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家大宅停車場,「嘎吱」一聲,一輛白色卡宴停在車道上,厲御行推開車門下車,大步向溫嫻的院子走去。他身後另一輛黑色凱迪拉克駛進來,沈遇樹停好車,連忙追上來。
「御行,你別衝動,跟伯母好好說!」沈遇樹拽住厲御行的胳膊,他擔心他衝動之下,會做出一些讓自己後悔的事。
厲御行站定,偏頭看著沈遇樹,他目光沉靜,「遇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放手!」
沈遇樹看著他的表情,確定他現在不是衝動行事,他才緩緩鬆了手,站在原地看他離開。起風了,將他的頭髮吹得凌亂,衣袂翩飛起來,他看著眼前這座安寧的大宅,一時間覺得風起雲湧。
厲御行來到溫嫻的院子,溫嫻昨晚從省城回來,此刻正在客廳裡修剪插花。吳嫂匆匆走進來,附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她神情怔忡,過了半晌,她嘆道:「該來的總是會來,吳嫂,你迴避一下。」
「夫人,我……」吳嫂擔心地望著她,遲疑著不肯離開。
「他是兒子,他發再大的火,也不會拿我怎麼樣,去吧。」溫嫻揮了揮手,吳嫂最終還是離開了。
溫嫻拿起剪刀繼續修剪多餘的枝葉,她神色專注,竟連厲御行何時走進客廳,她都沒注意到,直到厲御行走過來,將報告放在她面前,「媽媽,您能不能解釋一下,這是為什麼?」
此刻的厲御行心底壓抑著衝天怒火,但是越怒他越平靜,他只是來要個答案,要一個是否能再相信母親的答案。
溫嫻看了一眼,然後繼續手上的動作,「既然你已經查出來了,我沒什麼好說的。」
厲御行「騰」一聲站起來,他盯著母親,黑眸裡冒著火光,他咬緊牙關,從齒縫裡迸出質問的話,「我問您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你們不能有孩子。」溫嫻的神情依然溫婉,連聲音都沒有絲毫起伏,甚至她根本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她的態度讓厲御行將積壓在心頭的憤怒全都爆發出來,他心裡像壓著一座山,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厲聲質問:「您憑什麼這麼做?憑什麼剝奪桐桐當母親的資格?您憑什麼殺了我們的孩子?」
溫嫻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裂縫,她神色哀慟,盯著厲御行的目光充滿悲憫,「因為我不要你們重蹈我的覆轍,不要厲家的詛咒繼續降臨在你們身上。」
「媽,厲家沒有詛咒,過不去的是人心,您在這裡生活了一輩子,您怎麼會不清楚?」厲御行怒聲說。
「御行,你就當媽媽欠了你跟桐桐,不要再追究下去了。」溫嫻哀求道。
厲御行直挺挺站著,他不知道他該怎麼形容他現在的心情,他很失望、很難過、很痛苦,他最至親的人,殺了他的孩子,卻一點悔意都沒有,「媽媽,為什麼您總是要這樣,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還是這樣?為什麼您總是自作主張的替我們決定一切?」
「我是為你們好。」
「夠了,不要打著為我們好的旗子,就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媽,您是我媽媽,是桐桐的婆婆,我求您,以後不要再管我們的事,不要再傷害桐桐。這件事若被桐桐知道,您讓她如何原諒您?」厲御行痛苦萬分。
「御行,桐桐知道了?」溫嫻驚慌的站起來,看著他。
厲御行轉過身去,「媽媽,以後不要再做出這種事,否則我絕不會原諒您。」說完,他大步離去。
溫嫻全身虛脫了一般,跌坐在沙發上,她拿起那一沓報告,上面有她幾張出入冰糖製造廠的監控圖片,她捏緊報告,想起剛才厲御行說的話,想到那個無辜流掉的孩子,她淚流滿面,「造孽啊。」
吳嫂見厲御行走了,她才匆匆跑過來,她蹲在溫嫻身邊,看著她泣不成聲,她心疼道:「夫人,您為什麼要把這些事扛下來,讓大少爺誤會您呢?」
「吳嫂,去告訴那人,她吩咐的事我辦到了,請她放過我的兒子媳婦。」溫嫻抹了抹眼淚,眼底已是一抹堅毅。
吳嫂望著她,難過的直點頭,「夫人,可憐了那個孩子啊,大少爺心裡該多難受,親生母親成了殺害他孩子的凶手,這對他太殘酷了,那個女人的心忒狠了,她就是要讓大房斷子絕孫啊。夫人,您為什麼不告訴大少爺,讓大少爺去對付那個賤人?」
「吳嫂,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溫嫻揮了揮手,她睏倦的靠在沙發上,吳嫂見狀,拿來薄毯蓋在她身上,然後轉身出去了。
溫嫻閉上眼睛,眼前又浮現出36年前的情形,她親眼看見,她婆婆將那個名叫蘇婉的女人推進了護宅河……
御行說得對,厲宅裡沒有詛咒,只有過不去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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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裡,厲御行一杯接一杯的喝著悶酒,沈遇樹坐在他旁邊,看著他意志消沉,他伸手攔住他,「御行,你喝太多了。」
「我有分寸。」厲御行讓開他的手,又喝了一杯下肚,他心裡憋得難受,更不知道回去該如何面對葉念桐懵懂純淨的笑臉。他親手將她拽進這地獄,卻沒有護她周全,愧疚自責充斥在他心裡,他不敢回去面對她。
他苦笑搖頭,今時今日,居然還有他不敢去面對的人。
「御行,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還是不打算告訴嫂子實情嗎?」沈遇樹擔心地望著他,這些年,御行很少讓自己喝這麼多酒,僅有的幾次大醉,都是因為家玉。東序私劃。
「怎麼告訴她?說我媽不想你懷孕,所以害得你流產,害得你差點終身不孕?」
「御行,你不要滿身的刺,紮了別人,也傷了你自己。」沈遇樹犀利道,他理解他現在的心情,換了誰都接受不了。但是他來是想幫他解決問題的,不是跟他吵架的。
「Sorry, 我語氣不太好。」厲御行道歉,他知道自己語氣太沖,但是他管不住自己。他心裡像堵了一塊石頭,太難受了。
「我知道,換了誰心情都不會好。嫂子那邊,我認為她應該知道事情的真相,御行,你瞞不住。暫且不說她自己會不會察覺到身體的異樣,就是一個月不同房,也足以讓她胡思亂想。」沈遇樹惜字如金的人,為了好友也變成話嘮了。
「我會多安排幾次出差,這一個月我留在國內的時間會很少。」厲御行早就想到解決辦法了。
「……」沈遇樹不贊同的望著他,「御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那好,就算你成功的瞞天過海,那麼你有信心在將來的幾十年內都不會被她知道,她今天失去過一個孩子?」
「我沒打算瞞那麼久,等這一個月過去了,我會親口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厲御行也知道瞞不了太久,他決定不告訴她,是心疼她的身體,不想在這種時候,讓她承受太多的痛苦。
「就怕時間不等人。」沈遇樹說。
厲御行沒再說話,只沉默的喝酒。過了一會兒,沈遇樹又問:「如果家珍問起來,我該怎麼說?」
「讓她來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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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出院以後,去重症監護室看過父親,父親臉上的血跡已經清理乾淨,但是因為從樓上跳下來,摔到救生床上,然後被救生床彈到地上,傷了臉,所以五官看起來有點恐怖。
他身體上插滿管子,儀器上顯示著他的心跳,安靜的重症監護室,除了儀器發出來的嘀嘀聲,還有父親沉重的呼吸聲。她站在病床邊,沒有靠近,看著不省人事的父親,她眼眶發熱發腫,但是她始終沒有流一滴淚。
過了許久,她轉身離開。
走出重症監護室,她整個人都快虛脫了,她靠在牆壁上,重重的喘氣。保鏢阿偉不忍的看著她,「顧小姐,你爸爸會沒事的。」
顧惜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兒,阿偉提醒道:「顧小姐,我們該去學校辦理休學手續了。」
顧惜抬起頭來,冷漠的點了點頭,她站直身體,一步步走離重症監護室,走向她未知的人生。
辦好休學手續出來,顧惜只想盡快離開,在這校園裡,到處都充滿她和季學長的甜蜜回憶,只要站在這裡,她就快要崩潰。
她走得很快,身後似乎有人在喊她,聲音很耳熟,她很怕,甚至不敢回頭。但是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來人拽住,「顧惜,你終於來學校了,看見你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你知不知道,這兩天聯繫不上你,我有多擔心?」
顧惜被拽入一副溫暖清爽的懷抱裡,耳邊傳來熟悉的男聲,她眼淚湧了上來。她特意挑了他上課的時間過來,就是不想跟他撞見,卻還是避免不了相遇。
她用力吸了口氣,生生將眼淚逼回去,她冷著臉道:「季昀,放開我。」
季昀沒有放開她,他緊緊的抱著她,「顧惜,伯父沒事吧?」
顧惜再也忍受不了,她用力推開他,對上他錯愕的目光,她心中大疼,卻逼自己更絕決,「季昀,我爸爸有沒有事,跟你沒有半毛錢關係,我們分手吧。」
「顧惜,你在說什麼?」季昀愕然地看著她憔悴蒼白的臉,他感覺她變了,變得他快要不認識了。
顧惜強忍心痛,淡漠道:「我們分手吧,季昀,我不是個好女孩,你找一個真心愛你的吧。」
「顧惜,為什麼要跟我分手?」季昀問道,他知道她家驚逢大變,她一時之間可能承受不住,但是卻沒料到她要跟他分手。
「因為我移情別戀,我愛上別人了。」顧惜錯開目光,不敢去看他受傷的俊臉。她瞭解他,亦知道該如何說狠話讓他死心。
「我不相信。」
「不管你信不信,我說的是事實,季昀,再見!」顧惜還是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堅強,她說完轉身往學校大門走去。她走得絕決,眼淚卻模糊了視線,季學長,對不起,再見,再也不見!
季昀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他突然意識到他將要失去她,永遠的失去她,他拔腿朝她狂奔而去。
校門口停著一輛低調的名車,阿偉阿昌見顧惜出來,其中一人上前拉開後座車門,顧惜還沒有坐進去,手腕被人再度拽住,他指間的溫度彷彿穿透衣料,烙印在她皮膚上,她心裡一顫,回過頭去,就見向來從容不迫的季昀,頭髮凌亂,氣息微喘地盯著她,「顧惜,我不接受。」
顧惜看著他,此刻她真的很想不管不顧的撲進他懷裡,告訴他,這是老天跟他們開的玩笑,等他們醒了,所有事情都會回到原位。她還是那個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顧惜,他也還是那個讓她愛慕崇拜的季學長。
但是她更清楚的知道,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冷下臉來,「季昀,不要逼我說出更惡毒的話,放手!」
「我不放,顧惜,好端端的為什麼跟我分手?我知道你父親從樓下摔下來,我……」
「住嘴!」顧惜厲聲打斷他的話,「是,我父親跳樓自殺,但是可惜沒死去,還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貸和昂貴的醫藥費,季昀,你幫不了我,就不要擋我的路。我告訴你,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沒有沒有,這下你滿意了,可以放開我了嗎?」
「顧惜!」季昀皺眉盯著她像刺蝟一樣豎起了滿身的刺,這幾天,她是有多艱難,才會性情大變?
「我再說最後一次,我沒有愛過你,我跟你在一起只是圖新鮮,你死心了吧?」顧惜說完,示意阿偉阿昌拉開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在他面前撐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出多少違心的話。看到他蒼白的俊臉,她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更恨逼她成這樣的葉忱。
「顧惜,我不死心,你這麼做,只是不想拖累我,我不會死心。」
顧惜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坐進車裡。從她被葉忱強暴那一刻開始,他們就注定了要背道而馳,是她還貪戀他給的溫暖,才會將傷害拉到最大。她愛他,但是她再也不能跟他在一起了,因為她不配!
對不起,季昀,我愛你,但是我能給你的愛,就是遠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