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軟柿子的態度很有問題啊。
多多坐圍欄裡,一邊吃著自己的小雞腿一邊觀察著圍欄外的人。明明做的也是和平常一樣掃地收拾家居的活兒嘛,怎麼總覺不對味呢?
好像,特別起勁兒。
多多站起來扶著圍欄跟著外面的人走了幾步,小眉毛擰成一個結,「阿爸……叭叭。」
許慎行將手裡的玩具往收納箱裡一放,衝他笑:「是不是肚子餓了?再過半小時就到吃水果的時間了。今天是吃蘋果還是要吃香蕉?」
多多長長地『噢』了一聲,搖搖頭,又晃著小身子往前走。許慎行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努力用小小步伐丈量著圍欄的長度,時不時哼哼唧唧兩聲。
到點他磨了香蕉泥,小傢伙卻不買賬。
「唔,不要。」多多拔開他伸來的湯匙,「啊吶!」胖爪子毫不客氣地指著桌子上的大蘋果。
「想吃蘋果泥?」
軟柿子毫不含糊地去磨了半個來,可小傢伙依舊不買賬,手仍筆直地指著桌上的蘋果,「吆啊!它!」
許慎行為難了,「那個你還咬不動。」雖然已經長出八顆牙,且還有兩顆尚在萌發,但就嬰兒的咬合力而言還很難啃動蘋果。
多多很固執,「要!」
許慎行便挑了最綿軟的那個去皮,從靠近芯的部分切下一小塊,「慢慢磨,一點點來。」他從不否認自己溺愛孩子,雖然知道溺愛對於孩子的成長並不好,但他還是忍不住這麼做。
多多嚼了一會兒蘋果塊,發現它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麼好吃,便『呸』一聲吐在地上。果肉混合著唾沫噴在地上,像朵炸開了的花。許慎行眉頭微蹙,但還是蹲下用紙巾拭去髒污,「爸爸和你說了,這個你還不能吃。」
小孩子有時是很可惡的,這與他是幾個月大還是幾歲大沒什麼關係。
多多故伎重施地抓了塊蘋果放嘴裡嚼嚼,再『噗』一聲噴得老遠。這下不是炸開花而是炸出一棵樹來,大約是沒想到自己會整出如此『巨作』,他興奮地用手拍著柵欄『啪啪』作響,甚至『咯咯』地笑出聲來。
可是很快他就感覺到一股冷空氣從半空中慢慢壓下,抬起頭一看,「呃……」
柿子熟過頭就黑掉了。
多多嚇得一屁股坐在軟膠墊上,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原本總是笑眯眯的父親,「阿爸……」
「多多,這種事能做嗎?」
多多小小的身體不自覺地發起抖來,他先是將雙手抱成拳,又將小拳頭咬在嘴裡,黑瑪瑙一樣的眼瞳很快蒙上一層水霧。
許慎行冷著臉看著他。
幾秒後,多多眼裡蓄著的淚珠叭嗒叭嗒掉下來了。半分鐘後他『哇』地哭出聲來,以他的經驗,很快軟柿子就會把自己抱起來又搖又哄,還會偷偷給他吃一顆香濃的牛奶糖。
懷著無比的傷心、委屈、不滿,兼對牛奶糖的強烈渴望,多多小盆友整個人撲在軟膠墊子上哭得稀里嘩啦,把這塊塊軟墊哭濕了就挪著屁股將腦袋調個方向繼續哭。
可這次多多小盆友失算了,等到他將自己周圍一圈的軟墊都哭濕了,那雙溫暖厚實的大手仍沒有將他抱起的打算。
眼睛哭得很疼,鼻子也很疼,喉嚨也很疼。多多抽抽噎噎地抬起頭,見軟柿子居然背對著他坐在鼓椅上敲電腦。
竟然真的不理他了。
多多無法適應從惹人喜愛的香餑餑到遭人嫌棄的糟糠餅子的轉換,他也不過是個小嬰兒,還沒辦法從這樣的心理落差中取得平衡。
他慌了。
他收起眼淚鼻涕,用力地用手拍圍欄,「阿爸,阿爸叭叭。」
不理他。
多多用力抹了把臉,再接再勵地拍打著,「阿爸,爸爸……」他憑著印象摸索著圍欄外的搭扣,小指頭拔了幾下。或許是門扣沒搭緊,或許是他運氣好,竟然真給拔了開來。
他一邊抽噎著一邊推開圍欄的小門,邁著小胖腿向前進。很快走到目標人物身後,多多張開胳膊,用力地抱住父親的後背將臉埋在上面一陣磨蹭,撒嬌似地小小聲抽泣。
許慎行像是驚到似地,想要轉身又怕動作太大連累他摔倒。只能慢慢地、小心地轉動胳膊,先將小傢伙圈在腋下,很驚奇地口吻,「你怎麼出來了?你怎麼出來的?」
多多先是指了指圍欄,繼而紅著鼻子眼睛趴在他大腿上嗚嗚出聲。嗚咽聲中夾雜著『爸爸』『不要』的單詞,原本打定主意要讓他受教訓的男人立刻就心軟了。
「知道錯了?」他合上筆記本,將兒子抱坐在膝上,「以後不能這樣,知道嗎?」
多多先是搖頭,見父親眉頭微蹙,他立刻領悟地點頭,「唔,唔。」
兒子這樣的聽話受教,許慎行很是欣慰,「乖。」他扶著桌子站起來,抱兒子去洗了臉,洗了手,又替他換了口水巾。
多多端著張可愛笑臉,開始騙糖吃,「阿爸,甜……」見父親沒有反應,他便用胖乎乎的胳膊兜在他在頸邊,兼扭動屁股賣力搖晃起來,「爸,甜甜……」一邊搖晃一邊咧嘴笑,努力地賣萌。
賣萌有糖吃。
許慎行最過不得他這樣,果然去冰櫃的保鮮盒裡取了塊牛奶糖。一看到糖,多多的口水分泌就加快了,說話都說不利索了,「甜……滋滋……嘖嘖嘖……」
許慎行將糖切小,挑了塊塞進他嘴裡。多多抿著嘴巴可勁地嘬著,眼睛都享受地眯成一條縫。
「好吃?」
多多使不了嘴巴就拚命地點頭兼狂送秋波:好吃!再給哥來一發!
易素一進門就看到這對父子倆在用眼神進行肉麻交流,看到兒子不停抿動的小嘴,她好奇道:「多多,你在吃什麼?」
許慎行很老實地招供,「我給了他半塊牛奶糖。」
易素責備地看他一眼:「他才剛長牙。你這麼快就給他吃甜食,不怕他長蛀牙。」
他自知理虧,便有些訥訥聲,「就一小塊,小小的一塊。」又看著兒子,「晚上我幫他刷牙。」
易素第一反應是看他的手指。從多多長齊四顆門牙開始,他便備了嬰兒牙具為兒子服務。多多從來不是個聽話的乖寶寶,自然不會那麼順從。每一次為他刷牙總要耗費不少時間,等到現在牙長齊了結實了,刷牙就等同給他磨牙。小小一張嘴,咬起來還挺疼的。
只有他樂此不疲。
多多加快分泌口水將奶糖化進肚子裡,咂咂嘴巴沖母親張開雙手,「媽媽。」撲到母親的懷裡就開始撒嬌,易素親了親他柔軟的頭髮,愛憐道:「賣乖。」
她帶兒子回對面公寓,他也一聲不吭地跟隨在後。易素為兒子洗了澡,換了衫,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好了晚餐。
易素躊躇片刻,說:「我在外面吃過了。」
他絲毫不介意自己的忙碌被一票否決,「哦。這樣,沒關係。」收碗的時候又猶豫一下,說:「湯還是不錯的,試一口?」
她沒有拒絕。
他手藝其實一般,或許是考慮到孩子所以口味略清淡。
她賞臉喝了兩碗。
他掩不住高興:「怎麼樣?」
「還行。」
「偏淡了?」
「嗯。」
「下次改進。」
多多被放在嬰兒專用座上,一雙小手交握,圓滾滾的手指互捏著。他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在面前兩個大人臉上來回梭巡,仔細聽他們你來我往的交談。但畢竟他理解能力有限,很快便打起了呵欠。
易素抱起他,哄他入睡。多多趴在母親肩膀上,他半睜著眼睛看著父親笑,肉乎乎的小手緩緩地張合著。
許慎行收拾好一桌殘局,見臥室門開一隙,他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房內充斥著淡淡的奶香味,聽得到孩子撒嬌似地咕噥聲。
他扶著房門,目光定定地凝在嬰兒床前的背影上。她肯定是覺察到了,很快便轉過身來,微微蹙眉。
他忽然很怕她開口,怕她下逐客令。她或許是有這想法的,只是不待她開口便聽見嬰兒床裡的小傢伙叫喚起來,「阿爸,要爸爸……」
她一隻手還被兒子捏著,只能轉過半身看他,眉頭蹙得比先前更緊一些。少頃,她咬著下唇,說道:「多多叫你。」他厚著臉皮湊上前,「乖乖,爸爸在這裡。」
易素想抽手,可多多抓得緊。她有些不自然地轉過頭,輕咳一聲。
多多閉著眼睛,伸出小手在半空劃拉幾下,準確地接上另一條天線,往下一拉。
因為身高的關係,許慎行不得不微彎著腰,這樣的姿勢間久了對他來說是挺吃力的。但在這樣的情景下,他卻是覺得無比滿足。
在這樣靜謐的空間裡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平和間亦能覺察到一絲起伏。他閉上眼,感覺到那細小的血管貼熨在自己指尖的溫度,亦感覺到一陣輕微的脈動從彼端傳來。
近二十年的時間,他們各自兜轉半圈,險些是要錯過的。但最後仍幸運地得天眷顧,終於在這裡找到了重合的點。
或許這個圓畫得並不完美,但終是將彼此的生命拼湊完整,再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