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說話算話,因為耽擱了一些時間,他索性也不帶她回去用膳,只吩咐了車伕去了碎陽樓帶她過去吃那裡的招牌菜。
蘇錦棉一向沒出過遠門,自然是對這些有著極大的好奇,見他眼底有著淡淡的笑意想必他現在的心情是極好的。
當下透過被她撩起一角的布簾往車窗外看去,一臉的嚮往,「我們能不能下了馬車走走?」
他一頓,低頭看她,見她雙眸緊緊盯著窗外,攬在她腰間的手微緊,卻是笑著應允,「既然棉兒喜歡便下車走走罷。」
江南冬雪初融,空氣裡滲著涼涼的風,她剛走了段路,鼻尖就被風吹的紅紅的。他走在她的身邊,只是順手整了整她的衣服卻是半字都不提回去的話。
碎陽樓坐落在湖邊,掩映在一片翠綠的樹影下。白雪覆蓋在枝椏上,厚厚的一層,此刻天色黑的早,那一層就如綠樹的黑影一般蟄伏著,厚重地讓人心慌。
蘇錦棉細細打量了這裡一圈,倒還真是讓人歡喜的地方。即使是這麼冷的天這裡還是人來人往的,看這錦衣玉段的樣子,倒還是官賈富商常來的尋歡之地。
見她四處打量,他微微勾住她的肩膀拉進自己,不由低低地笑出聲來,「棉兒是觀察出什麼來了麼?」
蘇錦棉聞言,回過神,搖搖頭,「只是好奇這裡的招牌菜罷了,畢竟那麼多人慕名而來。」
她話音一落,八皇子的眸色卻是幾不可見的一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近在腳下的門楣,不以為意的邁了進去。
樓下樓梯旁邊還有一個幽靜的雅座,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一旁還有姑娘坐著彈著琵琶,如幽似怨的,很是清幽。
倒是這清幽,卻並非被蘇錦棉欣賞,只覺得這調子此刻印著這裡的冬日皚皚,只有一股子澀涼從腳底升起,涼意覆蓋全身。
八皇子倒是輕車熟路地點了幾道菜,小二見他似是熟客,留意了片刻,轉身去忙了。
屋內的暖氣充足,不一刻蘇錦棉就覺得渾身都有著暖意,等菜上來的時候胃口大開。
見她喜歡,他的唇角微微翹起,又瞥了她一眼,看她偏愛酸甜口感的菜,便順手調整了一下菜的擺放位置。
蘇錦棉卻是一愣,塞進嘴裡的糖醋魚就是一頓,那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間由她的舌尖漫延開始,讓她的腦袋「嗡」地一聲,竟覺得耳根有些發燒。
八皇子卻是不注意這些的,見她停下,挑了挑眉,「喜歡多吃點。」
今日他的身邊沒有帶人,孤身一人陪著她在這裡用餐,卻是讓她的心底一暖。她看了看他的面前,他倒是不怎麼動筷,面前只擺了一盞青色透明的小碗,裡面淡淡的酒液在昏黃的光下泛著點點晶瑩,看起來倒是讓人食指大動。
見她盯著他的酒杯發呆,他隨手遞過去,「今天怎麼儘是在發呆,可是什麼引得你這般好奇。想喝便小口啜點吧,這酒烈,你喝不了。」
他微微低啞著嗓音突然靠近,使得蘇錦棉驀地瞪大了眼睛,看到那逐漸欺近的臉龐,那樣的驚人動魄,低了頭就著他的手抿了一小口。
那酒液入口就辣得她一嗆,只覺得嘴裡都是濃濃的辣味,偏偏那味道還散不去,沖的她的腦袋裡都是這股酒的味道。
見她嗆著,他起身離座,不少片刻就端了一盤的草莓過來,捏起她的下巴就把草莓丟了進去。
那甜甜的涼意終是緩解了她嘴裡那股子烈酒的味道,她掩著嘴指指他手裡的酒,微微吐著舌頭不敢置信,「這樣你都喝得下去?」
八皇子卻是沒吱聲,只是眉角漾開抹淡淡的笑意,捏著杯子小抿了口。那鮮紅的唇被酒液打濕,濕漉漉的一層看起來萎靡至極。
蘇錦棉連忙低頭嚥下一口口水,好像剛才的酒氣上湧了般,沖的她面色微微發紅。
這般的和睦,兩人之間倒是好久沒有了。
琵琶的曲調已然換了一曲,淡淡的暖意瀰散開來。
調子一變,蘇錦棉就知道了,當下抬眸看去,就看見那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正看過來,對著她淡淡的一笑。
蘇錦棉微微彎了唇角,看著她纖細的手指彈著琴弦,剛想問這是什麼曲子,像是春天剛來融了一切的涼意緩緩變暖一般,溫暖得她都不想動一下時,門口卻響起一陣鈴鐺的聲音。
聲音不輕不重,留心的人自然都抬眸看了過去。
見是一位遮著斗笠的和尚走進來,俱都轉了回去,那面上隱隱還有點鄙夷之意。
蘇錦棉看了看八皇子,見他看的目不轉睛,想必這人應該是有些來頭的,倒不料竟然還是熟識的。
只見他的腳步微微一頓,便轉到這邊,走了過來。
那雙藏在斗笠裡的眼睛蘇錦棉看不真切,卻是真真實實察覺到他打量探視的目光。只覺得被他那目光看得渾身發冷,有些不自在。
察覺到他的目光,八皇子輕輕轉著杯沿,敲了敲桌面,「以北。」
聽到名字,蘇錦棉卻是抬起頭來。
這人她倒是知道一點,這是八皇子為數交好卻鮮少被人知道的一個存在。好像是個小郡王,小的時候太后喜歡,便召進宮來養著。後來似乎是這樣的寵愛讓人嫉妒得紅了眼在宮裡的日子過的並不舒坦便送了回去。
再大些家道中落,不知道是觸怒了皇帝什麼底線。一家人被流放到一個小縣城,這個小郡王不知怎麼的,就出了家。
原本的名字並不叫以北,似是贅了佛門之後才法號以北。
這段事鮮少有人知道,蘇錦棉也是早年在宮裡知道八皇子和他有些聯繫,有心自然是能打聽到一二的。
以北抬眸看了看一旁支著下巴眸色微微嚴厲的八皇子,在他身邊落座,「你倒是來得快。」
他卻是一哂,眸子一沉,「這次還真的不是我想來。」
他這話意有所指,他卻是誤會了,眼光直直轉向一旁的蘇錦棉,「倒是我這個小嫂子面子這般的大?」
見他誤會了,八皇子卻是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微微彎了唇角。
蘇錦棉卻是窘迫了,抬起眼尋著他的目光一字一頓道:「別拿我當靶子,跟我半分關係都沒有。」
以北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戲弄,怕是早已料到蘇錦棉會有這番的辯解,他挑動了下眉頭,道:「小嫂子若是無足輕重,我哥哥何必帶著你。」
這話一出,蘇錦棉卻是不知道怎麼回了。她斂了唇邊的笑意,微微為難地看著他,「可是那麼高的帽子扣在我的頭上我晚上會睡不好。」
她一句看似玩笑的話說得模棱兩可,倒還真的分不清她真正的含義在哪裡。
坐了一會,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八皇子看了看蘇錦棉,見她吃得差不多了,抽出放在她袖口的絲帕遞過去,「吃好了便走了,今天不盡興的話明日再來。」
蘇錦棉定睛看過去,只知道兩人的關係必定是有些不尋常的,想必此刻是有重要的話要說。當下點點頭,指了指桌上那碟被她吃得乾乾淨淨的草莓道:「明日來找我的時候帶上這個便好。」
她自己也許不留意,坐在她邊上的兩人卻是分明的聽見她用了「明日來找我的時候」這句話,以北一愣,看她的目光也在瞬間不一樣了起來。
八皇子是料準了她會想到這些,在桌上押上一錠銀子牽著人便走了。
意外的倒是馬車已經停在了外面,蘇錦棉看了牽著她的八皇子,挑了挑眉,卻是什麼也沒問。
迎面一陣涼風吹來,蘇錦棉不由往八皇子的身後躲了躲。
等行到馬車前的時候,那股子遠去的暖意這才似乎回來了般透過層層疊疊的簾幕傳了過來。
馬車裡的暖爐正「霹靂扒拉」地燃著,那溫暖得無一處死角的暖意無非不再提醒蘇錦棉,車伕已經停了許久,早已等候在這裡了。
她抬眼看了看面前正摘下斗笠的以北,那眉清目秀的秀美卻是讓她一怔,倒還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
見她在打量,以北彎著唇一笑,卻是邪惡至極,那笑容和他那張純情的臉卻是有點都不匹配。
蘇錦棉被他露著牙齒的笑笑得渾身發涼,側了頭順著八皇子的手縮到了邊上靠著軟枕坐下。
見她擺明了不想參合進來,他只是略微無奈的看了她一眼,順手把她攬進懷裡,「睡一覺?」
蘇錦棉點點頭,懶懶的「嗯」了一聲,二話不說閉上眼縮在一邊假寐。
倒是顧忌著蘇錦棉還在這裡,兩人也不怎麼交談,只是間或聽見燭火的聲音。馬車搖搖晃晃前行,她窩在他的懷裡,心底卻是從未有過的安寧平靜。
等她半睡半醒間,倒是聽見以北問他,「你認真上了?」
久久沒聽見他的回答,不知道是擺出了一副怎麼樣的表情。
半晌才聽以北低低地嘆了口氣,倒不是沉重反而有些鬆了口氣的感覺,「我正擔心以後誰能制著你些。」
說罷,頓了頓,片刻才接道:「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是看她一眼就覺得挺適合你的……」
蘇錦棉眉睫微微眨動,腰上被他攬著的地方微微有些酸。她皺皺眉,抗議般嚶嚀了聲,一直垂放在一邊的手此刻卻攀上去揪住他的衣領。
見她睡得不安穩,八皇子低頭拉了拉蓋在她身上的披風,輕輕地攬著她往身上靠了靠,見她眉間重新舒展開來。
微微皺眉道:「就你想的那樣。」說罷,抬眸看著他,眼底一片澄澈的笑意。
那笑容,看的以北一陣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