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命』是什麼嗎?」身邊的人自言自語,坐在破敗小神廟內的石階上,「就是「人一叩」,當你終於意識到你抗爭不過它的時候,自然就會……心甘情願叩首信服。」
「哦?是嗎。」程牧雲一雙眼睛裡跳躍得都是他那種獨特的笑,不屑一顧,這麼說也不太確切,應該是永遠都在以旁觀的姿態審視你。
孟良川挑眉,歎了歎:「我這是在為我國的首相感慨。」
國王又擅自解散內閣了。
這幾年的習慣,這不,又來了。
加德滿都的電話和網絡通信全部被切斷,更別說小地方。聯合國、印度、英國、美國又開始對尼泊爾的國王陛下提出批評了。
「反正,我們的國王認為,外國政府不會真施壓。」
「真是個任性的人。」程牧雲對尼泊爾政壇可沒什麼太多興趣。
「現在你想離開尼泊爾更難了,」孟良川感慨完,把身上的一個小塑料袋裝著的消炎藥品扔給他,「一個星期前按照原計劃,你應該已經到了印度,現在,你想好怎麼過去了嗎?尤其在帶著一個拖油瓶的情況下?」
孟良川一想到自己放棄了重回警隊的機會,再次變為臥底,竟然就被指使著給他弄消炎藥這種普通東西,就覺得有點兒不是滋味,抓到機會,當然還是要享一時口舌之快。
他低聲笑:「這不該你來操心。」
孟良川顯然知道,程牧雲在想什麼是不會告訴自己的,也沒想著能問出來,轉而去問了一個一直好奇的問題:「那天我說我綁了王文浩,你幹什麼讓周克又去大使館,把小姑娘拐走了?」
「那晚在山寨外,沒人知道她和我在一起,所以我送她去大使館。而可你卻安排人去大使館對她問話,她就已經暴露了,王文浩沒這麼笨,他一定會把她交出去。在生命面前,我不太信任那個男人還會保有狂熱的愛情,」他挺平靜地解釋了這件事,「雖然她什麼有用的信息都不知道。」
除了知道他叫程牧雲,身邊有個少年叫周克。
他蹙眉,那晚那幾個人太放鬆警惕了,竟然叫出了周克的名字。
孟良川恍然:「如果我是你,寧可把她交給一個兄弟保護,軟禁,或者隨便什麼方式,都比帶在自己身邊要省時省力。」
他沒接話。
這群人,除了會百分百信任一個叫程牧雲的男人,餘下的人都在彼此懷疑,彼此監視。包括程牧雲自己也在懷疑,幾年自己的好友因為任務死在尼泊爾那個走私基地,是否真的只是意外?
忽然,有金色的光劃過眼前。
他和孟良川停止交談,他們坐得位置是這個廟宇最安全的死角。
光來自幾個西方遊客,他們正在熱切地交談著,撫摸著轉經筒,似乎沉浸在這個破舊神廟的氣息裡,完全沒有注意角落裡盯著他們的兩個男人。
程牧雲看著他們,忽然覺得這個瞬間似曾相識。
很快他就找到了記憶的源頭,是溫寒。
就像佛祖為什麼會在菩提樹下悟道,而不是在別的什麼樹下?只能用命運安排來形容。
那麼溫寒遇到他,也只能如此解釋。
如果沒有在雪域高原短短一個合掌禮,他不會在尼泊爾認出她。
懷疑她,試探她,接觸她,甚至最後不得已帶走她。
「東西已經過邊境了。十天後,希望你和你的小女人也能到~」
孟良川笑著,扔下最後一句話。
程牧雲隨手將那袋藥品裝到褲子口袋裡,將登山服的帽子戴上,像是為了遮陽一般,離開了那裡,而他身後已經沒有了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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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透過空氣中漂浮的灰塵,照到她的側臉。
整夜被淚水浸濕的臉,有些疼,她醒過來,動了動手指,看到已經涼透的早餐放在門口的地板上,一如過去的六天。
還要在這裡住多久?
她腦海裡已經只剩下這個疑問。
他只給她簡單的內衣穿,每日三餐都是他親自拿來,或者在他離開的時候由這家的女主人送到門口。她甚至覺得,自己就是他的一個禁臠,只能等他慢慢厭棄,還自己自由。
「Shit!」
門外傳來一聲咒罵。
溫寒肩膀抖了下,不敢置信地強迫自己清醒,豎著耳朵繼續聽著。
是英文。
她從床上下來,胸口仍舊隱隱作痛,走到門口,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果然是英文。幾個男女的交談,語速極快,她不是全都能聽懂,但真的是她能溝通的語言!
一剎那,無數的念頭在她腦海裡穿過。
突然而來的機會,讓她激動得有些發抖。
如果向這幾個遊客求助,趁著每天他離開房間的幾個小時逃離這裡,只要回到加德滿都,找到俄羅斯使領館,她就得救了。
她如此想著,閉上眼睛,想要讓自己找到一些逃走的勇氣。
她穿著自己唯一有的內衣,挪到窗邊,用手推了推,竟然沒有鎖。
隨著木窗被推開,晨風撲面而來。
她瞇起眼睛,有些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光線,怔忪半晌後,抱著雙臂將身子探出去,用英文對著隔壁房間的窗戶,叫了聲Help。
沒有任何回應。
她怕極了,怕程牧雲忽然歸來。
只能硬著頭皮用盡力氣大聲叫:「Help!Anybody here?!Help!」
幸好隔壁的人很快聽到她的呼喊,有個棕髮的女人推開窗,向四周看了看,在看到溫寒的時候,微微一怔。
畢竟她只穿著內衣的模樣,在這個有著宗教信仰的國家顯得太大膽了。
溫寒壓抑住自己心底湧起的狂喜,用不太流利的英文告訴這個女人,自己被鎖在了房間裡,而同伴又不在,希望她能幫自己去找老闆娘解釋情況,要來鑰匙。
她不知道附近有沒有那個男人的人,不敢大張旗鼓地說出自己的困境,只能找了一個蹩腳的借口,試圖得到幫助。
棕髮女人完全沒有疑慮,讓她等待後,關上了隔壁的窗戶。
很快,就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溫寒也迅速關上窗,驚慌失措地從床上扯下床單,草草裹住自己的身子。心砰砰砰砰地跳著,激烈地像要破胸而出。
女主人會不會也是他的幫兇?
不然怎麼會任由他如此對待自己?
她後怕著,卻還是抱有一絲希望,希望所有人都和那個男人無關,希望佛祖保佑,會好心借她一件衣服,讓她離開這個鬼地方。只要找到電話,聯繫到家裡人,她就能躲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著領事館的工作人員來營救……
她拚命讓自己樂觀,讓自己往最好的方向去想。
等待的時間似乎特別長。
她站在緊鎖的木門前,凝神聽著外邊的一舉一動,直到聽到有腳步聲,而且不止一個人的腳步聲上來後,眼睛終於亮起來。
不止一個人,一定是女主人來了。
很快,有鑰匙開鎖的聲音,門被打開。
「很抱歉打擾到你們。」
溫寒幾乎從門邊跳起來,想要逃開,卻被說話的人攥住了手腕。
程牧雲的另外一隻手上拿了個藍色的袋子,正在對門外的女人表示感謝,甚至還很心痛地告訴對方,自己的「太太」因為一星期前受到野獸攻擊而精神失常,所以自己才不得不將她鎖在屋子裡,以免騷擾到這家的主人和臨時住客。
「天啊,這裡真的很危險,」金髮女人壓低聲音,也在附和,「我聽說這裡每家都會因為野獸和鱷魚而受傷,甚至死亡。」
「真的?我還以為我們只是特例。」程牧雲輕揚眉。
「是啊,我想,如果你太太需要人勸導陪伴,我可以提供幫助。」女人繼續熱情建議。
他意外,甚至表示驚喜:「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等我先去陪陪她,讓她冷靜一下。」
等到那個話有些過分多的女人離開。
他終於慢悠悠地走進房間,手上的力道卻像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你以為,逃離這裡就能安全?」門被從內鎖上,「是不是太天真了?」
她能感覺到他手腕上的脈搏,甚至能清晰聞到他身上濃郁的廟宇中焚香氣味,能感覺到他讓人不寒而慄的怒氣。
不安的恐懼感,讓她有些語無倫次:「你放我走,我發誓,絕對不會說出你的行蹤,也不會告訴他們你身邊有什麼人,我——」
「噓,不要怕,」他抬高她那隻手腕,「讓我猜猜,你是不是想去加滿德都?去尋求俄羅斯領事館的幫助?讓他們送你回國?保你平安?」
她被問住。
她能想到的,都是他早已料到的。
她眼裡的光慢慢黯淡下去,沒有了任何祈求,只是越來越紅。
淚水慢慢將視線模糊。
除了哭,她似乎沒有任何能做的事。
程牧雲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她,剛才上樓時的盛怒竟然慢慢地被她的眼淚澆滅,天知道他剛才聽到那個女人和這裡女主人的對話,有多想教訓她。這裡危機四伏,一天之內出現這麼多鬼佬,說明他們即將暴露,或者根本已經暴露了行蹤。
而她竟還無知無覺地向一個外人求助。
想要逃離自己,逃去俄領事館?
她想逃開他?而他甚至不敢信任任何一個自己人,包括多年追隨自己的核心成員,不怕累贅地把她帶在身邊,想要親自把她送到最安全的避難所。
程牧雲看著她。
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面對過這麼麻煩軟弱的女人。
而不幸的是,這就是他的女人。
曾毫無阻礙,彼此用身體感受過對方的人。
「不要這麼看著我,」他的聲音輕下來,用俄語告訴她一個殘酷的事實,「我除了要去印度,什麼都不能告訴你。你哪怕知道任何一個多餘的小信息、人名、地名,甚至是食物的名字都有可能會牽連到相關的人。萬一我和你被人抓住,我可以到死都不說,而你做不到。所以,除了知道我的名字,你問什麼,都不會得到任何答案。」
他說得每個字,一個個撞入她的耳朵。
「而你,因為你的追求者也在找你,已經回不去了。如果你回到莫斯科,他們不會考慮你是不是無辜,是不是被迫,因為你和我有關,你就是他們用來找到我的線索。」
她努力消化著這些話,胸口隨著情緒的起落,劇烈起伏著。
「把衣服穿上,」程牧雲把藍色袋子扔到床上,將她用來裹住身體的床單扯下來,溫寒下意識顫了顫,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說,「讓我們來演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