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快亮的時候,人群終於慢慢散去,喧鬧了一夜的街道,安靜了下來。
這是新年的第一個早晨,帶著徹夜的疲倦和許多人嶄新的希望。
希汶在喬立的照顧下,吃了藥就睡下了。
這一覺,她睡得很安穩,做了一個漫山遍野都是薰衣草的夢。
夢裡沒有林傑,也沒有悲傷和眼淚,而是她和喬立,還有Kimmy和小美一起,在花叢中快樂地嬉鬧奔跑。
Kimmy在街上遊蕩了很久,回到家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全身都要凍僵了。
她洗了一個熱水澡,喝了一杯紅酒,慢慢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臨睡前她看了看手機,在很多很多條冷冰冰的祝福短信中,終究是沒收到小美的。
準備送給小美的電腦依然躺在角落,看起來有些落寞的樣子。
當希汶帶著微笑從夢中醒來時,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
希汶仔細辨認了一下,是從小美的房間裡傳出來的。
從那次小美和Kimmy吵架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回過家裡。
其間希汶勸過小美幾次,但都被她含糊以對。
也許新的一年,小美和Kimmy之間也會有個新的開始吧,希汶欣慰地想,翻身下床。
可這個天真的想法,在她走到小美門口時,就被殘忍地擊碎了。
小美像一隻遇到了快樂王子的小鳥,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散發出愉悅。
她正收拾著自己的衣服和雜物,打包裝箱,屋中的衣櫥已經空了大半。
「新年快樂啊。」
感覺到門口有人,小美警覺地回過頭,看見是希汶,她笑著對她說,又低頭繼續忙活。
「小美,你這是要幹嗎?你要搬走嗎?」希汶的手不由自主扒住門框,緊張地問。
「是啊。」
「那你住哪兒?」
「我要跟九天去歐洲,做巡迴演唱。」
小美轉過身,興奮地對希汶笑起來。
還沒等希汶反應過來,她身後的一扇門唰的一下就開了,門口站著面無表情的Kimmy。
小美看了Kimmy一眼,沒有說話,轉身繼續收拾著行李。
「你要跟九天走?」Kimmy的語氣很低沉,明顯壓著火。
「沒錯。」小美冷淡地回道,也帶著些許挑釁的火藥味。
「你是不是瘋了?」Kimmy果然還是沉不住氣,瞬間被激怒了,她撥開希汶衝進小美屋裡,衝著她吼道,「你為什麼要跟他走?你去歐洲能幹嗎?你的電影怎麼辦?你還要不要當導演?這麼多問題你想都沒想過就嚷嚷著要跟他走?你是高中女生嗎?」
小美不說話,只是低著頭認真地疊著一堆散亂的衣服,然後一臉不耐煩地丟進箱子裡去。
「是啊,小美,你有沒有想清楚?你跟他認識才一個月,到底是你一廂情願要跟他走還是他真的叫你去?」希汶也在旁邊一臉擔心地問。
她從未想過,小美有一天會走上這樣未卜的前路。
「如果去了那邊他把你甩了怎麼辦?你是留在唐人街洗碗?還是蹲在街邊要飯?還是哭著跑回來巴巴地求著人家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繼續當導演?你覺得人家還會相信你嗎?你以為這世界誰都跟你一樣那麼容易相信別人嗎?!」
Kimmy死死盯著小美,繼續保持著高頻的聲調,步步緊逼。
小美默默疊好最後一件衣服,工整地放進箱子裡,抬起頭迎上Kimmy的目光:
「我沒說過我要放棄,我現在也是導演啊。這次我就是要去幫九天拍特輯,又可以藉機會看看這個世界,不好嗎?說不定我在那邊會遇到另外一些機會呢?又說不定在那邊我會得到別人的賞識呢?我只是希望你們能支持我,有這麼難嗎?」
「機會?賞識?你需要嗎?你要是真的需要,當初就不會在我要介紹李安給你認識的時候丟下我跟一個下三爛男人跑了!」
Kimmy說著,怒不可遏地一把抓起小美疊好的衣服,狠狠甩了出去。
衣服散開來,在半空打了個轉,狼狽地落在地上。
「你做人可不可以坦白一點,明明就是為了個男人還硬扯上理想。你當他是個寶,他當你是什麼?對他來說你就是上床不要錢連妓女都不如的玩意兒!」
「你閉嘴!」小美猛地站起來,狠狠瞪著Kimmy,好像下一秒鐘就要張開血盆大口把她咬碎吞進肚子裡一樣,「你說夠了嗎?你憑什麼說九天只是為了跟我上床?也許我跟他就是命中注定呢?也許我們是真心相愛呢?哈,對了,你怎麼可能懂呢,就算你身邊男人再多,你根本就沒有真正愛過!你根本就是在忌妒!」
「我忌妒你什麼啊?忌妒你自以為跟一個渣男產生了愛情?還是忌妒你很快就要被人甩了流浪在歐洲街頭?」
「你忌妒九天喜歡的是我而不是你!」小美厲聲吼出來,如常的面目下隱約藏著一頭猙獰的野獸蠢蠢待發,「你一直都覺得你比我漂亮比我聰明,你覺得全世界的男人都要喜歡你,而我是不應該有人喜歡的。你永遠是高不可攀的公主,而我只能是茶水妹。你以前就是這樣,所有的男人都是你挑完才讓我們挑。現在我只是贏了你這麼一次,你就已經嚥不下這口氣了?」
「你他媽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聽小美說著這些不可思議的話,Kimmy氣得渾身都在顫抖。她已經被這猙獰相逼得進退不定,緊緊地握著拳頭,白淨的皮膚下,清晰可見的青灰色的血管突顯出來。
「是啊,小美,你胡說什麼。」希汶驚訝地看著小美,彷彿第一次見到她,「我們只是關心你,不想你受到傷害。Kimmy確實比你更瞭解他,你根本就不清楚九天是什麼樣的人。」
「你見過他嗎?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不瞭解她?」小美基本已經瘋了,開槍不分對象。
「因為我談過戀愛,你沒有,你不會選男人。」
「是呀,你最會選,所以你就選了林傑咯。」
小美一臉不在乎地看著希汶,打定了主意就是要一次性將她擊垮。
果然,希汶不說話了,這個話題,她永遠無法反駁出一個字。
她默默地低下頭,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隨時都要掉下來的樣子。
「你別急了亂咬人,希汶是為你好,你怎麼能這麼說。」
Kimmy看了看希汶,再看看小美,心裡有種真實的絞痛感。
她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擺開陣仗正兒八經地吵過架,而更讓她難過的是,這場戰役的起因竟然是一個男人。
小美撿起地上被Kimmy弄亂的衣服,一股腦地塞進箱子。
「對,你們都是為我好,就我不好。一直以來我都是你們倆感情的陪襯而已,有什麼事我永遠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總是在我面前小聲講大聲笑,問你們你們又總說沒事。兩個人出去玩從不跟我說,到我發現就只會說以為我沒空……」
小美越說越難過,委屈、不甘,一起湧上來,她明明該是理直氣壯的那一個,但話說出來,卻都是苦的。
她經歷過無數次的兩個人集體失蹤,後來卻在社交網絡上大po(上傳)合照。
每一次,她都安慰自己,這種地方也沒有多大意思啊,天氣這麼差,幸好沒一起去呢……可歸根結底,她不是沒有難過,只是這份難過,也不曾有人看重。
小美乾脆走到Kimmy面前,搶過她的手機打開屏幕,一張Kimmy和希汶的合影在屏幕上跳躍出來,兩人燦爛地笑著,比春光更加耀眼。
這笑容再一次刺痛了小美,她握著手機擺在Kimmy眼前,身體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地顫抖:「你看,手機屏幕只用兩個人的合照,連項鏈都是一模一樣的!我知道,你們覺得我什麼都比你們差,你們根本不是真心希望我好,只是想讓我永遠墊底來襯托你們的偉大!」
「你怎麼會這麼想?」希汶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小美,「明明是你自己不喜歡拍照,是你說三個人用同樣的東西彆扭的啊!」
「希汶,算了……」
Kimmy抓住希汶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她的眼睛依然盯著小美,彷彿看著一個陌生人。
原本緊皺著的眉頭舒緩開來,她的眼神變得空洞而絶望。
片刻後,Kimmy淡淡地轉了個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是,你們倆最配,我跟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小美衝著Kimmy的背影嚷著,「現在我走了,以後不會再有人妨礙你們了。」
說罷,小美費勁兒地拉起箱子,離開了Kimmy的家。
希汶有些難過地看著小美拖著箱子,看著那個有些狼狽卻決然的背影,直到門在她面前徹底關上。
她咬著唇,努力讓自己不哭出聲來。
小美跌跌撞撞地走到樓下,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雲彩的縫隙照在小美身上,強烈的光線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面向太陽眯起眼,大顆大顆的眼淚終於還是掉了下來,垂直落在清晨乾燥的地面上,洇成一個個黑乎乎的斑點。
她抬起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熟悉的陽台。
彷彿看見曾經的她們坐在那裡嬉笑著喝酒聊天的樣子,那些好時光已經過去了,隨著剛剛結束的那一年,要一起被封印在記憶裡。
大概,再也回不去了吧。
不知站了多久,小美擦了擦眼淚,抬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揚塵而去。
希汶又在小美空蕩蕩的房間裡待了一會兒,隨即走出來順手把門關上。
她從來都沒有想到,有一天,她以為的世界上最固若金湯的友情,會以這樣的方式,乾乾淨淨,一拍兩散。
這一定是夢吧。
只是,太噩了。
希汶的目光落在Kimmy緊閉的房門上,這個時候,她一定也是心如刀割吧。
她慢慢走向Kimmy的房間,抬手剛要敲門,門就被唰的一下打開了。
希汶嚇了一跳,有些驚訝地看著站在她面前的Kimmy。
她已經化好了精緻的妝,穿著一件低胸的衣服,美艷動人,氣勢洶洶。
「你要去哪兒?」希汶問。
「你別管。」
說完,Kimmy把希汶推到一旁,蹬上高跟鞋出了門。
太陽完全升起來了,照得屋子裡暖暖的,染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黃。
寒流過去了,新年的第一天是溫暖的晴天。
但願一切都能像今天的陽光一樣,普照大地,柔和溫暖。
小美,不要離開我們。
說好的一定要幸福呢?說好的一輩子在一起呢?說好的從校服到婚紗的陪伴呢?你走了,誰來搶我婚禮上的捧花?誰還能用攝像機記錄下那些美好的日子?誰?誰能代替你?
希汶站在陽台上,看著樓下的Kimmy蹬著恨天高步伐穩健地消失在轉角。
這種感覺,比失去了林傑還要糟糕。
她這樣想,無力地眺望著遠處天際薄薄的晨光。
2.
清晨的沙灘上日光和煦,照在地上留下一地斑駁的色彩。
除了不遠處海浪漲潮的聲音此起彼伏,整個沙灘都像罩著一層疲憊的殻,安靜極了。
就像一個狂歡了一夜化著煙熏妝的叛逆少女,清晨卸了妝換上輕柔的紗質裙子,帶著疲態卻看起來那樣純淨。
九天很早就起來了,他隨便穿了一件潔白的T恤和牛仔褲,站在甲板上吹著海風。
風把他微長的頭髮吹亂,遮住了他那雙迷人的眼睛。
Kimmy光著腳小心翼翼地從沙灘上走過,手裡提著高跟鞋。
媽的,住在哪兒不好,非要住在船上,漁夫嗎?!
她咬牙切齒地想。
五分鐘前,她還被沙灘海浪朝陽吸引著,覺得九天夠有品位,挑選的地方真心不錯。
但當她踏上沙灘的那一刻,當她最心愛的高跟鞋瞬間陷進沙子裡的時候,她立馬就改變了自己剛才的念頭。
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Kimmy終於放棄了,索性把鞋脫了提在手上,踮著腳艱難地前進。
穿過沙灘,她一眼就看見不遠處船上的九天。
他用手撥了撥被吹亂的發,露出精緻的側臉。
穿在他身上的那件T恤白得有些過分,反射著太陽耀眼的光,被衣服蓋住的肌肉彷彿正在不安分地蠢蠢欲動。
Kimmy看著他,他就像是一個從油畫裡走出來的暗黑系王子,對抗著陽光,散發著危險而又誘人的氣息。
她悄悄走到船邊,從船的另一頭爬上甲板,一望無際的大海立刻在她眼前鋪開來,像一幅巨大的畫卷。
Kimmy小心翼翼地移動到九天身後,在整個過程裡她每移動一步,就會對九天的警覺性失去一點信心。
她上船已經有五分鐘了,而且正一步一步地逼近他。
可他竟全然不知,依舊對著大海發著呆。
小美跟著他簡直太危險了,Kimmy忍不住想,這個男人簡直是個白痴。
等到九天終於意識到船上有人,準備回頭看時,Kimmy踮起腳用手輕輕地摀住了他的眼睛。
九天被Kimmy冰涼柔軟的手觸碰到,渾身一抖,卻淡淡地笑了笑。
他沒掙扎,也沒有立刻轉過身,任憑她跟他鬧。
「怎麼這麼早就來了?行李都收拾好了?」九天問。
身後的人沒有說話,九天有點納悶。
他溫熱的手握住Kimmy的手,剛想要把她的手從眼睛上挪開,耳邊卻傳來一陣微弱的呼吸聲。
「噓。」
Kimmy柔軟的嘴唇貼在九天耳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示意他不要說話。
很快,她開始吻他,耳垂,脖子,每一寸肌膚都被她柔軟的唇輕輕拂過。
她把手垂下來,扯掉九天身上的白T恤。
好看的肌肉從衣服中掙脫出來,帶著一股馬鞭草的清香。
Kimmy纖細的手指在九天身上頑皮地跳躍著,勾起九天身體裡那一團強烈的慾火。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起來,他閉上眼睛,喉嚨裡發出細微的呻吟聲。
很快,他轉過身,用強有力的手臂把Kimmy嬌小的身體圈住,用身體緊緊地貼著她。
緊接著,他睜開眼,看見面前的人,立刻變了臉色。
九天驚訝地鬆開手,向後倒退了兩步,深吸一口氣壓住身體裡的火,又恢復了以往冷漠的表情。
「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來跟你玩心靈感應啊,上次還沒玩完你就走了。太掃興了,我可是個有始有終的人。」
Kimmy聲音曖昧,又上前去抱住九天,貼上他的嘴唇,激烈地親吻著。
九天躲閃不及,但還是極力抗拒著。
可Kimmy不打算就這麼罷手,繼續發動著攻擊。
她用一隻手扣住九天的頭,另一隻手探下去,解開他牛仔褲的鈕子和拉鏈。
場面一陣混亂,Kimmy一副誓死都要上了九天的架勢,不管九天怎麼躲避都不肯鬆手。
九天終於沉不住氣了,他一個靈活地翻手,將Kimmy壓在牆上,另一隻手死死抓住她纖細的手腕。
「你到底想怎麼樣?」九天喘著粗氣問。
「我想跟你上床!」Kimmy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回答道,那裡面透射著誘惑與某種無法言說的驕傲。
九天明顯地一愣,他看著Kimmy的眼睛,彷彿在破譯某種高深莫測的密碼。
他忽然懂了點什麼,臉上浮起一絲壞壞的微笑,俯身趴在Kimmy的耳邊,輕聲說:
「那我就成全你。」
說罷,他將Kimmy整個人橫著抱起來,大步向船艙走去。
3.
小美面無表情地坐在工作室的電腦前,桌上放著一張紙,還未被折好放進信封。
紙張的開頭正中央,印著三個粗黑的字:辭職信。
走吧走吧。
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呢喃,去找九天,扔掉這邊的一切。
乾乾淨淨,一拍兩散。
可是,在這同時卻還有另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讓她此刻無法果決地站起身來,斬斷一切覊絆,去浪跡天涯。
她的手放在滑鼠上,漫無目的地搖晃著。
滑鼠的箭頭在電腦屏幕上調皮地東躲西藏,像是在跟小美玩著一場有趣的遊戲。
終於,箭頭停下來,落在一個叫《女人那話兒2》的文件上。
小美猶豫了一下,雙擊滑鼠打開了那個視頻文件。
她和希汶、Kimmy的笑臉跳出來,猝不及防地占滿了整個屏幕。
影片裡三個人吵吵鬧鬧,對採訪的問題不斷丟出各種匪夷所思的答案,不時爆發出一陣陣爽朗的笑聲。
小美看著片子,嘴角牽動了幾下,露出一絲略帶哀淒的笑容。
她站起身,開始收拾工作台上自己的東西,影片一直播放著。
「你們有沒有試過愛上同一個男人?」
黃真真導演採訪的聲音傳入小美的耳中,接著她聽見音箱中的三個女孩異口同聲地說:
「不可能!」
小美正拿著筆筒的手抖了一下,筒子裡的筆互相撞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如此逼仄的空間裡蕩出一聲小小的迴響。
她放下手裡的東西,轉身看著屏幕,影片裡的她說:
「就連看上同一個男生都沒有發生過,我們的品味完全不同,看打扮就知道咯。」
鏡頭掃過坐在沙發上手裡都拿著香檳的三個人,她自己穿著一身濃郁的黑色,一側的頭髮像非洲部落族群的人一樣編起來,露出耳朵上閃亮的耳釘,希汶穿著一身樸素的職業裝,頭髮整齊地束在腦後,從表情看,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而Kimmy正穿著華麗的禮服,端坐在沙發上扮演著一尊精緻的雕塑。
原來我們是如此不相同的女孩子,小美看著畫面想,臉上不自覺地浮起淡淡的笑,但轉瞬間就消失了。
「就算真的跟她們看上了同一個,我也一定不會爭,反正世界上男人那麼多,但閨蜜就只有她們兩個。」
Kimmy舉起手中的香檳杯,在空氣中晃了晃,正經八百地說。
「我也不會,因為友情比愛情重要得多,閨蜜是可以相伴一輩子的,男人嘛,扭臉就是陌生人。」屏幕上的那個小美說。
聽見自己曾經說過的這句話,小美的心情有些複雜。
她把臉偏向一邊,試圖躲避這些曾經信誓旦旦的過往,卻正好對到桌上放著的一面鏡子。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張充滿了冷漠和悲傷的臉,看起來那麼陌生。
自己到底已經多久沒有跟姐妹們一起開心地笑過了?小美默默地問自己。
她的腦海中畫面交替著,拼湊出一段段完整的往事。
那時她們還在上初中,還帶著牙套的小美被班上一個男同學欺負,正好被Kimmy撞見,她二話不說衝上前去就給了那個男生一個響亮的耳光,紙老虎般的男同學當場就哭了,後來Kimmy被記了一個大過。
大二那年,她因為逃掉了太多體育課而被通知掛科,是Kimmy跑去體育老師的宿舍好說歹說,色誘加行賄,最後終於買通了老師給了小美及格。
大四實習那年,小美跟著一個劇組在荒郊野外拍戲,她中途去上了個廁所,回來之後發現整個劇組的人都已經走了,她害怕地打電話給Kimmy和希汶,她們兩個人奔波了整整一夜,最後終於在那個窮鄉僻壤的小山村裡找到了饑寒交迫的她。
這些記憶裡的她們時至今日都還那麼鮮活,因為在堅信不離不棄牽著手往前走的這些日子裡,她們從來都沒有變過。
是不是改變的只有我自己?
這個念頭倏地從腦子裡蹦出來,小美不可思議地看向鏡中的自己,微微睜大了雙眼。
她的眼眶漸漸變得濕潤起來,今天早晨說過的那些話無比清晰地迴響在耳邊,讓她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兩個耳光。
她拿起手機,看著跨年的晚上Kimmy發給她的那條短信,腦海裡像小劇場一樣不斷循環播放著那些相親相愛的日子。
終於,小美的眼神變得明亮起來,調出了Kimmy的電話。
不管自己是走是留,都要對她說聲對不起,無論如何,小美都不想成為這段關係裡先改變或者先離開的那個人,她愛她們,就像她們愛自己一樣。
可當小美的手已經懸空在呼叫鍵上準備按下去的時候,工作室的門突然打開了,Kimmy整理了一下衣服,雙手交叉在胸前,正一臉挑釁地站在門口。
小美愣了一下,隨即表情柔和下來,想走過去抱一抱Kimmy。
天氣還有點涼,Kimmy總是穿得這麼單薄,小美無奈地想。
她的腿稍微挪了挪,但又覺得擁抱這件事實在是太不適合自己,索性還是放棄了,剛想開口說話,卻被Kimmy接下來的一句話打得體無完膚。
「我剛才去了九天的船,我跟他上床了。」
Kimmy微微地歪著頭,十分隨意地對小美說。
那語氣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這蛋糕真好吃」「我要上廁所」一樣平淡無奇。
小美先是一怔,她深深地明白,Kimmy有這種能力也有這種資本,能把她想要的人盡數推倒。
但小美還是很努力地保持著冷靜,搖了搖頭說:
「我不信。」
「不信?」Kimmy指了指小美手上的手機,「那你可以現在就打電話問他。」
小美緊緊地攥著手機,手心裡冒出細密的汗珠,她面無表情地看著Kimmy,什麼也說不出。
「還是要我幫你打?」見小美沒反應,Kimmy掏出自己的手機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不會相信你的,你走吧。」
小美背過身去,不想再面對Kimmy,兩具痴纏的肉體在她腦子裡翻雲覆雨,讓她心裡一陣陣泛著噁心。
「好。」Kimmy淡定地解鎖,開始查找九天的電話,「那我現在就打給他,讓他親口告訴你……」
話音未落,小美突然轉過身用力奪過Kimmy的手機,甩在工作台上,語氣卻儘可能保持著平靜:「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Kimmy慢慢走到小美面前,嘴角揚起一絲嘲諷的笑。
「因為我要跟你證明你是對的,我漂亮我聰明,全世界的男人都應該喜歡我。但是我也要向你證明我是對的,你所謂的命中注定,只是個狗屁。而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Kimmy咬著牙,狠狠地說。
每字每句都像是炸彈,準確地投射在小美努力保持冷靜的那根弦上,弦斷了,抽痛了她的心臟,她緊緊握著拳頭,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看著Kimmy那張美艷卻又帶著嘲諷和挑釁的臉,小美終於還是揚起手,打在了Kimmy的臉上。
隨著啪的一聲脆響,整個世界彷彿都靜止了,兩個人如同站在世界的兩個邊緣,久久對峙著,眼睛裡都噙滿了淚水。
「咱們完了。」小美語氣淡淡地說,「你走吧,我以後再也不想看見你。」
她越過Kimmy,一路奔跑著消失在工作室走廊的盡頭。
Kimmy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在小美離開之後,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屏幕上依然播放著《女人那話兒2》,三個人舉著酒杯碰了一下,把杯裡的酒一飲而盡。
然後她們都笑了,那笑容天真爛漫,定格在並不遙遠的昨天,物是人非得近乎諷刺。
船上,九天從船艙裡走出來。
漲潮的海水已經退去,沙灘上濕乎乎的一片,被割裂成兩片不同顏色的地面。
小美一路奔跑著衝向九天的船邊,褲管上沾滿了黏濕的沙粒。
她看著站在甲板上裸著上身的九天,背上帶著幾條鮮紅的抓痕,那翻雲覆雨的畫面再次浮到小美眼前,她使勁兒晃了晃腦袋,把它們甩到一邊,然後狼狽地爬上船。
甲板上的地板在陽光的籠罩中泛著熟悉的光澤,而此刻看上去卻又那麼冷漠死板。
小美滿眼絶望和悲憤,她站在九天面前,彷彿一頭重傷瀕死的母獅,只能用決絶的眼神來詛咒她的死敵。
九天淡然地看著她,目光冷峻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包括她自以為是的感情,好像也從來都沒開始過一樣。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們為什麼?」
小美的情緒徹底崩潰了,她大聲哭著,衝著九天拳打腳踢,九天不反抗也不躲閃,任由她哭鬧。
她的聲音飄向遠方,在寬闊的海面上顯得這樣微弱而渺小。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打累了,喉嚨也哭啞了。
她緊緊抱著九天強壯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嗅著那股這些天來已經漸漸熟悉的味道。
「如果我原諒你……你能不能答應我,永遠不離開我?」小美在他懷裡,淚水浸濕了他胸前的皮膚。
九天無奈地笑笑,用手溫柔地撫摸著小美的頭髮,輕聲對她說:
「我沒辦法答應你。」
九天明顯感覺到他懷裡的小美渾身一顫,撫摸她頭髮的手頓了一下,輕輕地放在她的頭頂。
「小美,也許是我們真的愛得還不夠你才會這樣問,如果你堅信我們會一直在一起,那你何必讓我答應你。如果你不信,那即便答應了也沒意思。前面的路還有很長,我根本不能給你任何承諾,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九天扶著小美的肩膀,把她從自己的懷裡挪出來,眼神認真地看著她,「也許你應該重新考慮要不要跟我走。」
小美沒說話,她怔怔地看著九天,眼淚情不自禁地往下掉。
沉默了許久,她默默轉身,腳步緩慢地下了船。
九天看著小美離去的背影,深深地嘆了口氣。
沙灘上的舞台已經拆了,地上斑駁的色彩被新的沙子覆蓋住,一切都恢復了最初的模樣。
遠處的夕陽已經開始下落,餘暉把每一朵雲彩都鑲上金色的邊。
九天的船發動了,朝著無邊的大海駛去。朝著大海的最深處駛去,就像那裡才是歸宿,就像曾經只是不小心路過了一個臨時碼頭。就像,永遠不會返航。
誰都沒有發現,在碼頭的不遠處,小美依然固執地站在那裡,眼含憂傷地看著那艘船與自己的世界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平滑的海平線上。
九天說得沒錯,也許是真的愛得不夠,是自己還沒有勇敢到那個份上,關於愛情的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謹慎,她討厭模棱兩可的結局,凡事都做著最壞的打算。
既然沒有勇氣和信念走到最後,那不如就在半路告別。
她的第二段感情,就這樣結束了,一種幾乎窒息的疼痛侵蝕著她的心臟,小美痛苦地皺起眉頭。
九天趴在船艙的桌上,握著筆在紙上寫著什麼。
信紙上跳躍著的字元,每一個都在與這段往事做著最後的告別儀式。
「我怎麼會愛得不夠?你是我想要一起浪跡天涯的人啊。只是我親愛的小美,一生太長,永遠太遠,承諾太重,而你又太美好,如果有一天我們在擁擠的人群中失散了,我一點能找回你的把握都沒有。你配得上更好的人、更好的感情,而我唯一能夠為你做的,就是在對的時間離開你……」
寫完後,他工整地把信折好放進信封,揮手丟進了蒼茫的大海裡。
這是一封永遠不會被拆閲的信,只為祭奠自己這段企圖認真去愛的感情。
九天站在甲板上,看著天色一點點暗下來,直到完全陷入一片濃重的黑暗當中。
在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裡,小美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九天的心跟她一樣痛,九天的愛甚至比她還要深一點。
只是他們彼此都被太多東西牽絆和拖動著,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走去,在這個偌大的世界裡遇見,點頭微笑,短暫愛過後,便互道再見,永遠不見。
小美眼神木然地在大街上走著,就像一具失去了靈魂的喪屍。
對了,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小美想,這是多麼諷刺的事情,在這一天裡她失去了愛人,失去了朋友。
兜兜轉轉,只剩下孤身一人。
小美的身體裡彷彿被硬生生扯出一道巨大的傷口,汩汩地冒著鮮血,將她整個人吞噬進巨大的疼痛和悲傷裡。
4.
燈紅酒綠的酒吧,是最適合療傷的地方。
這裡有消愁的烈酒,有狂躁的音樂,還有一群永遠不會也不想參透你悲傷的陌生人,這群穿梭在夜生活裡的人,就像是隱匿在絶望或者頽廢背後的獸,被曖昧的霓虹燈打上「生人可近」的標籤。
他們隨隨便便地湊成一對,喝杯酒開個房,天亮之後彼此心照不宣地繼續做著陌生人。
即便某天在街上擦肩而過,也不會記得身邊這個人,曾經給過自己短暫的快樂。
在一家裝飾詭異如同地牢般的酒吧裡,一個身材壯碩面容俊朗的男人從眾多女人灼灼的目光中穿過舞池,輕車熟路地坐到了吧檯上。
他已經有點醉了,身上散發著濃重的廉價古龍水混合著酒及煙草的味道。
「嘿,今晚有什麼好貨?」
男人朝酒保擺了擺手,算是打招呼,輕浮地問道。
「五點鐘方向,靠牆。」
酒保眼神曖昧地瞟了那個角落一眼,朝男人挑了挑眉毛。
男人順著酒保的目光看過去,滿意地點點頭。
角落的小美已經喝光了一整盤龍舌蘭,醉得晃晃悠悠。
她拿起盤子裡的一小杯仰頭要喝,發現杯子是空的。
她沮喪地放下,又拿起另外一隻,還是空的。
她一隻一隻地拿起來檢查,才煩躁地發現所有的酒都被她喝完了。
她揚起手,衝著吧檯的酒保含糊不清地喊:
「服務員,再給我來一盤,咱們一起喝。」
吧檯上的男人和酒保交換了一個眼神後,端起另一盤龍舌蘭酒,朝著小美走過去。
「我陪你喝。」
男人把酒往桌上一放,小美笑嘻嘻地拿起一杯,仰頭喝了下去。
辛辣的酒精,無情地穿過她的喉嚨,留下一片灼燒,她皺了皺眉頭。
「我叫Tony,你呢?」男人饒有興趣地看著小美,自我介紹說。
「管你叫什麼,喝酒就是了。」小美又端起一杯喝光了。
她才不在乎眼前的這個男人叫什麼,就在當下這一刻,這世界上除了九天,所有的男人都是無關緊要的路人甲。
「怎麼了?跟男朋友吵架?」Tony試探性地問著。
「你來喝酒還是做問卷調查啊?煩死了。」小美擺了擺手,打斷他的問題,順手拿起一杯酒遞到Tony嘴邊,「乾了!」
Tony沒拒絶,接過酒杯,乾脆地一飲而盡。
一首樂曲終了,酒吧裡陷入一陣短暫的安靜,接著另一首節奏強勁的樂曲聲響起,舞池裡再次聚滿了人。
「走,陪我跳舞。」
Tony牽起小美的手走進舞池,身邊的人已經開始放肆地扭動著身體。
酒精混合著汗水的味道漸漸升騰,在迷幻燈光的映襯下撩撥著陌生人洶湧的情慾。
小美早已經醉了,她喜歡這種醉的狀態。
整個世界在她眼中都是朦朧的,她可以放縱一次自己,做一個與往常不同的她。
每喝一口酒,她就覺得身體又輕了一些,彷彿再多喝一點,就能飄起來,隨著風飄向更遙遠的世界,九天的世界。
她在舞池裡盡情地跳著叫著,這是她第一次跳舞。
沒錯,這麼多年來,小美都是在略帶矯情地活著。
她一直在文藝青年這個放蕩不覊的保護罩下,死板地秉持著自己那一套。
不跳舞不唱歌不講笑話,衣櫥永遠都是一水兒的黑色,所有衣服的安全線都是鎖骨以上,她甚至可恥地想到自己的抽屜裡,還放著十幾條高腰肉色內褲。
何必活得這麼辛苦呢?小美想。
我們總以為只要端莊地面對這個世界,就會得到同樣端莊整齊的人生。
但事實上,在這個小心翼翼的過程裡,我們早已經被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支離破碎。
就好像此刻的小美一樣。
小美脫下那件黑色的皮質外套,舉到空中搖著,她時而會學別人那樣,貼上Tony的身體來來回回地磨蹭一下,又轉身用同樣誘人的姿勢去磨蹭別人。
全場的男人都為她發出尖叫聲,這一刻小美感覺好極了。
小美從來都不願承認,自己的人生有很多個時刻,都想成為Kimmy,想像她一樣漂亮富有,隨時隨地都做著真實的自己,可以隨時開始一段戀情也可以隨時叫停,只要出現在一個場合裡,她就是最閃亮的焦點。
這樣多好,能生活在別人羡慕的目光裡,能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成為自己喜歡的樣子。
「我喜歡你。」Tony湊到小美身邊,貼在她耳邊輕聲對她說。
「我也喜歡你。」小美笑著,雙手鈎住Tony的脖子,醉眼矇矓地看著他,這就是她想要的,來自陌生人的喜歡。
Tony剛想俯下身子去吻她,音樂就換了。
小美鬆開掛在Tony脖子上的手,重新回到舞池,隨著人群一圈一圈地旋轉著,轉了幾圈之後,小美頭昏腦脹地停下來,四周天旋地轉,就像坐在過山車上一樣,站都站不穩,她來回搖晃了幾下,重心不穩地向後倒下,被Tony及時扶住了。
「你喝醉了,我帶你去透透氣。」
說著,Tony把小美摟進懷裡,帶著她走出了喧鬧的酒吧。
天氣隨著夜色越來越深而變得有些涼,一陣風吹過來,小美覺得冷,她展開手中的外套想要穿起來,卻怎麼也找不到袖口。
「Fuck!」小美低聲罵道。
「罵得真好聽。」Tony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小美一愣,記憶瞬間閃回到她跟九天認識的那個夜晚,恍惚中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是九天,她很想睜大眼睛看清楚,可不管自己怎麼努力,眼前都是一片虛幻的模糊。
小美哭了,眯著眼無聲地掉著眼淚,想念就像是一根根藤蔓,爬滿她的心臟,並將其緊緊纏繞起來,勒得生疼。
好累,自己需要休息一下,沒有床,那給她一個懷抱也是好的。
想著想著,小美重新倒進Tony的懷裡,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小美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潮濕的床單和枕頭散髮著霉味,酒精的作用還沒有完全退去,她的頭還是昏昏沉沉的。
她眯著眼環顧了一下四周,是一個簡陋的賓館房間,窗外用來做招牌的巨大霓虹燈發著不明不暗的光,透過骯髒的窗簾照進屋裡來,把屋子裡罩上一層模糊的紅。
廉價的燈管發出嘶嘶的電流聲響,樓下人來車往,喧鬧不堪。
她不知道這是哪兒,但此時此刻只要有一張可以讓她安心睡去的床就是好的,反正她今晚原本就是無處可去的人。
遠離家人,丟了朋友,失了愛情,上帝還能為她留下一張髒兮兮的床,也算是一種厚待了。
小美拉過濕乎乎的被子給自己蓋上,再次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朦朧中,她感覺有個人慢慢爬上床,壓在她身上,接著便開始親吻她,細膩的吻夾雜著濃重的酒氣落在她的皮膚上,最後蓋住她的嘴唇。
小美的意識漸漸恢復過來,她睜開眼睛,看見一個陌生男人的臉。
原本軟綿綿的身體一下子就僵硬了,酒意瞬間散去,剛才在酒吧的記憶一點一點甦醒,在她記起一切的那一刻,小美驚訝地睜大眼睛,開始掙扎反抗,試圖推開Tony。
但Tony就像是黏在她身上的一塊口香糖,用力壓住小美,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小美有點慌了,她扯著嗓子對他喊道:
「你要幹嗎?停下來!我是認真的,停!」
「放心寶貝,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是想親親你而已。」Tony喘著粗氣說,一隻手已經開始急迫地脫小美的衣服。
小美嚇壞了,她掙扎得更猛烈了一些,她用儘力氣把Tony推得離她稍微遠了一點點,然後揚起有點麻木的一隻手,用儘力氣甩了Tony一個耳光。
「放開我!」小美尖叫。
Tony被這一巴掌打火了,他直起身子,衝著躺在床上的小美回敬了一個耳光,眼睛裡射出危險的信號。
這一耳光把小美的醉意徹底打散了,她驚愕地看著Tony不敢說話,一手捂著已經紅腫起來的臉,感到火辣辣的疼。
Tony用手掐住小美的脖子,俯下身來在她耳邊語氣輕柔又帶著警告意味地說:
「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不會傷害你,放心,我會很溫柔的。」
說完,他就用濕熱的嘴唇含住了小美的耳垂。
小美覺得噁心極了,她多想此刻手裡能有一把尖刀,那麼她會毫不猶豫地衝著這個變態男人的心臟刺過去,可是她什麼也沒有,在孔武有力的Tony面前,自己就像一隻脆弱的玩偶,只能任由擺佈。
她絶望地看著天花板,她想如果今天一切真的發生了那麼她該怎樣去面對這個世界,不如去死吧,反正自己現在已經什麼也沒有了,新年的第一天如此狼狽的自己,不如就這樣了結了自己的生命,這樣每年過年的時候,她都能安靜地躺在地底下看見璀璨的煙花,聽見人們雀躍的歡呼聲,就不會過得太寂寞。
想到這裡,小美的思緒斷了,因為她感覺到Tony的一隻手已經慢慢地伸進她的衣服裡去,小美害怕地別過臉去,正好看見放在床頭的手機。
「等一下!」她按住Tony的手,對他說。
「幹嗎?又要不乖?」Tony的表情陰沉下來。
「我想先去洗個澡,我剛才吐了,身上很髒。」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表情儘可能做到風情萬種。
「不用了,一會兒再洗。」
「不要,我不喜歡這樣髒髒臭臭地做這件事情,你也不想跟一個滿身惡臭的女人上床吧?」小美使勁兒擠出一絲彆扭的笑容。
Tony想了想,覺得反正小美也跑不了,於是從小美身上下來,躺在床上有點不耐煩地倚在床頭上,給自己點了根菸。
小美迅速從床上彈起來,趁Tony不注意時,順手摸起床頭的手機,衝進了浴室。
她慌亂地鎖上門,打開花灑,細密的水珠從噴頭裡灑下來,小美覺得兩腿發軟,再也站不住了,索性順著牆滑坐在地上,恐懼占滿了她的身體,她縮在牆角忍不住顫抖著,手機屏幕上顯示正在接通希汶的電話,等待的每一秒鐘對小美來說都是煎熬。
終於,電話被接起來,小美聽見電話裡希汶熟悉的聲音,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她哆哆嗦嗦地說:
「希汶,救救我,有人要強暴我,快來救救我……我不知道這是哪兒……地牢酒吧,我記得我是從一家地牢酒吧被帶到這裡來的……啊……」隨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小美尖叫了一聲,她的手抖了一下,手機從手裡滑落到地上。
「開門,你在給誰打電話?把門給我打開!」電話剛講了幾句,Tony意識到情況不對,又發現小美的手機不見了,他跑到浴室門口開始踹門。
原本就簡陋的賓館,門已經年久失修,潮濕的空氣早已經把木頭侵蝕得十分脆弱,每踹一腳,門上的鎖就鬆動了一些,看著快要被打開的那扇門,小美害怕極了,她不知所措地蜷縮在角落,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地上的水越積越多,浸濕了她的衣服,小美絶望地閉上眼睛,像是在等待命運對自己宣判的那一刻。
然而當希汶和Kimmy趕到現場的時候,整個房間都沉浸在一片巨大而恐怖的死寂裡,蜷縮在角落瑟瑟顫抖的小美抬起頭看著她們,眼神卻充滿了空洞冷漠。
「我殺了人。」
小美幽幽地說,但那聲音卻像是空曠山谷裡的一聲槍響,擊中了希汶和Kimmy。
5.
接到小美電話時,希汶和Kimmy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屏幕裡播放著小美還未剪完的《女人那話兒2》,那是Kimmy偷偷從小美的電腦上拷貝下來的。
「不知道小美現在怎麼樣了,坐船去歐洲會很辛苦吧。」
希汶並不知道今天小美和Kimmy之間發生的事,她抱著腿坐在沙發上,自言自語地說著。
Kimmy在一旁沒說話,她也不知道小美究竟有沒有跟九天走,被小美打過的臉上的紅腫已經退了,那一巴掌小美並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可卻帶著割席斷交的決絶,她們那麼多年的友情,就這麼被打散了。
愛情真的有這麼重要嗎?Kimmy不屑地想。
看著屏幕上不久前還談笑風生的她們,Kimmy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些指天誓日一輩子都是好朋友的承諾,現在看來既搞笑又諷刺。
希汶的電話響起,她拿起手機看見是小美的名字,興奮地碰了碰Kimmy。
Kimmy有些落寞,但同時也是慶幸的,起碼小美還會打電話來,不管這個電話最後打給了誰。
希汶按下了接聽鍵,電話裡傳來的卻是小美驚慌失措的聲音,緊接著一聲尖叫聲,電話就被切斷了。
希汶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猛然從沙發上站起來,用驚恐的眼神看著Kimmy,一字一句地對Kimmy說:
「小美出事了!」
「她在哪兒?」Kimmy愣了一下,當她意識到這並非玩笑時,她緊緊地捏住了希汶的雙肩,臉色遽變。
「我不知道。她只說是地牢酒吧附近。」希汶搖了搖頭說。
Kimmy思考了片刻,衝進房間穿上大衣,抄起iPad走出來。
「走。」她沖希汶一揮手,兩人像發射的火箭一樣火速出了門。
門終於被撞開了,腐壞的木頭屑落了一地,門上的鎖掉在地上,撞擊地板發出沉悶的響聲。
Tony氣急敗壞地衝過去,一把抓住小美的頭髮,連拉帶拽地把小美拖回房間,地上的小美掙扎著,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Tony把她抱起來狠狠扔在床上,整個人再一次壓住小美,一隻手掐住她的喉嚨,讓小美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另一隻手用力撕開小美的衣服,布料破碎的聲音在房間裡顯得那樣突兀,那樣讓人絶望。
小美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墜落在發黃的白床單上,她用儘力氣掙扎著,就像一條魚在臨死前最後的一撲騰。
小美感覺到自己的手觸碰到了冰涼的東西,她努力歪頭看了一眼,是一隻玻璃做的煙灰缸,裡面還有幾顆廢棄的煙頭,她儘可能地伸長手臂,抓起煙灰缸,想也沒想就朝著Tony的頭狠狠砸了下去。
隨著一聲沉悶的聲響,Tony的動作停止了,他的身體晃悠了兩下,頭一歪,重重倒了下去。
煙灰紛紛揚揚,在空中似有懸停,接著又不緊不慢、優哉游哉地打著圈向下飄落,落在小美臉上,她心驚膽顫地從床上坐起來,看著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的Tony,一陣寒意爬上了她的背,瞬間侵蝕了她整個身體。
三個人呆呆地戳在房間裡,被恐懼緊緊包圍著。
房間裡異常安靜,只能聽見她們清晰而急促的呼吸聲。
她們不知道自己究竟愣了多久,Kimmy用異常冷靜的聲音對希汶說:
「希汶,把指紋擦乾淨,檢查一下房間,不要留下什麼線索。」
「你要幹嗎?」一直蹲坐在角落驚魂未定的小美還沒回過神,恍惚間覺得自己被封住了五感,又好像看到Kimmy擋在自己身前,抵禦著兵荒馬亂,似乎要像白娘子那般,為了不爭氣的自己水漫金山。
Kimmy走到小美身邊蹲下來,給了她一個淡然的微笑,然後她摸了摸小美的頭說:
「別怕,不管發生什麼,有我們在。」
「Kimmy……」小美的眼神變得柔軟起來,眼眶裡堆滿了眼淚,她剛想說些什麼,就被Kimmy打斷了。
「現在不是廢話的時候,煽情的話留著以後再說。」Kimmy站起身,走到Tony的屍體旁邊,語氣堅決而鎮定地對小美說,「過來幫我把他架上車,如果前台問起,就說他喝醉了。記住,你一定要冷靜,不可以慌,知道嗎?」
Kimmy果斷俐落地說完這番話,心臟卻急劇地跳動著,幾乎要跳出胸膛。
寒意從腳底躥上來,讓她的整個脊背都感覺髮毛。
但她明白,就算是強裝,此刻她也必須要保持鎮定來支撐身邊的這兩顆軟蛋,尤其是小美。
Kimmy的果決起了效用,小美失魂落魄地站起來,木然地點了點頭。
車子在午夜偏僻而空曠的公路上疾馳而過,車子裡暖風開得很大,但三個人依然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
「開慢點,希汶,不然會引人懷疑的。」Kimmy的冷靜配額已經用完了,她像只反射弧漫長後知後覺的恐龍一樣,在逃亡的路上開始緊張。
希汶焦慮地點點頭,把車速稍微放慢了一些。
看著前方黑漆漆一片的路,Kimmy又焦躁不安地問:
「去哪裡希汶?我們現在到底要去哪兒?」
「你不要吵!讓我好好想想。」恐慌的情緒也影響了希汶,她大聲地呵斥Kimmy。
「指紋你擦乾淨沒有?門把手上呢?是不是沒擦?不行,我們得回去再檢查一遍。」Kimmy繼續喋喋不休地說,手指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抖。
「擦了,我都擦了,你不要再吵了好不好。」
「對了,去機場,我們離開這裡,我們出國,電視裡不都那麼演嗎?跑路,對,我們跑路,留在國內太不安全了,去了國外他們就找不到我們了。」Kimmy已經快要精神失常了,詭異地自言自語。
「去什麼機場,出什麼國?我們又不是販毒,又不是拐賣人口,跑什麼路?再說你拿了護照嗎?沒護照上什麼飛機?你冷靜一點好不好?」
「可我們是殺人!」Kimmy神經兮兮地低吼著。
車子裡安靜了,她們的心情都因著這句話變得沉重起來。
希汶按動按鈕,車窗緩緩降下來。
冰冷的寒風瞬間灌進車裡,Kimmy不禁打了個冷戰,冷風讓她清醒了一些。
希汶看了看Kimmy,又回頭看了一眼小美,對她們說:
「你們聽著,沒人看到是我們做的,所以我們很安全,過一陣子一切都會安然無事,所以我們現在不能驚慌,要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
她的語氣聽起來比剛才處理現場的Kimmy還要冷靜。
「不用想了,停車!」一直坐在後排沒吭聲的小美突然說,「你們走吧,我不想連累你們。」
「你瘋了嗎?我們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丟下你?」希汶說。
「別說得那麼輕鬆,這不是咱們上學的時候一起逃課。Kimmy說得沒錯,我現在是殺了人,警察遲早會找到我的,就算是誤殺,我也還是要坐牢。我不能連累你們,讓你們跟我一起坐牢,你們沒有必要去承擔我的罪過,你們是無辜的。停車!不然我現在就跳下去。」
小美說著,打開了正飛馳在公路上的車子的門。
希汶急了,一個急剎車,把車靠邊停下。
小美從車上下來,頭也不回地往回走去,Kimmy和希汶追出來,拽住小美的胳膊。
「坐什麼牢?是那個混蛋強暴你在先的,而且就算你去自首,你以為我跟希汶就真的能脫得了干係嗎?是我們一起把屍體運出來的,是我們一起準備銷毀證據,這些罪,是你一個人能承擔得了的嗎?」涼風一吹,Kimmy恢復了理智。
小美愣住了,她覺得懊惱極了,她那麼任性,任性地要跟九天走,任性地去喝酒,任性地跟一個陌生男人在一起,任性地在出事之後打給了希汶和Kimmy,為什麼不報警,這樣警察來了就可以馬上把她帶走,一切都是她的錯,她竟那麼罪大惡極地把自己最親近的人扯進了這個巨大的漩渦裡。
小美看不慣自己的愚蠢懦弱,眼淚大顆大顆地流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你們……」小美絶望地癱坐在地上。
Kimmy和希汶也跟著她坐下來,蒼白的月光像天空中一盞巨大的探照燈,照耀著她們三人的身影,那一刻她們誰都不孤單。
「別哭了,我們不會讓你有事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三個人一起去面對。」Kimmy輕輕抹掉小美臉上的眼淚說。
「是啊,這些年我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從來沒有彼此放棄過,你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趕我們走呢?」希汶笑了笑,「我這裡還有點錢,本來是用來結婚的,但現在用不著了,我們可以用這些錢來聘請最好的律師。」
「對,我爸有很多高端的律師朋友,不用怕,都會好起來的。」
聽到這些話,小美再也忍不住了,她扯開嗓子大聲哭了起來: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值嗎?我配嗎?我這麼自私這麼失敗,連我自己都討厭我自己。我總是忌妒你們,我想成功都只是因為想超越你們,想讓你們認同我的價值,可是我總是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
「說什麼呢,小美。」Kimmy豪邁地把小美摟在懷裡,笑著拍了拍她的頭,「你知道嗎,其實我跟希汶從小就覺得,你是我們三個之中最棒的。」小美的哭聲停止了,Kimmy頓了頓,接著說,「你在我跟希汶還只知道擺弄洋娃娃的時候就有了夢想,從來不理別人的看法,努力向前走,不管過程有多艱辛多坎坷,你從來都沒有放棄過。你知不知道從小到大,我有多少次希望自己能變成你,像你那麼堅強、那麼勇敢、那麼無所畏懼。」
「真的?」小美從Kimmy懷裡鑽出來,哽嚥著問,「你這樣誇我我很不習慣。」
「當然是真的。」希汶在一旁笑著說,「Kimmy還跟我說你一定會是第一個得奧斯卡獎的華人女導演呢,我們還幻想著跟你一起去現場看你領獎,連衣服都已經選好了,她的那一套呢,特!別!露!」
「滾,那叫性感。」Kimmy推了希汶一把,翻了個白眼說。
希汶撇了撇嘴:「所以啊,我們一定要一起熬過這一關,不能放棄。」
小美低下頭,滿懷感激地笑了,她依然討厭自己,討厭自己之前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她很想告訴Kimmy,自己也好多次想要成為她,但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
原來她們是那麼愛她,從頭到尾斤斤計較著的人,只有她一個。
她們相親相愛了這麼多年,並且還要繼續相親相愛下去,不管吵過多少次架,發誓絶交過多少次,她們的感情軌跡就是一個圓圈,漸行漸遠過後,還是會在原點相遇。
小美的眼眶再次濕潤了,她抱住希汶和Kimmy,在安靜的夜裡又一次放聲大哭起來。
希汶和Kimmy互看了一眼,交換了一個欣慰的笑,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三個人正異常投入地哭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這聲音在半夜的大馬路上顯得格外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還有敲擊的聲音。
三人停止了哭泣,屏住呼吸,小心謹慎地分析著聲音的來源。
Kimmy警覺地看向車子的後備廂,她朝小美和希汶使了個眼色。
三人站起身輕輕地走過去,又是一陣砰砰砰的敲打聲,果然是從後備廂傳出來的。
Kimmy伸手扣住後備廂,對著另外兩個人點了點頭,然後舉起一隻手,懸在空氣裡比著「3、2、1」。
最後一根手指收回掌心的片刻,她猛然打開,接著三人同時靈活地向後彈開了幾步。
後備廂裡,表情痛苦又迷茫的一臉便秘狀的Tony慢慢從車裡爬出來。
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四周,伸手撓了撓頭,卻疼得皺起了眉頭。
「這是哪兒啊?發生了什麼?我怎麼會在這裡?」
Kimmy看了一眼小美和希汶,三人又驚又喜,她衝著兩人揚了揚頭,她們立刻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要在這個變態記憶甦醒之前逃離現場才行,不然即便以多敵少,三個女生也沒有把握能制伏人高馬大的Tony。
三個人立馬化身天外飛仙,速度快得就像三道閃電一樣跳上車,飛速離開了現場,留下身後Tony「欸,你們別走啊,我這是在哪兒啊!」的叫喊聲。
這世間,最幸福的四個字,叫作虛驚一場。
三個人一下子被抽空了,輕飄飄地,像是三隻被繫在方向盤上的風箏,乘著車急駛時的風,肆無忌憚地高飛。
希汶這個時候才開始手心冒汗,幾乎要握不住方向盤。
沒有顧忌儀表盤上的時速,也不知道開出了多遠,直到她覺得周圍徹底安靜了,才靠到路邊停了下來。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這會兒車裡卻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小美明明笑成了一朵開爛的花,可臉上又疊著大江潰堤的慘狀,希汶趴在方向盤上幾近虛脫地抽著笑。
至於Kimmy,她只是直勾勾地盯著窗外,擺著造型,自顧自地美著。
「我來開。」
Kimmy從副駕駛的位置下車,站在沉寂的天地間默默矗立了很久,才拉開希汶的車門把她換下來,載著自己此生最離不開的兩個女人,加速離去。
一張被淚水浸濕的紙巾就這樣靜靜地躺在路邊的草地上。
小美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張紙巾是因為她,才會被Kimmy留在這裡。
「要是讓這倆呆貨知道我也掉了那麼一兩滴眼淚,她們的天還不得塌了。那鬼地方沒有垃圾桶,害我隨手亂扔垃圾,受良心譴責,都怪她們。」Kimmy一邊開車,一邊心中默默獨白。
天知道她有多緊張小美。
或許天也不知道,只有那張皺巴巴的紙巾知道。
等到車再停下的時候,還沒打開車門,後座的兩個人就知道這是哪兒了。
準確來說,車尚未停穩,希汶還來不及坐起來的時候,三個人就已經在動手摸自己的包和口袋了。
通往許願池的路上有三個相鄰又不等距的減速帶,每次剛過第一個,小美和希汶的身體便條件反射地把握著節奏準備迎接後面兩次顛簸了。
Kimmy經過這三個減速帶時,每每都會選擇性失明,從不減速,為此她倆總叫苦不迭。
而現在,這三次撼天動地的顛簸,卻實實在在地透著歡愉的味道。
「又是你空著手,這次不分你硬幣了,我要麻煩許願池的事多著呢!」希汶護著自己的零錢袋從小美身邊跑開。
「我的包不知道落在哪兒了,要麼是公司,要麼是酒吧,我不知道自己喝醉以後還有沒有去別的什麼地方瘋過。」小美有些委屈地努力回憶著。
「伸手。」Kimmy見小美還在絞盡腦汁地想,便趕緊從自己的零錢袋裏拎出來一枚硬幣,舉手投足之間,又恢復了以往高冷的姿態。
小美以為Kimmy會用倒的,於是伸出雙手合成小碗狀,卻沒想到這一枚孤零零的硬幣掉在手裡都聽不見個響。
「幹嗎?別太貪,上次都用掉了,再說了,我哪兒有什麼機會接觸到硬幣這種東西,不得攢個五六年啊。」見小美遲遲不肯收回高舉過頭的雙手,Kimmy只得攥緊零錢袋連連後退。
明槍易躲,卻防不住希汶這一支暗箭。
猝不及防間,Kimmy的零錢袋已經到了希汶的手上。
「鬼扯!明明還有三個!」Kimmy在希汶身後張牙舞爪時,那三枚硬幣已經被拎出來示眾了。
「不行不行!快還給我!」
「一人兩個嘛,這樣才公平。」小美對希汶這副包青天的嘴臉很是欣賞,一時間點頭如搗蒜。
「哦?你要公平啊?那我們把所有的硬幣攏到一起均分成三份啊!」Kimmy站定,雙臂交叉在胸前,一臉挑釁地盯著希汶。
「除不盡啦!」
「我可以少拿一個。」唇槍舌劍是一門屢屢讓Kimmy砍下滿分的必修課。
「我也可以少拿一個。」小美當即倒戈。
小美捏著從Kimmy和希汶那裡奪來的兩枚硬幣,虔誠地閉上了眼睛。
「第一,希望我們三個人,永遠不分開。第二,九天、九天……」
小美只知道自己要許這麼兩個願,一個關於清晰的未來,一個關於模糊的過去。雖然第二個願望就只是他的名字,但小美不介意。畢竟,有他的那些日子其實一直都是失了焦的樣子,這個願望,作為了結,也該如此。
「第一,希望這次希汶找到了真正的Mr. Right。第二,希望小美找到陪她完成導演夢的人。第三,希望『閃亮三姐妹』,永遠在一起。」Kimmy在心中合理地規劃了三個願望,一個給希汶,一個給小美,一個給自己。
「怎麼沒動靜?你們許了什麼願?」希汶探身過來,好奇地盯著二人。
「說出來就不靈了!」
「噓!」
或許要感激許願池的神力,小美和Kimmy竟然破天荒地默契起來,都露出一副「說不得」的神棍樣。
「你們還信這個啊?那原來的怎麼就會講出來啊!我不管,我要說!」一個沒攔住,希汶的話已經衝口而出:「我的其中一個願望是,希望我們三個地久天長!」
「誰要一輩子跟你們待在一塊兒啊?」
「女人啊,就是天真!」
小美和Kimmy同時翻起白眼嫌棄希汶的願望,心底卻都不由自主盈滿了笑意。
「不願意啊?那無所謂啊,反正我已經說出來了。」
希汶是真的不在意這一個願望是否會作廢,因為自己的全部十三個硬幣都被用來許下了同一個願望,失效了一個,還有十二個,準靈。
「你不是女人啊?裝什麼大男子主義,還敢有性別歧視?」
三個女生又一次站在池邊毫無顧忌地吵吵鬧鬧,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也不曾改變。
我願與君相知,長命無絶衰。
這本不該是只有愛情才能用的話。
正是因為親愛的你們,這世界上所有的風霜雨雪,才能在肆虐凜冽之餘,還存有一分美麗的意味。
天荒地老,永無盡頭。
新年驚心動魄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沒有人記得她們最終是怎麼回的家,記憶裡,那天的定格畫面就是三個不知道是哭是笑、是爭吵還是擁抱的女瘋子仗著醉意胡作非為。
並沒有人喝酒,可那天的許願池邊就是瀰漫著淡黃色的水霧和光。
好像是終於釀成的瓊漿,就這麼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摔碎了陳壇,味道濃烈且無孔不入。
三個人就這麼不可自持地醉了。
在這一天裡面,她們都嘗試過失去人生中最寶貴的東西。
可慶幸的是,她們得到的遠比失去的要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