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剛踏進大廳,就看見蘇錦棉低著頭捧著茶杯靜靜出神的樣子。
她今日倒是穿得素雅,白色的一襲,襯得膚色如雪,髮色如墨。聽見聲音,她微微抬起頭來,側著臉一時沒反應過來的樣子讓他的眼底光亮一閃,掠過一絲不知名的情緒來。
他腿一抬,緩步走了過來。
蘇錦棉只覺得逆著的光一閃,就看見他走了進來,放下手裡的茶杯,她坐正身子。但想了想,她還是站起身,行了個禮。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他坐下的瞬間唇角微微勾了勾,隨即又是面無表情地看了過來。「蘇小姐今日過來所為何事?」
蘇錦棉留意了一下他對自己的稱呼,隨即也不在意他有沒有讓她落座,逕自坐了下來,「當然是有要事才會登門拜訪。」
他眼角一挑,眼神示意道:「不妨且說。」
蘇錦棉沉吟了會,笑眯眯地開口,「是這樣的。你看,逢年過節的,是不是該打賞點什麼東西下去?」
八皇子一頓,直覺的認為這應該只是開胃菜,當下不置可否地低低應了一聲,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蘇錦棉則是一頓,想著他的意思應該是這個沒問題了,當下笑得越發的燦爛起來。「那打賞東西總不能我出啊,我一分錢都沒拿到。」
她說得直截了當,一語點明中心,爽快地讓他不由發笑。
蘇錦棉倒是被他突然笑起來的笑容嚇得汗毛直豎,完全不知道是哪裡觸了這祖宗的霉頭,正打算自己吃虧點的時候他卻笑出聲來。
「你倒是挖好了坑讓本皇子跳啊。」他的眼神一凜,慢條斯理的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隨即,淡淡道:「本皇子正想著今日吹了什麼風,倒是把蘇小姐吹過來了。想著蘇小姐怕是最討厭來這裡了……」
蘇錦棉雖然早就做好了打算,但當八皇子的反應真的應驗了自己所想的那樣時,還是有些頭皮發麻。抿了抿唇,蘇錦棉淡然一笑,「八皇子說笑了。」
「本皇子還道蘇小姐和別人有什麼不同呢,原來都是凡夫俗子罷了。」
如果之前說八皇子的話裡還隱晦著些,那麼現在已經完全不在乎她的面子問題直接開門見山地說她見錢眼開了。
蘇錦棉怒極反笑,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擺,冷聲道:「呵,我還道這富麗堂皇的主人家該有多熱情好客呢,實在不知道殿下如此勢利小氣啊。」
要說蘇錦棉的膽子——不可謂是不大的。
這樣的指鼻子罵人的話都敢說得那麼風淡雲清,顯然已經把得罪八皇子這件事情當作家常便飯了。
果不其然,八皇子的眼神一冷,沉聲道,「風大閃了耳朵,蘇小姐再說一遍?」
他這句話裡暗含的警告不予自知,偏生蘇錦棉還真當沒聽見,冷冷的一笑,口無遮攔,「讓我猜猜,殿下是沒聽見呢還是不敢聽啊。」
這段時間間有間無的相處中,蘇錦棉倒是看得出來,這八皇子雖然暴戾乖張,但到底本性還是不壞的。更何況她蘇錦棉現在佔著上風,哪怕再頂撞了他,他都不能不顧及後果地把她怎麼怎麼了。
若是說沒訂婚之前,蘇錦棉斷然是不敢這樣的。但訂了婚之後……死期再早也是一年後吧?
那憑什麼他說什麼是什麼?他冷嘲熱諷她非要當作沒聽見?這麼委屈自己的事情她才做不來的好麼!
八皇子的眼神一晃,稍稍舉起茶杯晃了晃,隨即不在意地看了過來,「本皇子這般說你,你還不服?」
蘇錦棉偏生也是倔脾氣,當下也不管不顧,當作完全沒看見他眼底的冷色,繼續抬槓道:「自然是不服了,生意人有合作那禮尚往來,殿下一點待客之道都沒有,何談指教二字了?錦棉還真的不知道哪裡不好,讓殿下看著這般不舒服。殿下不妨說出來,錦棉也好繼續保持啊。」
八皇子倒是被她最後一句話噎到,稍稍抬眼看了過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蘇錦棉倒也從善如流,「那是殿下縱容的好。」
想必是看出來蘇錦棉是有備而來,他稍頓了一下便不再和她繼續糾纏這個話題了。只是沉默了片刻,低低哼了一聲。
蘇錦棉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會意這是他在示意自己繼續說下去了,當下清了清嗓子,聲音清脆,落地有聲,「做生意人自然是一分價錢一分貨了,我幫你把畫舫管理的井井有條,那沒有一點報酬豈不是說不過去?」
哪只,八皇子聞言卻是不屑的冷哼一聲,根本沒有那日設陷阱讓她往裡跳的架勢了……當然,那日比今日可是客氣多了。
「你以哪種資格來問我要報酬的呢?」
蘇錦棉一頓,頓時傻了。
對啊,她以哪種身份?她哪種身份都不對好麼!
說是八皇子的未婚妻?那一家人談銀票多傷感情,雖然有個屁感情。
說是八皇子的手下?那她這個小廝也當得太名不正言不順了吧?
那是什麼身份?何種身份能去他的面前要報酬啊?
想必是看出來蘇錦棉突然的窘迫了,這局面怎麼看都是他小勝了一盤,當下眼角眉梢的冷意都緩了下來。
「是棉兒還是蘇小姐呢?」他追問。
蘇錦棉猶豫再猶豫,終究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自己尷尬的身份。
八皇子卻是想起什麼,手微微一揮,「本皇子此番倒是受皇命下江南去一趟,蘇小姐回去收拾收拾一起去吧。是做打雜丫環,貼身丫環還是什麼身份由著你的性子來,如何?」
他眼底的嘲諷笑意倒是刺得蘇錦棉瞬間炸毛,她學著他的樣子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哼,本小姐才不稀罕。」
蘇錦棉倒是難得露出這一面來,他一哂,倒是笑了起來,「若是本皇子打定主意帶你去了呢。」
蘇錦棉的心裡倒是清楚得跟明鏡一樣,若是真的受了皇命的話他倒是不會帶上自己去了,就算是受了皇命,估計也不是一時半會非要去的事情。他此番下去估摸著又是有點私人目的的了。
但轉念一想,既然有私人目的,那何必帶上她那麼個累贅呢?她能說能跑,要是走漏了一點他的風聲,那根本就是防不勝防的事情啊。
但就在她越想越深的時候,她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八皇子倒是閒適地坐在一邊看著她皺眉沉思的樣子,蘇錦棉聰明這件事他一直都知道。等她一個答案倒也不是難事,該怎麼做她也有分寸,所以他才有耐心和她打交道。難得有女子能那麼爽快,乾淨利落。什麼事情點到即止她便懂了,又何必他多此一舉說得那麼明白?
蘇錦棉一直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正想乾脆了當的問當事人,一抬頭倒是看見他不懷好意的眼神,當下醍醐灌頂,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
「殿下每次都只知道為難我。」
見她想明白了,八皇子唇邊泛起淡淡的笑意來,「反正日後也是要嫁於本皇子為妻的,反正如今世人都已知道你蘇錦棉是本皇子的人了,那又有何關係。」
「錦棉倒沒有八皇子那麼看得開,視名節如草芥。」
這句話不知道是觸到了他的哪根神經,只見他剛剛還帶著笑意一臉守株待兔的表情就是一變,瞬間陰沉了下來。
不知何事站到他身邊的管家也是渾身一顫,默默抬頭看了眼蘇錦棉,又低下頭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沉沉地開口道:「蘇小姐放心,本皇子自有分寸。準岳父那裡本皇子會把話帶到的,蘇小姐回去之後把要帶的東西帶上邊可以準備隨時出門了。」
見八皇子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明白,蘇錦棉自知反抗是肯定沒用的,他決定的事情能有幾樣是可以推翻重來的?當下只乾脆地提出條件,「那殿下倒是把這其中的利益關係算清楚了,不然錦棉這一趟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蘇錦棉是聰明人這句話其實還是有一定的考究性的,僅這一句話就讓剛才如死水般的氣氛瞬間緩和了起來。
他搭在桌面上的手指敲了敲,眼光一轉,問道:「不知道棉兒的利益關係是指哪些?」
蘇錦棉自然沒有笨到問他,「我要什麼都可以嗎?」這句話,只是話一轉,直接開出條件,「行,我幫你打理畫舫,比你那帳房都敬崗敬業,這筆錢我可以不要獎金單單就是你帳房的開支就可以。再者,陪你去江南,我水土不服這誰來負責?」說到這,她也不看他的臉色,繼續道:「回來了之後給我開一家醫館吧,什麼都安排妥當,那我這一路自然配合當殿下的擋箭牌。」
他看了蘇錦棉一眼,倒是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喔?」了一聲,「你哪裡值這個價格?」
蘇錦棉來之前就打聽過八皇子對屬下的酬金多少,帳房無疑是他給的最慷概的。當下也不管別的,不能委屈了自己。是吧?
至於下江南,且不說他有事要辦,就單單是皇命這一項。君心難測,他此次既然都打算好帶上她這個拖油瓶了,自然是琢磨出了皇上的意思,想必並不是單單的下江南那麼簡單,更多的怕是試探吧。
試探他的深淺,試探他有沒有爭奪太子之位的狼子野心,試探他是不是有二心。
想到這裡,她不由抬頭看了他一眼,那眼底倒是清澈地能見底。
他正好轉過視線來,一眼碰上去,只覺得那抹光瞬間恍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