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她見多識廣,人也機靈,不像那些嬌滴滴的小姐,遇見事兒只會抱著胸尖叫。她眼明手快,拔腿就跑,王爺的屋子是皇莊裡最寬綽的,就滿屋打轉,也夠七爺追上半天的。
越這樣七爺越生氣,邊追邊罵,「你別落在我手裡,看爺逮著你,非賞你兩個大耳帖子不可!站住……你還跑!」
七爺二十八的人了,自認為有了年紀,體力不濟了。雖說每天打拳呀,那也是糊弄糊弄自己。就那個太極,修身養性還行,要說靈敏,得靠布庫。可他有多久沒練布庫了,自己也記不清了。打從開衙建府起就懈怠,全家上下他最大呀,跟來的諳達嬤嬤們,凡是能管著他的都叫他給打發了。頭頂上沒人壓著,他連書都不念了,射個箭垛子還常跑偏脫靶,要說拳腳功夫,全還給外諳達了。
他兩眼瞪著小樹,心知抓不住,就嚇唬嚇唬他,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跟隻兔子似的,也蠻可愛。男人就是這樣,喜歡的人,就是個麻子,也覺得一個窟窿一朵花兒,打心眼兒裡待見。
他跑得氣喘吁吁,兩個人繞著八仙桌轉了半天,最後不行了,撐著桌沿說:「別跑啦,再跑我讓人進來逮你啦,扒光了可現眼……你真成,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啊你,倒霉孩子!」
定宜也累得不輕,又害怕,小腿肚裡直打顫,「您不追我不跑,您要追我還跑……您坐下吧,坐下歇會兒,我也坐會兒。」
七爺挺鬱悶,想想也是,先穩住了,這麼追下去不是辦法。他摸著長條凳,往後一挫就坐下了,壓壓手說:「你也坐,坐下咱們談談心。」
這場角逐就這麼窩囊地結束了,兩個人隔桌坐著歇腳,七爺還給她倒了杯茶。
定宜看看他,燭火裡的七爺跑得一腦袋汗,宇文家都是白肉皮兒,越出汗越白淨,長睫毛一耷拉,不說話時倒有兩分儒雅味道。她灌了口茶,「您這身板兒,得好好練練了。跑兩步就帶喘,承德秋獵的時候怎麼辦吶?」
他說沒事兒,「皇上他小舅子還不如我呢,不是照樣過得挺滋潤。」
她想起傳說中的昆公爺,點了點頭,「倒也是,您是皇上親弟弟,比小舅子還近一層呢。實在不成您就裝病,一到秋天您犯咳嗽,皇上一看,得,在家歇著吧,跟著打獵非咳吐血不可,您就超生啦。」
七爺哼了一聲,心說要是體格夠好,你還能坐這兒跟我逗咳嗽?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你等著,等爺歇夠了有你受的。嘴上卻說:「那是爺不願意露鋒芒,想當初沒立儲的時候好表現,哥兒幾個打的野味兒加起來沒我一個人多,太上皇說啦,老七深肖朕躬,我還以為金鑾殿那把交椅有我一份呢,誰知道最後立的是老二。既然皇上做不成了,弓馬也就放下了,再賣命也是別人的江山,我又不是個棒槌。」
她由衷感嘆,還好老皇帝沒有傳位給他,這麼個頑主敗家業,大英社稷擱在他手裡,用不著幾年就得改朝換代。
彼此坐著喘了會兒,七爺又把話頭子拉了回來,「你別打岔,我問你,你和十二爺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愛十二爺是不是?」
臉皮薄些兒的,或者有半點顧念他,絕對說不出那個「嗯」來,結果沐小樹他嗯了,還嗯得鏗鏘有力,七爺頓時傻了眼,「那我呢?」
在定宜看來從頭到尾就沒他什麼事兒,是他非要攪合進來,還是在不知道她性別的情況下。和一個斷袖的爺們兒有什麼可說的?她眨巴著眼睛說:「您是我的好主子,您讓我進府給我找飯轍,您是我的再生父母。」
輩分有點兒亂,和弘策糾纏不清,管他叫再生父母,敷衍得真好!七爺憋了一肚子火,暫時不能發作,心思卻更加堅定了。他點頭,每一下都點得咬牙切齒,「那你的籍在我旗下,你打算怎麼處置?」
她垂眼咬了咬唇,「您要是能抬抬手,我和十二爺都會感激您的。」
七爺嗤地笑了聲,「你也太不見外了,怎麼著,瞧我像個愛玉成的人?你認識我認識得晚了,早年我可是後海閻王,扒開兩眼盡知道茬架,誰敢勸,我連他一塊兒勺上。這幾年歲數上去啦,人也沒那麼急進了,就讓你覺得我好打發了?」
「我沒那意思……」她扭著手指頭說,「我就是覺得您心眼兒好,面上看著挺厲害,其實您心地善良,怎麼能和人打架呢!」
七爺別過臉道:「甭給我戴高帽子,我不吃這套。打架我也挑人,我是親王,不能逮誰跟誰打,自降身份不是。我專挑王侯,那些個郡王貝勒啊,看見我就躲,惹爺不高興了,抓著老三照樣一頓痛揍……」他轉回眼來看他,「樹兒啊,我哪點不好,你不挑我?十二爺他耳朵聽不見,你有什麼悄悄話,說起來多費勁吶,你不好好想想?」
她低著頭說:「十二爺他能看,我對著他說,他都明白。」
「就靠這個?這個不靠譜。萬一哪天他連眼睛都不好使了,你和他還剩下什麼?」
她沉默了下,長長一嘆:「如果真這樣,我就用不著說話了,省事兒。其實我的想法從來都不重要,只要他能說我能聽,就行了。」
七爺五味雜陳,「你傻吧,有這麼喜歡他?又聾又啞也喜歡?」
有些感情說不清楚,別人瞧著不好的地方,她通通都喜歡。十二爺在她眼裡無可挑剔,聽力上的殘疾非但沒給他打折扣,反而更讓她心疼。兩個人相處,光是愛得死去活來不得長久,總要有個地方觸動你,你把他放在心上,一放就是一輩子。
七爺這兒呢,絕大部分是因為一時興起,等興頭過了撂開手,沒準兒連她叫什麼都忘了。所以現在儘量周旋,也別拿話傷他,畢竟對你有好感,雖然盲目了點兒,算不上罪過。
「哪天您遇上這樣一個人,您就知道了。」她笑了笑,「我喜歡十二爺,感激七爺,您二位對我來說都是要緊的人,但是擱的地方不同,十二爺在心上,您在腦子裡。」
憑什麼呢,憑什麼老十二就得在心上?腦子裡算什麼呀,他惦記禍害誰也在腦子裡琢磨,那兒地方大了,誰都能進去。心就不同了,只能裝一個,偏偏裝的不是他。
他不服氣,眯著眼說:「你怎麼知道我沒遇上那個人?你說老十二好,眼下我把你關我屋裡了,你喊破嗓子他都聽不見,也不能趕來救你,哪點好?」
擺在檯面上說,確實是個不足之處,可是一旦認定了,似乎都不成問題了。她喃喃說:「我就覺得他好,說不上來,反正就是好。」
七爺恨得牙根癢癢,就是好?真出了事兒,看看還有什麼好的!他微錯著牙,計上心來,一拍桌子說:「我想明白了,回頭我找他決鬥去,三局兩勝,誰贏誰得你,這主意公平不公平?」
定宜皺了皺眉,「您這是何必呢,您瞧您跑兩步都腿顫身搖……」
他不以為然,「你別小看我,我打架從來沒輸過。你瞧我眉毛上有個旋,這個旋可厲害,關二爺也有,大將之才啊!」
她不大相信,頭頂上雙旋單旋知道,沒聽說過眉毛裡長旋的。
七爺看她神色,適時湊過去往眉毛上指,「不信?不信來瞧,長得可周正啦,」她就是個缺心眼兒,真伸脖子去看,沒想到七爺使計,一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嘴裡還嘲笑呢,「可逮著你了,這下看你往哪兒逃!」
定宜大驚失色,等到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七爺這人逗趣,她從來沒覺得他危險,直到落進他手裡了才知道害怕。往後挫著不願意挪步,他勁兒大,掐著她的胳膊朝裡間拖,就像拖個撿來的米口袋。她哭起來,尖著嗓子叫救命,可四周圍都是賢王府的人,只要出聲的不是七爺,就算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也沒誰理會。
七爺把她扔上了炕,沒鋪褥子的炕沿硬,把她撞得七葷八素的。七爺紅了眼,碼在盤兒裡的菜,還有不動筷子的道理?看來心是挽不回了,乾脆先下手為強,正經成了他的人,老十二懊悔也來不及了。
他咬著槽牙狠了狠心,再哭再鬧都不能動搖他。箝制住兩隻手,騰出空來解他紐子,侍衛穿的都是缺襟馬褂,往右這麼一掩,只要揭開就是一大片。馬褂盤扣多,他有點不耐煩了,用力一扯,扣眼兒沒開,料子撕開了,裌襖裡的絲棉翻扯出來,底下就是中衣。
定宜叫得聲兒都破了,這麼下去了不得,再進一步就該穿幫了。她哭著求他,「主子,您心疼心疼我,我沒爹沒媽,您這樣我往後怎麼活?您是善人吶,您菩薩心腸,這回饒了我,往後我給您賣命報答您……」
七爺不說話,他的身世他知道,確實家都散了,是個可憐人。既然可憐,得著機會就該往上攀,哪個王爺不是王爺,何必挑肥揀瘦?他停下手上的動作替他抹抹眼淚,「爺怎麼不心疼你了?你為什麼不聽話?老十二待你是真心,焉知我就不是?你別瞧我沒正行兒,其實我這這樣的人最痴情。老十二風浪裡打過滾的知道趨吉避凶,沒準哪天想明白了,就把你棄之不顧了。我不同,兔子不吃窩邊草啊,我既然動你,就打算一輩子對你負責,你怕什麼?」
她眼淚糊了滿臉,兩隻手叫他壓制住了,動都動不了,只得哀求他,「那您先把我放了,您越這樣我越怕您。」
七爺給觸著痛肋了,哂笑道:「強扭的瓜不甜?我只知道生米得煮成熟飯,熟了就跑不了了。」
他氣湧如山,那層中衣阻隔得了什麼?揚了揚手,兩根衣帶扯斷不費吹灰之力。原以為這下能看見裡頭餡兒了吧,定睛一瞧,以為自己眼花了——為什麼還有啊?三寸寬的尺頭結結實實勒著肚臍以上那片,勒得那叫一個狠,曲線緊張。他目瞪口呆,腦子裡嗡嗡響,「你……」
話還沒說完呢,門砰地一聲給踹開了,弘策急赤白臉進來了,一把拽他下炕推了個趔趄。扯過被子把人包裹起來,轉身瞪著他,那眼神恨不得生吃了他。
七爺還懵著呢,呆怔在那裡回不過來神。眼前一遍遍掠過剛才的場景,沐小樹裹著胸脯……他裹著胸脯幹什麼?裹就裹吧,裹得像中間爆開了腰的粽子……他是個大胸脯子!
敢情是個女的?七爺頭暈眼花,腳下晃了晃,差點沒站穩。是個女的?人在他跟前大幾個月,他居然沒有發現?
老十二衝他大喊大叫,那模樣瘋了一樣,他光看見他嘴開闔了,一句都沒入耳門子。遲遲轉頭看過去,「樹兒啊……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定宜可恨死他了,埋在十二爺懷裡嚎啕大哭。她覺得往後沒臉見人了,上回不過讓人薅幾把,這回倒好,乾脆扒完了。
七爺闖了禍,既怯又驚恐的樣子,囁嚅著:「我不知道……我要知道,宰了我也不幹這種事兒……」
弘策全不似以前溫文爾雅的樣子,暴戾的神情簡直可怖。把人摟在懷裡,聲色俱厲道:「我的人,往後不許你碰她一手指頭。再有下回,我一定殺了你!」
他們走了,留下七爺和那金面面相覷。那金哆嗦著說:「十二爺中了邪了,一陣風似的的捲進來,外頭人全撂倒了……您瞧這半天,您怎麼還沒得手呀!」
七爺欲哭無淚,「金子,這趟我沒白忙活,我全看見了,原來沐小樹……她是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