思,夫人還沒醒。」
「沒關係,」程波笑道,「趁這空我們殺一局?」管家眉毛一動,笑容亦誠摯幾分。兩個男人在棋盤上廝殺,吳萌看了幾輪便覺得無聊。正伸懶腰打呵欠的時候眼角忽地掠到樓梯處的一抹櫻粉,她像是作弊被抓的學生似地頓時凝固了動作,半張著嘴顯得格外滑稽。
程波本以為吳萌的到來多少會讓易素的心理產生抗拒,但對方卻出乎意料地平靜,眼睛只在吳萌臉上停留片刻便主動邀她上樓。
雖然在實習時也有像這樣正式地面對面交流但畢竟資歷淺薄,而這一室精美華麗更讓吳萌顯得有些慌亂。
最初尷尬的幾分鐘過去後吳萌便正式進入狀態。她原本就自來熟又牙齒伶俐,坊間八卦趣事信手拈來。易素偶爾插句話,問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倒也不會冷場。
期間管家奉上特調奶茶和烘焙小點,掩上門時留意到易素面上淡淡的笑容,倒是鬆了一口氣。
程波送吳萌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下山的路上車內異常地安靜,程波有些不習慣,咳了一聲問道:「說了一下午,嘴巴說乾了?」吳萌回應他的是一聲長嘆。程波笑起來:「怎麼嘆氣了?」吳萌看著車窗外黑峻峻的夜色,說:「有錢未必是好事啊。」程波『嘖』了一聲,「這麼快就領悟到了。」吳萌說:「師兄,我覺得我真沒本事吃心理治療師這碗飯,今天一整天人家就聽我在胡侃,她自個兒倒沒說上幾句。」
程波說,「第一次見面你想人家和你多坦誠?你得讓她信任你才行。」吳萌鬱悶道:「很難啊,而且我還沒真正實戰過,不專業呀。師兄,這活計你怎麼不找姚師姐啊,人可是這行當拔尖兒的。」程波斂了斂笑容,「她?一顆心長七八個竅,巴不得就在臉上寫著『我是讀心者』,找她才是找死呢。」
吳萌不幹了,「你這意思是說我心上沒長竅?」程波哈哈大笑,「你倒是長竅了,就是一竅都不通。」吳萌嗷地一聲要打他,程波這才解釋道:「我倒不指望你有本事治療人家,就是想讓她沾沾人氣,舒舒心。」
吳萌呶呶嘴,「也不知道我那點存貨能扛多久,別到最後把我小時候光屁股上樹摘棗的事兒都抖落乾淨了,人家還只是和我打哈哈。」回憶起今天的交談,她有些情不自禁,「人長得真漂亮啊,不過怎麼沒見她老公?」沒等程波接話便自言自語,「有錢人都不是好東西,這麼漂亮的老婆關在家裡自己跑去風流快活。」
程波失笑,「夫妻間的事誰能說清楚。你省省腦補的勁,想想我們晚上吃什麼吧。」
聖誕節前夕又下了一場雪,細小的雪花在半空中緩緩飄落下來,將那棵裝飾滿滿的大榛樹一點一點地染白。
吳萌捧著奶茶趴在窗邊嘆道:「這簡直像是童話裡的場景呢。」易素問她:「聖誕節有約會吧。」相處了這些天兩人已經相當熟稔,也不避諱話題。
吳萌有些喪氣,「倒是有想約的人,可是人家不甩我啊。」「為什麼?」「嫌我小。」「你不小呀。」「可是他說他喜歡成熟的女人。」
易素眨眨眼,「所以你就放棄,不再爭取了?」吳萌悶悶地應了一聲,易素忽地笑起來,「你和我年輕的時候還真像,這麼容易被騙。」
吳萌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不僅僅是女人才會口是心非。男人的心性向來是喜歡小的,不諳世事更好,更容易滿足他們的大男子主義。」
吳萌有些激動,「那他這是欲拒還迎啊。」易素點點頭,「程醫生的性格比較……嗯,安靜。」吳萌蹦起來:「安靜?他那是悶騷!而且是又騷又賤啊——」嚷到一半覺得失態了,便訕訕地收起手腳,「您怎麼知道我說的是他?」
易素的眼睛掩在那氤氳的熱氣後朦朧不清,「不都寫在臉上了麼。」吳萌抱著抱枕嘿嘿笑著,說:「您看著就是有著豐富鬥爭經驗的,能給點建議或參考不?」
「鬥爭經驗啊……」易素側身拔開深紫色的厚絨窗簾,落地窗視野開闊將整個後花園盡收眼底。由於今日天色灰霾,於是後花園榛樹上細小的米燈早早地亮了起來,閃爍的燈光映在玻璃上分外璀璨。
見她看著那璨亮的燈光似是入了迷,吳萌不敢打擾,待手中的茶喝了大半才聽她低低地說了句:「一敗塗地的鬥爭經驗你也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