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愛恨無尤

  過了一個多月格格才等來易素約她喝茶。

  茶是上好的茉莉香片,清亮的茶湯散發出淡雅的花香。易素抿了一口潤潤喉嚨,這才說道:「抱歉,最近比較忙。」

  「所以我討厭生孩子,生了孩子就給他捆死了,時刻都得陪著。」格格翹著塗得鮮亮的小指指甲輕敲桌面,「沒有自由,沒有私人空間。一天到晚圍著他轉,怕他餓怕他冷。一會兒不見就想得慌,從肉體到心靈都沒有自由。」

  易素輕笑著搖頭,「不是因為多多,是忙著易築的事。」

  格格挑起描繪精緻的眉,狐疑道:「易築?姓許的讓你去易築?」

  「我現在是易築的大股東,總得知道它的日常運作。」易素用熱毛巾擦擦手,「以後說不定由我來當家呢。」

  格格愣了幾秒,旋即哧地笑出來,「你是易築的大股東?那許慎行算什麼?他——」說到這裡驀地反應過來,「他把名下股份全轉給你?在你們離婚後?」

  「意外?」她反問道:「離婚協議和轉讓書是同時簽署的。」

  格格這次呆了有十來秒後驀地爆粗口:「艹,這神經病!」她抄起茶杯喝了一大口,長長地嘆氣,「真是只有想不出,沒有他做不出的。這實在太絕了,連尹致富都未必能豁出去使出這麼狠的招數來。」

  「他肯奉上,我就笑納。」易素看著杯底淀著的茶葉,「格格,我不是聖人,不說這裡有我父親的心血,就憑著他之前所做的,我都可以心安理得的收下來。但是我心裡不舒服,很不舒服。」

  格格翻了個白眼,「你有什麼好不舒服的,這本該是你的東西。就算有增值也是他自願給你的,你沒佔他便宜。再說,錢能彌補什麼?他不過借這個表明態度,為了你他可以傾其所有。可是既然他現在能這麼做,那他媽的他早幹什麼去了?說是離婚了可孩子還掛在那裡,他怎肯放手?」

  格格忿忿不平,「快四十的老男人,他還能射出幾顆好種來?要我說你連孩子都別給他摸,看得到摸不著,鱟死他!」可是說完一通後又洩氣,「現在看來也沒可能,多多很黏他。照這情況,你根本狠不下這個心。」

  她曾經有這樣的打算,但是最後卻未能付諸實現。看似冥冥天意,但很難說裡面是否摻雜了有意無意的人為推動。

  「你現在還恨他?」

  她沉默了片刻後說道:「無論怎麼樣,我也不可能忘記那些事。」

  茶點一樣一樣地上來,格格也轉了話題,「那你真打算去易築,去後第一件是不是要讓他滾蛋?」

  易素搖搖頭:「沒那麼簡單。」易築的架構比起易氏來龐大了許多,業務內容涉及之廣,分支機構的布設之精細遠遠超出她的想像。她沒有信心在短時間內接手運作這台龐大的商業機器,她不打沒把握的仗,「我需要一段時間來理清關係,還有很多要學的。」

  格格沉吟一下,說:「我講句你不愛聽的,你別自討苦吃。雖然你比我有本事,也坐掌了幾年易氏,和那老男人鬥得天昏地暗,但畢竟易築太龐大精密了,你架不起它。別為了逞能,最後把自己累垮了,不值當。」

  她不贊同,「如果我不親自去做,那我接收它也沒有意義。」

  「易素,你想證明什麼?證明你沒有他也能過得好,還是想證明你的能力其實與他不相上下?」格格的目光驟然轉冷,「清醒一點,你和我一樣沒什麼商業天賦。不過我懶而你好學好鬥,所以你以前能在易氏做出一番事業來。當然,別忘了你的基礎還是他替你打的。現在過去多少年,你離開這圈子太久,不知道它添了多少新的遊戲規則,你確定你能應付得來?」

  「那麼按你說的,我只要乖乖拿著股份吃著花紅,等到股東大會時不動腦子,別人讓怎麼投票我就怎麼投票。不操心不煩惱,只顧好一方小天地,做個富貴閒人就好。」易素的眼微眯起,荔枝核一樣的眼瞳閃爍著光芒,「這樣的日子如果我想過,早就過上了。」

  格格聳聳肩,「好了,既然你聽不進我也就不說了。」她掂起一隻奶黃包,慢悠悠地撕開,「我只知道人生苦短,該及時行樂。勞累的事早扔給別人去做,留下空閒時間給自己享受。你樂意披荊斬棘也好鞠躬盡瘁也罷,都是由你自由選擇的。」

  各人的人生態度不同,實在不必苛求。

  易素剛進門便聽見房間裡傳出的嬉笑聲。男人難得輕快的聲線與孩子清脆的嬉笑聲交織在一起,能想像出父子和諧相處的畫面來。

  她沒來由地一陣心煩意亂。

  推開門,許慎行與多多一齊抬頭看她。他先開口:「回來了?」多多揮著手裡的充氣錘子一個勁地砸著地板以示歡迎,錘子裡填著的小鈴鐺叮叮作響。

  她上前要抱起孩子,可多多卻扭著身體往父親的方向靠,「啊叭……」他已經能發出較為標準的單音,很快便能叫爸爸媽媽了。

  易素見他的頭髮被汗黏成一團,皺眉:「玩得這麼瘋,全身都臭臭的。」嬰兒的汗味很淡,身上多是乳臭味。

  許慎行摸了摸兒子的頭髮,輕輕嘀咕了一聲。多多的頭髮很濃密,汗一多便黏在頭皮上,用手拂一拂便卷卷地翹起。易素奇怪他怎麼會有小捲髮,許慎行那時便握著兒子的手小聲說了句:「我小時候也有點卷頭髮,再大些就不會了。」

  她一時愕然。簡直想像不出這個男人一頭捲髮的樣子,那該有多違和。

  許慎行帶著多多去洗澡。

  夏季給孩子洗澡比較方便,在浴室或是陽台支個簡易的小泳池供他飄浮,或是在大浴缸裡裝上半缸水。

  邊玩邊洗耗時良多,特別是多多非常喜歡賴在浴缸裡不出來,得把浴池裡的水玩得見底了才肯起來。易素不慣著他,每次都不顧他哭鬧將他強行抱起來。後來有一次她感冒,許慎行接手了這活,小傢伙簡直像見到解放軍叔叔的小農奴,那個熱情擁抱,那個熱淚盈眶。

  父子倆在浴室裡呆了整整一個下午。要不是她進去吼了一通,多多身上的皮膚都要被泡得發白髮皺了。

  許慎行或許不是一個好情人,好丈夫,但他肯定是個非常非常溺愛孩子的父親。

  這次有她盯著,父子倆沒敢太胡鬧,只洗了一個多小時就出來了。她要上前為孩子擦身撲粉,但多多扭著身體不讓她靠近,而是眼巴巴地看著軟柿子,「啊嘰……」

  他看了看她,說:「我來吧。」

  她心意難平地退到一邊,看著他動作嫻熟地為孩子擦身撲粉。多多很享受地躺著接受服務,小腿時不時抬到半空中踢一下,表示他很健壯活潑。

  撲完粉全身香噴噴了,等到要穿尿片時出了岔子。

  當他把尿片墊在小傢伙的屁股下面,剛剛放下那雙小胖腿時突然半空中多了道弧線優美的小噴泉,嘩啦啦地當頭澆來。

  易素離得遠一些,也就沒被殃及。可憐為人父親的連躲閃的機會也沒沒有,被當頭澆灌個正著。

  淡黃的液體順著男人的發梢滴噠落下,衣服上也沾了不少。易素咬著唇,努力不讓自己去注意他的臉。

  她遞毛巾給他,「回去洗一洗,這裡我來。」

  多多歡快地搖著搖鈴,叮叮叮,叮叮叮,「啊叭叭,叭叭!嘰!」

  許慎行有些狼狽地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多多,滿臉的無奈與寵溺。哪能想到他會被自己兒子暗算?在她面前被澆了一頭一身童子尿,不是不難堪的。

  他回到自己的公寓沖洗一通,又將換下的衣物打包扔到垃圾桶裡。等再次出現在母子倆面前時又是一副清爽乾淨的樣子,他問:「他剛才叫我爸爸,你也聽到了?」

  「諧音而已。」她有些不滿,按道理來說媽媽應該更好發音才對,「上次送來的文件我看完了,你可以拿回去。」

  他慢慢靠近她們,「多多還沒睡吧。」

  聽到自己的名字多多立刻從母親肩上抬頭,他其實是挺睏倦的了,但還是強撐著眼皮,「叭叭。」

  許慎行露出笑容,「小壞蛋。」

  「時間不早,你該回去了。」她提醒道,「今晚多多和我睡。」

  他有些戀戀不捨,「我看他睡著,等他睡著。」

  她不再堅持,輕輕拍哄著多多入睡。等看著孩子被放進嬰兒床裡他才慢慢直起身來,還未走到門邊便聽她喚住他,「可以的話我想早些介入易築的工作,你覺得如何?」

  他慢慢轉過身來,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按你的意思就好。」

  仍是蓄足力氣發拳,依舊落在棉花上面。易素有些氣短,「到時你仍會在我邊上指手劃腳?」

  「如果你需要,我會協助。」

  「如果我不需要呢?」

  「那我什麼也不做。」

  「你想甩手當閒人?」

  「我在等你安排。」他輕聲說道,「不過素素,在這之前是不是得先帶多多去打個預防針?接種的時間到了。」

  經他提醒她才記起來,「有限定的時間?」

  「定了明天早上,我們帶多多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