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Act 26 苦夏

  梁 澤:誒,你說,要是你打一人手機,他老不接是什麼路子?

  謝金燕:不想接唄。

  梁 澤:私以為不是!

  謝金燕:那你覺得是?

  梁 澤:我覺得他手機壞了。

  謝金燕:哦。

  梁 澤:還可能我每次打電話他都恰巧有事兒。

  謝金燕:哦。

  梁 澤:再有可能就是他手機丟了,對吧。

  謝金燕:對。

  梁 澤:好。現在我們有一個已知結果,那就是不接。

  謝金燕:誒……你沒喝多了吧?

  梁 澤:我怎麼能喝多了吶!能聽我說完嘛!

  謝金燕:能。

  梁 澤:已知結果是不接。對吧?

  謝金燕:對。

  梁 澤:可能性,我剛總結出三個,是吧?

  謝金燕:是。

  梁 澤:可是吧,還有一個先決條件,我還沒說!

  謝金燕:那你說啊。

  梁 澤:在已知結果發生前,他跟我說,就當我們沒認識過……

  謝金燕:那還是不想接啊!

  梁 澤:可我想不通啊!

  謝金燕:你哪兒想不通?

  梁 澤:他不接也不掛啊!

  謝金燕:……你為什麼不把這個當已知結果先告訴我?

  梁 澤:嗯?

  謝金燕:說了,我就不用聽你說這麼多了,人家根本把你的號兒列入了拒絕接聽行列!

  梁 澤:什麼意思?

  謝金燕:你手機沒那個功能?

  梁 澤:嘛功能?

  謝金燕:……我服了你。

  (拿出手機,翻出梁澤號碼,設置拒絕接聽)

  謝金燕:打我手機。

  梁 澤:打你手機幹嘛?

  謝金燕:打!

  (梁澤反覆呼叫幾次)

  梁 澤:你手機怎麼不響?靜音了?

  謝金燕:是我拒絕了你的號碼,你怎麼打我手機也不會響!

  梁 澤:原來真的如此……

  謝金燕:嗯?

  梁 澤:打電話之前我去找過他好多次了,都說他不在。

  謝金燕:……你肯定喝大了。

  從謝金燕車上下來梁澤就吐了,在人家朝陽門錢櫃門口臺階上,華麗麗的吐得一塌糊塗。

  侍者嫌惡的看,恨不得把他按在嘔吐物裡悶死他。

  謝金燕不停的給梁澤遞紙巾,還拿了包兒裡的礦泉水給他。

  其他人陸陸續續都進去了,老秦進去之前還調侃的給了謝金燕一句:「這凱子可要不得。」

  謝金燕回敬:「難道你這禿頭我要得?」

  梁澤吐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謝金燕就架著他,生怕他從臺階上滾下去。一路把這只拖到大堂,扔沙發上,謝金燕這才騰出手扒拉兩下亂了的頭髮。早知道他已經喝成這操行了,就不回應大家的第二攤兒提議了。

  因為不是週末,又是夜裡三點多,大堂裡的人寥寥無幾。

  梁澤橫亙在一張長沙發上,眼睛瞪的賊大,可無神。

  謝金燕蹲下,看著他那張臉,也不知道怎麼對付他。

  梁澤的書是五一正式上架的,因為前期的設計宣傳什麼的做的很好,到現在七月初,首印三萬冊都銷完了。雖然梁澤半點兒不配合,但仍舊按謝金燕預料的,這本書出現在不少排行榜上。鋪天蓋地的讚譽。很容易接受,多少年沒什麼正經書了。

  今天是一個小的慶功會,出版社預計年底的時候再版。主要是一等百花獎結果下來,二等市場飽和度虧空。這本書大家做的都很開心,孫主任那天還暗示梁澤要不要趁熱打鐵再寫本,梁澤卻說,沒想法。

  是的,梁澤心情不好。一直沒好起來過。謝金燕不知道為什麼,因為別說坐下來聊聊,就連倆人普通說個什麼事兒,梁澤都是迴避。如果不是今天他喝成這個德行,恐怕都不會上她的車。

  謝金燕想不到梁澤有什麼苦悶的理由,年紀輕輕,暢銷書作家,嘖嘖,該是人生最喜悅的時候吧?哪兒失意了?情場?也不應該啊,沒聽說梁澤有女朋友。可剛才拒接電話那事兒?難道是在追什麼人?什麼樣兒的姑娘會瞧不上他呢?得多眼高啊!

  「我還想吐。」梁澤騰地坐了起來。

  「去。」謝金燕點煙。

  梁澤走了兩步就想吐,被服務小姐制止了,一路帶到衛生間。剛到水池前面,行了,嘩啦繼續吐。

  吐得昏天黑地,五臟六腑要逃亡。

  這一通吐完,梁澤覺得自己成一塊棉花了。伸手龍頭出水,梁澤湊過去漱口,漱完喝了幾大口。抬頭,看著鏡子裡那人,臉色難看的不像話。熬夜的緣故,胡茬也竄出來,整個人端詳著,就四個字兒──疲憊不堪。

  他一點兒不想參加今兒的慶功會,可無奈自己是主角,不參加不行。

  最近梁澤感覺自己煩壞了,脾氣糟糕的一塌糊塗。跟誰都能起衝突。從隔壁家的大媽到路上撞他一下的路人,無一例外。

  打進入夏天,就一塌糊塗。

  梁澤發誓自己一輩子沒這樣過。

  自己彷彿已經不是自己了,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佔據著他的軀殼駕馭著他的精神。

  那天跟杭航最後一次見面,他根本料想不到會是那麼一個結局。完全的出乎意料。杭航也說到做到,就真的那麼從他的生活裡消失了。

  整個五一期間梁澤都在思考杭航,以及與杭航密切相關的問題。可所有問題都像車軸,轉來轉去轉不出那個半徑範圍。打個比方,你喜歡一隻獅子,獅子喜歡吃肉,可惜你沒肉,就拿草餵牠,獅子也知道你的苦楚,就默默吃草。可獅子就是獅子,終究要吃肉的。於是乎你把自己割成一條一條的,餵給獅子。每割一刀,疼在你身上,獅子吃的很開心,可是你支持不住了,再餵,就把自己整個餵給他了。獅子沒了肉,你說獅子吃草吧,獅子拍拍屁股走了。獅子是混蛋嘛?獅子不是,獅子就是獅子,獅子要吃肉,你沒肉,它就走了。吃過肉,又怎麼讓它回頭再去吃草?況且,本來給獅子吃草就是餿主意。

  從獅子的問題跳回來。他杭航是個同性戀。

  梁澤是這麼分析的:

  杭航是個同性戀→杭航喜歡男人→梁澤出現→梁澤喜歡女人→杭航喜歡梁澤(帶有同性戀意味的)→梁澤喜歡杭航(哥們兒之間的)→梁澤跟杭航好上了(同性戀範疇的)→梁澤難受、梁澤跟男人沒感覺→攤牌→杭航努力遊說→梁澤堅決拒絕→杭航說當作沒認識過→因為杭航是個同性戀→因為梁澤是個異性戀→到此為止。

  無論想多少次,都是這麼一個邏輯線索,求證出,梁澤跟杭航沒可能。

  這結果顯而易見,梁澤卻死活不肯接受。因為這個邏輯條的最後一項永遠都是:到此為止。

  梁澤不想到此為止,死活不肯。

  可是死活不肯有什麼用呢?

  回到獅子的問題。

  獅子走了←吃過肉不吃草←割肉疼←割肉←獅子想吃肉←獅子吃草←你喜歡獅子←獅子喜歡你←你←獅子。

  源頭終究是:獅子就是獅子,人就是人。

  看起來再像同類的物種,不在一個位置,終究不是同類。

  無數的邏輯分析都在告訴梁澤,杭航是對的,到此為止。可他就是停不下來,停不下來。是那人類貪戀獅子溫暖的鬃毛嗎?是他梁澤離不開杭航給過的溫暖與感情嗎?那飼主可以換一隻獅子吧,自始至終給它吃草好了,告訴它獅子就是吃草的。梁澤去找個別的朋友好了,這次絕不跨界。可現在的問題是,那隻獅子是獨一無二的,杭航對梁澤也是獨一無二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獅子,可它們都不是離開飼主的那一隻,這個世界上也有很多人,可他們都不是梁澤的杭航。

  每每都是在這裡卡殼的。

  梁澤想不出,那隻獅子對它唯一的飼主意味著什麼,也就想不出杭航對他又意味著什麼。

  梁澤注視了鏡子裡的人很久,他看到他印堂發黑臉色慘白,身上那件白色的tee皺皺巴巴,那紅龍圖案扭曲的看不出模樣。

  他靠著洗手台坐了下來,摸褲兜,掏出煙,點上。

  除了以前上學時候跟廁所偷著抽菸,這是梁澤可以光明正大抽菸以來第一次又跟公共廁所抽菸。

  這個動作帶他回到了很多年前,那種跟無數人群體生活的日子。身邊那麼多來來往往的朋友,怎麼一個都不會像他對杭航似的那麼不捨?

  為什麼?

  因為怎麼也想不出答案,五月中旬梁澤覺得自己快瘋了,每天起床混混沌沌,每天吃飯吃完就噁心,先吐再是不吃,活脫脫像個害喜的女人。梁澤安慰自己是苦夏了,可夏天,真正的夏天,那時候還沒到來。半個多月,他瘦了十斤不止。梁澤怎麼也撐不住了,他就想找到杭航,問問,你說,這是為什麼。

  可是,杭航不見了。就那麼一次次的去,海紅或者盈盈就會笑著告訴他,杭航去旅行了。後來他不敢去了,因為她們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瘋子,潛臺詞是:告訴你多少次了?

  然後他就開始給他打電話,可每次都是無人接聽也無人掛斷。

  今天謝金燕告訴他,因為設置了拒絕接聽。

  杭航,他,真的,就當作沒認識過他了。

  意識到自己被放棄的剎那,這個剎那,梁澤發現自己哭了。

  他先是感覺眼前模糊,然後感覺有東西滑過臉龐,接著他感覺自己在顫抖,然後他聽見了自己真切的哭聲。

  從父母離開,他還沒一次這麼哭過。沒一次。

  如果說被父母放棄是親情讓他嚎啕大哭,那麼被杭航放棄,他又為什麼同樣的撕心裂肺?

  謝金燕等了很久都不見梁澤回來,煙缸裡的煙蒂已經積滿了厚厚一層。她撚滅手裡的這一顆,起身,往衛生間去了。

  越走越近,她就聽到了一個男人的哭聲。

  這讓她坦然的走進了男洗手間。

  她看見了梁澤,他就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謝金燕被嚇壞了,她蹲下來,直勾勾的看著梁澤,這是撒什麼酒瘋?這可太難看了。

  「梁澤,梁澤!」謝金燕抓著他的肩膀搖晃他。

  梁澤不抬頭,怎樣都不肯抬頭。

  「別哭了!丟人死了!」謝金燕開了龍頭,用手捧著水一捧一捧的澆在梁澤的腦袋上。

  正巧這時候一個男的進來,看到如此這般的一男一女徹底驚詫了。

  「看什麼看!」謝金燕面露凶相。

  男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梁澤,扭身出去了。

  「你給我起來!」謝金燕去拉梁澤,他不起來她就拖著他走。

  梁澤忽然拉住了謝金燕的手腕,他抬頭,用濕潤的眼睛看著她問:「一個人走了……我不得不哭,為什麼?」

  「死了?」謝金燕看著梁澤。

  「沒有。他說就當沒認識過,然後就消失了。」

  謝金燕嘆了口氣,再次蹲了下來,她捧住了梁澤的臉,「你愛她吧?」

  梁澤看著謝金燕,木訥的說,「他是個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