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棉滿月這日,大雪封城,來勢洶洶。
但蘇宅倒是喜氣洋洋的,蘇遮木有心低調,這雪下得如此大正和他的意。
蘇錦棉作為今天的主角,早早地就被送到了蘇夫人那裡。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今天是自己的好日子,蘇錦棉難得在晚宴的時候一直睜著眼睛,精神奕奕的。
見雪下得越發的大了,素心招來小晴附耳低聲說了句什麼,小晴輕輕應了便退了出去。待她再回來經過院前的時候就看見管家一路小跑匆匆地往正廳趕去。
她心頭頓時有一陣不好的預感,忙追上去問道:「管家,這麼急著是有什麼事嘛?」
管家嘆了口氣,眉頭緊蹙,「老爺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宮裡來人了,來得人來頭還不小。剛來人通知,說人已經在外面不遠處了,得迎駕。」
小晴心下「咯登」一聲,忙攏緊了手裡的狐裘,飛快地往正廳跑去。
素心聽見這件事的時候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低頭看了眼懷裡抱著的蘇錦棉,接過小晴手裡的狐裘給蘇錦棉披上。
蘇遮木抿了口酒,思忖半晌:「準備迎駕。」
雖做好了皇帝親臨的心理準備,但是在看見下轎的人真的是當今的聖上時,蘇遮木還是驚了一下。
外面大雪紛飛,自然是要請了人進屋的。
皇上輕撫了撫袖口,環視了一眼正廳,見只是家宴並不意外。「今天是朕來得突兀了。」
蘇遮木心底卻明瞭的很,「皇上恭候大駕,是我蘇家三生有幸。」
皇上轉身睨了他一眼,神色不明,隨即看向蘇遮木身後站著的林素心,微微笑了起來。「蘇家添了個千金,好事啊。」
蘇夫人見這話是跟她說的,當下微微施上一禮,從奶娘手裡抱過蘇錦棉,「草民素心代小女見過皇上了。」
「免禮。」話落,他有意多看了幾眼還在襁褓中的蘇錦棉,讚道:「模樣不錯。」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蘇遮木心底「咯登」一聲,頓時石沉大海般。
皇上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話音一轉:「上次聽聞蘇家老三降生,只遣了小德子過來一趟,如今滿月是怎麼也要來看一看的。」
蘇遮木的臉色微微有些不好看,但是在聖上面前自然是不好表現出來的,當下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做表態。
皇上從蘇夫人手裡剛抱過蘇錦棉,就看見這個眯著眼一直睡大覺的女娃娃睜開眼盯著他看了會,打了個呼嚕,繼續睡了。
皇上似乎就這樣被逗樂了,一揮手,身後小德子為首的人捧著一疊疊的賀禮就走了進來。等那些價值連城的寶貝都送上來之後,他似乎是覺得眾人吃驚的表情還不夠,摘下自己的玉珮,放在了蘇錦棉的胸口。「這玉珮是朕的母后傳下來的,今兒個就賞給你了。」
蘇遮木聞言,心下一驚,頓時攔道:「皇上,這萬萬不可……」
皇上抬頭看了看門外紛飛的大雪,沉聲道:「就這樣定了。」
送走了皇上之後,蘇遮木才算鬆了一口氣。看了眼素心手裡抱著的自家的女兒,幾不可聞的嘆了一聲,以後想要跟皇家不牽扯,似乎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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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夏天似乎來的格外的炎熱,熱氣噴薄的正午,花園裡都甚少有人走動。觸目看去,滿眼明亮的綠色,直看得人晃眼。
偏偏是這樣萬籟俱靜的午後,暖苑裡卻是吵吵雜雜的一片。
蘇錦棉蹲在一邊的綠蔭下,看著地下的花花草草,對照著一邊的醫書指指點點地找著她要的草藥。
身邊服侍她的侍女阿蘿撐著把傘一臉的焦急,「我的小主子,這麼熱的天你就不能待在屋裡麼?萬一被曬出個好歹來可怎麼辦啊……」奈何她反反覆覆地叮嚀都被蘇錦棉左耳進右耳出了。
只見她的拿著醫書看了一會,蹙眉沉思地盯著自家後院那堵牆半晌,努著嘴琢磨著要不要再擴大一下種植草藥的面積。畢竟很多草藥並不是她想種就能種出來的,但是她後院就是一座山了,山上的寶貝多了,一些簡單的草藥總是能找到的。
沉思片刻,她也不理會阿蘿在身後的叫聲,放下醫書就往書房跑。
等跑到書房吃了個閉門羹之後,蘇錦棉一頭一臉的灰,轉身就往自家爹娘住的「蘭苑」跑去。
身後的阿蘿無計可施,只得跟著自家的小姐不停的跑。
蘇錦棉,今年四歲,字還沒識多少個呢,就開始看起醫書了。一遇到不懂的不是去問爹娘就是跑去叨擾她的兩個哥哥。
蘇錦連比蘇錦棉大三歲,已經有先生在教他學字唸書,每每這個時候蘇錦棉都會帶著她那本醫書往二哥哥身邊一坐,支著下巴聽先生講之乎者也。
蘇錦城卻是比蘇錦連還要大上兩歲的,天資聰慧,已開始在蘇遮木的手下學著獨當一面了。
這蘇家的三個孩子,個個的天資都是排得上號的。蘇遮木有心讓錦棉懂得東西多一些,幾乎是從她會走路那會起開始教她,比如——琴棋書畫。
蘇夫人對於自家夫君這麼早就開始著急著教孩子這些東西表示哭笑不得,但蘇遮木卻是一本正經,「與其以後慢慢地一樣樣教,不如讓她先接觸,不能保證她樣樣都會,但起碼都得應付下吧。」
於是這事就板上釘釘了,好在蘇錦棉的性子像她的娘親,淡然溫雅,不急不躁的。除了早些時候對醫書表示了極大的興趣之外,別的求知慾一樣不小。
蘇遮木對此很是自豪,一提起蘇家的老三就笑得讓人如沐春風。對這小女兒的寵愛自然是不用說了的。
蘇錦棉剛跨進蘭苑就被候在門口的蘇錦城攔了個正著,她噘著嘴有些不滿的看了自家的哥哥一眼,「幹嘛攔著我。」
蘇錦城是來找爹爹看賬目的,去過書房沒人,剛進蘭苑就被守在門口的小晴攔了個正著,說是「夫人正在休息,大少爺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情就不要去打擾老爺和夫人了。」轉身剛走了幾步就看見蘇錦棉跑得飛快,一邊還喃喃自語著。當下手一伸,就把人給攔了下來。
「怎麼那麼沒有規矩啊。」他皺眉,故意擺出嚴肅的樣子來。
蘇錦棉訕訕地收回手,規規矩矩地站端正了,這才探出個頭往裡看了看,隨即可憐兮兮地望著蘇錦城,手指繞著袖口一副被人欺負的媳婦樣。「哥哥,你讓我進去嘛,我有事情找爹爹商量。」
蘇錦城一聽就知道她大概是去過書房了的,當下眉間一舒,低低地笑了起來,「爹娘在裡面呢,我有要事都不讓進,還能讓你進去叨擾他們?」
聞言,蘇錦棉一抬下巴,有點不服氣,「你不信的話就試試?」
蘇錦城平生最愛的事情就是逗弄他那個唯一的妹妹,見她鼓著嘴一副好鬥的樣子總能心情愉悅。只有之一,沒有之二。
他蹙眉想了想,點了點頭,「好啊,輸了你怎麼辦?」
蘇錦棉想了想,「輸了我就跟你去學管賬。」
蘇錦城一愣,剛蹙起的眉微微淡了下去,「你的興趣倒是廣泛,又想跟著我學管賬了?」
蘇錦棉見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被識破了也不惱,摸著下巴小大人似的說:「那我吃虧點好了,不管輸贏,都跟你去學管賬。娘說了,不管是什麼多學點總沒有錯的。」
蘇錦城是知道一點什麼的,抿了抿唇卻只是答應下來,「那等你想學的時候哥哥再教你。」
蘇錦棉當下把腦袋狠狠地點了幾下,抱著自己哥哥的手臂翹著腳就往上面蹭,「謝謝哥哥。」
蘇錦城九歲,卻早已在爹爹的灌輸下有了超脫年齡的成熟。目光看得遠,雖然有一些決策還是青澀,卻完全可以在蘇遮木的手下慢慢的打理一些事務管理。蘇家家大業大,蘇遮木完全不在乎那一點冰山棱角,全把手下的綢緞生意交給了他打理。他此番過來找蘇遮木,也是因為這件事。
但蘇錦棉就不同了,她雖然要學的一大堆,但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要說閒情逸致,怕是誰都沒有蘇家這三小姐閒了。養花種草,閨房之趣。
蘇遮木早就聽到了動靜,這下看時間差不多了,起了身,讓小晴去請了人過來。
蘇錦棉一被放行歡脫地像是被關了幾十年一樣,一路小跑飛快地往門口站著的蘇遮木撲去。「爹爹爹爹。」
這聲音清脆地像是黃鸝,在這悶熱的午後帶著說不上來的清涼感,聽得蘇遮木心尖癢癢,自然地蹲下身去抱起她。
小小的身子被他抱在懷裡還扭來扭去的撒著嬌,蘇錦棉眯著眼睛抱著自家爹爹的脖子湊上去就是一個大大的香吻,聲音大得連裡間的林素心都聽得真真切切,不由唇角微漾開一個無奈的笑意,走了過來。
「想必棉兒又是有事相求了吧?」
蘇錦棉這邊還沒有討完蘇遮木的歡心,那邊就被自家娘親不給面子地拆了台,當下鬱悶地耷拉下腦袋,蹭著蘇遮木的臉輕嘆了口氣,「我就是想爹爹能准棉兒去後山。」
蘇遮木和林素心對視一眼,暗暗思忖。
蘇錦棉見這事沒那麼容易被答應下來,當下更加地難過了。
蘇錦城卻在這時說道:「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可的啊,奶奶以前搗鼓中藥的時候不就是去的後山嗎?想必現在還有一些珍貴的草藥在呢,本來就擔心缺人照料,不如交給妹妹好啦。」
這倒也是。
交給府裡的下人看管,只擔心她們不懂醫理粗心大意之下只會折損了這些藥材,不如把這差事直接交給小女兒,一舉兩得。
蘇錦棉見蘇遮木臉上的表情細微地變化,知道這事算是成了。但頭一次聽見蘇錦城提起奶奶也喜歡搗鼓草藥,不由好奇。「咦,奶奶也會麼?」
蘇遮木的爹早年是在朝為官的,後來遇見了蘇遮木的娘便棄官不做,經營回了自家的生意。但一旦提起蘇遮木娘親的身份其實還是是有些尷尬的,她的祖輩世世為官,她及笄那年被招入宮選秀。
她早年其實已和蘇遮木的爹訂了親,但後來被自家那狠毒的小妾送進了宮裡也無法說出這事。便託了關係坐了宮女,等一年之後被放出宮去。奈何那公公沒有眼色硬是把人塞到了先皇的面前當宮女,這不管有沒有發生什麼,她在皇帝身邊一年的事情總歸是再抹不去的了。
所以蘇遮木出生之後他父親就再三囑咐他,不要和皇家扯上關係。等他能獨當一面的時候,他便帶著蘇遮木的娘親去了江南的那一處宅院不問世事。
因為來往地也不密切,只是書信頻繁,蘇錦棉雖然見過奶奶卻還真的不知道她的奶奶曾是個大夫。
「想必,棉兒這痴迷醫學的脾性是像了你娘親吧。」蘇夫人淡淡一笑,看向蘇錦棉,「下來,那麼大了還賴著你爹,不嫌丟人。」
蘇錦棉聞言,烏黑的眼睛一轉,回道:「娘你前些天還說我是爹爹的貼心棉襖呢,這會怎麼又問棉兒貼著爹爹丟不丟人了呢?」
素心被女兒瞬間堵了一道,當下愣了愣,無奈地笑了開來,「油嘴滑舌的。」
「阿蘿說我這是聰明伶俐。」
這下蘇遮木也笑了起來,拍了拍女兒的頭,「你丫,倒是讓你這些哥哥啊,丫鬟的慣壞了。」
蘇錦城卻不服氣了,當下說道:「爹爹,這可不是你教我們的,凡事要讓著她。」
話說到這,蘇遮木突然想起什麼了一般,「我書房裡有的是你奶奶看過的書,你要是想看,等識了字過來取吧。」
蘇錦棉一臉驚喜,「真的可以嗎?」
蘇遮木正想答應下來,卻被素心扯了袖子。只見她板了臉,嚴肅極了,「除了識字,別的功課也得做好了才行。」
這算是蘇錦棉今天收穫的最大的好消息了,當下點著腦袋笑得沒鼻子沒眼睛的,「好啊好啊。」
蘇錦城見過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大小姐聽不得別人說一句違抗的話,也見過唯唯諾諾什麼都不敢反抗的大家閨秀。但不知道自家的妹妹算不算得上獨特,有進有退,吃不得虧卻也吃得了虧。天資也算是拔尖的,什麼都愛學,也什麼都會學點,卻唯獨除了醫書是她一直鍾情的外,別的每每學了一半便慢慢荒廢了。
偏偏說她,她還有一堆的理由,奇奇怪怪什麼都有。
也罷,才四歲而已,哪懂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