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她在朦朧中聽到身邊有人來回走動,輕聲竊語。意識逐漸清晰,聲音也被慢慢放大。金屬小推車車輪滑刮擦過水泥地,吱吱作響

  她終於醒來,頭疼欲裂。

  「可算醒了。」坐在窗邊的人聲音輕快,「我以為你會一直睡到晚上。」

  玻璃反射的光線刺痛她的眼睛,可是她仍努力看向那處。她恍如在夢中,喃喃自語:「是你……」

  「可不就是我麼。」范卡抓了抓短短的寸發,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笑容燦爛,「素素,好久不見。」

  縱然她是個無神論者,此時也只能將他們的重逢歸於冥冥中的緣份。分別近四年的時間,相隔數千公里的距離,他們竟然在這裡重逢。

  她在不知覺間淚流滿面。

  「……我這不是休假麼,在家閒著也是閒著就來看看哥們兒。這麼巧,他就分管你那片區的。」他笑嘻嘻地說道,「我看到你的時候可嚇壞了,心想我是不是在夢遊呢。我當時是又掐臉又掐大腿的,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仔細再一看你還在呢,肯定不是做夢了。」

  她直到現在也覺得像在夢裡,「真有這麼巧……」

  她曾經設想過許多次他們再次見面會是什麼樣的場景,他會不會原諒她的不辭而別,會不會埋怨她曾連累他的前程。設想越多她便越害怕,她對他滿懷愧疚卻無力彌補。可是就在剛才,在他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後她便知道他一直都沒變。他依然是那個曾經騎著個破爛自行車攆著她的寶馬追了一路的小片警,貧嘴又善良。

  「簡直是太巧了,就跟芝麻掉針眼兒裡一樣。我都還沒來得及叫呢,你就暈過去了,」他湊近些,眉頭緊蹙很是困惑的模樣,「是因為看到我太高興了嗎?」

  她啞然失笑,眼角猶帶淚光,「你這個自戀狂……」

  「什麼呀,」他極不贊同,「我明明是你的幸運之神。你想想,每次你有困難我總會出現,召喚神獸都沒我這麼快吧。」

  她笑得整個胸腔都在顫動,「還是這麼貧嘴……」

  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聲音依然輕快,「你笑得真難看。」手指滑過她消瘦許多的臉頰,略有停頓,「我得批評你一下。你是怎麼過的日子,居然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她低下頭默不作聲。他一貫是這樣說話沒個正經,但又是實實在在的關心。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哪怕她發脾氣遷怒,他也不會生氣,而是使盡渾身解數哄她高興、讓她消氣。他一直誠心誠意待她,而她的初始動機卻是那麼卑劣齷齪。

  她實在虧欠他太多。

  范卡馬上覺察到氣氛轉冷,立刻支開話題:「哎,現在還覺得哪兒不舒服麼?」

  「還有點頭暈,其他沒什麼。」她聲音細細地,「我是一時氣上頭,太激動了。」

  范卡托腮看她,語重心長:「素素,錢財乃是身外之物。丟了就丟了,你再著急上火它也不會長腳跑回來。而且你那時候還那麼不配合民警叔叔工作,死活不樂意去做個筆錄,不配合盡公務義務。你讓人家怎麼幫你抓賊,找回失物啊。」

  他嘰嘰呱呱地說了一堆,直到她說餓了要吃東西,他才悻悻然停下來:「你這個同志最擅長打岔轉移話題了。看你是病人的份上,說吧,想吃什麼?」

  她猶豫了一下,說:「小籠煎包,三鮮粉。」

  他很快買回來,囑咐道:「你先吃著,我去找一下醫生。」這一去就是大半小時,回來的時候他神色有些異樣,她卻沒有留意到。

  「我已經沒事了,沒必要再呆在醫院。」她說,「現在就可以走。」她依然猜忌著白謹庭,但奇怪的是心情卻不復先前那樣激動。也不知是不是天氣變化的緣故,最近她心境時常不穩,情緒也波動得厲害。

  這不是個好現象。

  誠然白謹庭是個不定因素,但是就像他說的,倘若他有心,她早已插翅難逃。這次確實是她憂慮太過,判斷失誤。

  「不急不急。」范卡按著她雙肩,依舊笑眯眯地,「你剛吃完東西,好歹再休息一下。」

  「我又不是豬,吃了睡睡了吃。而且我還要回家善後。」她說,「家裡的門都被撬壞了,還有一些東西散在外面……」

  「嗨,這事兒你不用操心,有我那哥們兒幫忙呢。」范卡壓低聲音說,「我和你說啊,這病房我可是交了兩天的錢,提早走的話這錢可是不退的。」

  她簡直哭笑不得,「你這人……」

  他馬上接話,「我這人從來不吃虧。」說著又把薄毯往上拉了拉,「醫生說你是平常沒注意休息,疲勞過度了。你現在就給我閉上眼好好睡覺,其它的事有我呢。」

  她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可又說不上來。

  范卡摸摸她的額頭,輕聲哄道:「再睡一會兒,飯點到了我叫你。」

  睏意來襲,她終是在忐忑不安中睡去。

  見她睡熟他才鬆了口氣,到走廊拔了通電話:「炯啊,我是你飯哥。」那頭的人像是剛睡醒,聲音含糊,「飯桶哥啊,對不起昨晚我實在太困了,也沒記起和你打電話。呵~~~」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後才懶洋洋地說:「你問的事我給你打聽了,大概情況是這樣的……」范卡聽對方說了足有十來分鐘,末了才說了句:「行,這事兒我知道了。」對方像是清醒過來,追問道:「飯哥,好好的你怎麼打聽起那變態來了。你可別告訴我說你現在還沒死心,想和他一別高下啊。飯哥,這事可不成吶。我老公說那變態最近和得了狂犬病似地,逮誰咬誰呢。」

  范卡打著哈哈,「嗨,咱是正常人,才不和病人較勁呢。我就是突然想起來,好奇就問問唄。哎,我說炯啊。你看看這都什麼時間了你還不起來還懶在床上呢,你這樣子怎麼給我乾兒子做榜樣啊?趕緊地起來。」電話那頭的郝炯發出一陣咭咭怪笑:「你個多管閒事的雞婆卡……」

  撂下電話後他在走廊上站了許久,直到一陣穿堂冷風將他吹醒。他抬了抬有些僵硬的腿,慢慢地轉回病房。

  她睡得很熟,可能在睡夢中也覺得不安,所以眉頭微微蹙起。他看著她的側臉,回想起那年的滾滾車流中她揚著下巴衝他說道:多少錢,我賠給你。想起她站在自家小區的門口,在瑟瑟冷風等他歸來。還有那次,她就在他眼前被那個男人扭得動彈不得。

  她不過是個渴望被疼愛的女人,只是所托非人,屢屢被辜負。

  最後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已回到那個男人身邊。那個男人神情冷峻,緊緊握著她的手一刻也不曾鬆開。

  他離她不遠,能清楚地看到她略顯憔悴的面容,可她的眼中卻是閃著光彩——那不是他能帶給她的。

  她在他身邊時會開心快活、放聲大笑,卻從不曾見她眼中有這樣的神采。他可以一整天逗她高興,可是卻無法撼動她眼底那抹頑固的寂寞。

  他一直沒能走進她心裡。

  他坐在她床邊,低低地嘆息。

  她在這樣的嘆息聲中醒來,神識混沌,「你怎麼了?」他打起精神來:「沒事兒,剛才出去轉了轉。」他扶她起來,「順便給郝炯打了通電話。」

  她身體一僵,「你告訴她我在這裡?」

  「沒有,我只是向她打聽些消息。」他說,「那人和林氏有生意往來,總能漏出些風聲。……素素,你膽子太大,竟然敢那樣冒險。」雖然郝炯說話一貫誇張,但還是把他嚇出一身的冷汗。

  她看向窗外,「沒有退路了,我只能搏一搏。雖然成功了,可好像也把我這幾年的運氣於都用掉了。一個月前我就被人認了出來,只不過對方還在猶豫取捨,所以沒暴露我的行蹤。但是以後呢?……我很緊張,我害怕他隨時會出現,會突然從暗處跳出來扼我的脖子,再次把我拖回他的巢穴。」

  「有我在,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我已經連累你幾次,你對我沒有義務。」

  范卡像吃吃笑起來:「素素啊,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有困難咱就大大方方地接受幫助不行麼?是不是還得我求你啊,拜託你啊。」他如同之前許多次安慰她那樣輕按她腦袋,「好啦好啦,算哥哥我求你、拜託你成不?乖乖地聽話,啊。」

  她頓時面紅耳赤,直覺得自己無理取鬧,「我真的……」

  「你真的要好好休息。」他接話,「好了。我得出去一趟,找我那哥們兒交代點事。你乖乖呆這兒啊,哪兒也不許去。」

  「廁所也不能去?」

  「廢話。不讓你去你還憋著不成?淨鑽牛角尖。」他點了點手錶,「最多半小時我就回來,別亂跑。」

  他是個守信用的人,果然在半小時內回來,氣喘吁吁地抱怨道:「這醫院的樓梯也太陡了,不留神還打滑。」

  「怎麼不坐電梯?」

  「人多,擠得慌。」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來,「看到門口有賣炒栗子的,順手捎了一斤回來。」

  糖炒栗子的甜香味從紙包裡竄了出來,像只無形的小手一樣攥住她的胃。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嘴饞,唾腺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的唾液。

  他手法利落很快便剝出一小堆來,嘴巴猶不停,「這家的火候差了些,沒有老廟街那家炒得好。」她慢慢嚼著栗子仁,滿口香甜,「嗯。我記那家的栗子黃糕和紅豆缽糕也很好吃。」

  他邊搖頭邊笑,「都說孕婦嘴饞,吃一樣想一樣。我本不相信呢,現在看來還真是這樣。」

  她停了下來,問:「你說什麼?」

  「我說孕——」他倏地打住,後知後覺地咬住舌頭。

  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你是說,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