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舒清遇劫

  冬日的早晨,寒氣逼人,初升的太陽,展現金黃色的神韻,慕容舒清站在營地後面的山坡上,伸了一個懶腰,她有多久沒有這麼早起過了?看著為她鍍上一層金光的朝陽,慕容舒清輕嘆,她還是更喜歡夕陽的餘暉,那帶著淡淡眷戀華麗轉身,瀟灑隱沒的光明,更得她的歡心。

  遠處如黑色閃電一般狂奔而來的身影,讓慕容舒清揚起了一抹淺笑,大聲喊道:「冰魄。」

  她的呼喊,讓冰魄更是興奮,撒歡一般迅速來到她面前,揚起的前蹄,將山上還未化盡的雪花濺得慕容舒清滿身都是。慕容舒清苦笑著拍落它身上的雪花,報復似的用力抱著冰魄的脖子,笑道:「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冰魄並不把她那點力道放在心上,還是一個勁地往她臉上噴氣,親昵地在她脖子上蹭。慕容舒清用臉貼著冰魄的額,一邊撫摸著它柔順的鬃毛,一邊低低地說道:「幫我一個忙,可以嗎?」

  冰魄似乎感覺到了慕容舒清今天的不同,不再膩著她,而是靜靜地看著她依然帶笑的眼。良久,冰魄又將腦袋靠近慕容舒清的脖子,她以為它又要來蹭她,冰魄卻只是在她耳邊輕聲地嘶鳴,然後就向營帳的方向走去,才走了兩步,看慕容舒清還站著不動,它迎風傲然而立,等待著她。

  慕容舒清慢慢地走到冰魄身邊,翻身上馬,冰魄懂她的意思,她也無須多言。她輕拍了一下冰魄的屁股,冰魄回頭睨了她一眼,狀似對她的這個小動作很不滿,慕容舒清還未來得及得逞地笑,冰魄忽然揚蹄狂奔,讓她驚叫著趕緊夾緊雙腿,拉著冰魄的鬃毛,一人一馬,呼嘯著向主營地跑去。

  經過昨晚一夜的休整,蒼月果然一早又來叫陣。昨晚部署了一夜,東隅也有了應對之策,軒轅逸正在點兵,準備迎戰蒼月。

  就在軒轅逸準備上馬的時候,遠處傳來一聲呼喊,「等等,軒轅逸。」純黑駿馬奔馳而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冰魄傲人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慕容舒清被冷風吹得輕顫不已,下馬都不太俐落。軒轅逸扶著她的腰,輕輕一帶,將她置於懷中,她冰冷的雙手讓他又皺起了眉頭。握緊她的雙手為她取暖,軒轅逸問道:「清兒,怎麼了?」

  輕輕掙脫軒轅逸的手,慕容舒清再一次抱著冰魄的脖子,貼著它的耳邊,輕柔眷戀地撫摸著它的前額,清淺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懇求,說道:「幫我把他帶回來,好不好?」

  冰魄在慕容舒清脖子上輕舔了一下,退後兩步,一記長嘶,高高而立的前蹄,依然桀驁的眼神與身姿,還有那震耳的鳴叫,似乎都是它對慕容舒清的承諾。

  慕容舒清轉身,看著那雙如海一般深沉毅然的眼,依然用清淺而懇求的聲音說道:「幫我把它帶回來,好不好?」

  軒轅逸撫上慕容舒清涼涼的臉頰,她一大早趕過來,就是為了讓冰魄陪他上戰場?誰說她清冷、淡漠,越是靠近她,瞭解她,越是知道,她對於自己所愛之人,柔軟而溫情。這樣的她,讓他更愛她一分,不僅是她的聰穎、她的特別、她的淡定,還有那份難以觸及,但是卻異常炙熱的情意。知道慕容舒清心中對冰魄和自己的擔心與眷戀,軒轅逸鄭重地點頭,說道:「好。」短短的一個字,低沉的聲音卻如千斤重石一般,安撫著慕容舒清的心。輕吻著她的額頭,軒轅逸說道:「等我。」

  「嗯。」慕容舒清微笑著點點頭,希望今天收到的兩份承諾都可以兌現。

  隨行的將士已經等待了太久,軒轅逸再看她一眼,毅然轉身上馬。冰魄已上好了馬鞍,這是冰魄第一次帶上馬鞍,黝黑的鬃毛迎風而動,滿目的不覊看起來,威武而狂妄。軒轅逸拍拍它的背,笑道:「冰魄,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可以並肩作戰。」今天,他們有了一定要勝的理由和承諾,清兒,等我回來。

  軒轅逸輕喝一聲,冰魄便知其意地躍然而去。

  軒轅逸和冰魄果然很配,一樣的狂妄不覊,肆無忌憚,桀驁不馴。看著他們絶塵而去的背影,慕容舒清久久地立於營中,越升越高的太陽,用溫熱的陽光包圍著她,也映照著她嘴角那抹溫暖的微笑。

  今天沒有像昨天一般轟響不斷,只是偶爾的幾聲,但是斷斷續續聽見的馬蹄音和喊殺聲,讓綠倚覺得更加可怕。小姐倒是比昨天平靜得多,不是很擔心的樣子,從早上回來到現在,都一直在看書。將手中的清茶放到矮幾上,綠倚小聲地說道:「小姐,您的茶。」

  慕容舒清自書中抬頭,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接過茶,輕抿了一口。她剛想誇獎綠倚,門外傳來了一道試探性的男聲,「慕容小姐?」

  綠倚看了一眼慕容舒清,見她點頭,綠倚才對著帳外說道:「進來吧。」

  小戎端著盤子,上面是一個燉盅,微笑著走了進來。一看是他,綠倚笑問道:「小戎,什麼事?」這名小將綠倚見過很多次,人很好,對小姐也很照顧,所以見到他,心裡多了一分好感。

  小戎將盤子放在矮幾上,推到慕容舒清面前,傻傻地笑道:「沒什麼,這是將軍臨行前,吩咐廚房給小姐燉的湯,補補身子。」

  軒轅公子還真是細心!綠倚掀開蓋子,一股濃郁的雞湯味道撲鼻而來,她盛了一碗,端給慕容舒清。慕容舒清接過,看了一眼小戎,舀了一勺,剛要放進嘴裡,忽然又放下,對著綠倚說道:「綠倚,我的一本棋譜放在商君那裡了,你去幫我拿回來。」

  棋譜?綠倚納悶了,小姐很少下棋,平時也很少看棋譜,怎麼會有棋譜在商莊主那裡?雖然疑惑,綠倚還是回道:「是。」

  就在綠倚轉身準備出帳之前,忽然覺得脖子上一疼,只來得及「啊」一聲,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慕容舒清放下手中的雞湯,看向綠倚,還好她只是暈過去而已,本來還想支開她,讓她免受傷害,現在看來,他們是不會放過帳中任何一個人了。

  「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知道他會有所行動,可是她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還是讓你看出來了。」伴隨著一記冷笑,冷冷的女聲裡帶著淡淡的自我調侃,薄薄的臉皮在素手輕揚間被拋落在地上。只是面具下,卻不是那張蒼白而平凡的臉,這次是一張十來歲的少女的臉,只是那冷殘的聲音和毫無表情的面容與這粉面俏姿極不相符。慕容舒清覺得,她上次看到的那張臉更配她。顯然,這張也不是她本來的面貌,莫不是這女子出門都戴著幾張臉皮?

  女子冷冷地看著她,問道:「為什麼每次你都能看出是我?」她很好奇,她的易容術從未出過差錯,為什麼每次到了她這裡,總會被認出來,上次那個是服侍了她十幾年的丫鬟就算了,這個小兵她才見過幾次?慕容舒清,你為什麼就如此的不同?

  慕容舒清微笑地看著面前的女子,她對她也好奇,雖然她總是冷冷的,但是每次看見她,總不自覺地感到惋惜。她年紀應該不大,像這樣年紀的女孩子,應該如芷晴、曉曉一樣,受人寵愛,揮灑青春,或者像綠倚一樣,衣食無憂,有人照顧。然而生活沒有給她這樣的厚待,慕容舒清低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一愣,皺了皺眉頭,她應該回答她的問題,而不是問她。心裡這麼想,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抗拒不了那淡淡的笑容,女子還是冷淡地說道:「無名。」

  「無名?」慕容舒清握住茶杯的手一頓,一個很適合她百變身份的名字,只是聽起來不免有些悽楚。慕容舒清搖了搖頭,回道:「這個名字不太好。」

  無名冷笑地看著慕容舒清,她還有心情和她討論名字,那愜意的姿態,實在刺眼。

  「我能認出你,是因為你的眼睛。」無名的手剛撫上腰間短劍,因慕容舒清的話而停住。

  「它沒有神采。」慕容舒清直視著無名冷冽的眼眸,淡淡地說道,「一雙眼睛,可以單純,可以陰狠,可以溫柔,可以殘忍,但是,你很特別,沒有神采。所以,雖然你已經練就了世上最難的把戲,把你的臉變成一個個面具,但你仍然不是他們,你還是你。」

  慕容舒清清冷的聲音,讓無名不自覺地輕顫,好一會兒,她似笑非笑地說道:「為什麼我沒有早點遇見你?」為什麼在她對人生沒有任何奢望的時候,讓她見到慕容舒清,沒有遇見,或者她可以理所應當地繼續行尸走肉般生活下去。為什麼她沒有早點遇見她,在還沒有屬於宏冥之前,這樣或許她也可以知道什麼是笑。沒有為什麼,這就是她的命運。微染波瀾的眼睛,瞬間變得默然,無名冷冷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綠倚,說道:「殺了她,把慕容舒清帶走。」

  話音剛落,四個黑衣人出現在無名身後,手中的長劍泛著森冷的光芒。一直暗中保護慕容舒清的兩名暗士也現了身,一前一後地護著慕容舒清。

  雖然被保護在中間,慕容舒清知道現在的形勢對自己很不利,宏冥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劫持她,所派之人,必定是能保證萬無一失的。她猜,不僅是這帳內,就是帳外,也已經部署好了吧。炎雨、蒼素都不在她身邊,打起來,也不過是多犧牲幾條性命罷了。

  慕容舒清對著已經背對著她,立於帳門的無名說道:「別殺他們,我跟你走。」

  無名慢慢地轉過身,冷漠的臉上帶著不屑,嗤笑道:「你以為你現在還有選擇的權利?」什麼時候她都不忘身邊的人,上次那個紫鴛是這樣,現在的綠倚還是一樣,宏冥根本不需要擔心這樣的人,她滿身都是弱點。輕輕一揮手,四個黑衣人瞬間向慕容舒清撲過去。

  不出她所料,對方派出來的都是頂級高手,以二敵四,毫無勝算,很快,兩人已經毫無聲息。四把長劍同時指向慕容舒清,無名的短劍也橫在了綠倚的脖子上。

  「等等。」慕容舒清無視面前的四把利刃,一步一步地走到無名面前,說道,「若殺了她,我也不會活,但宏冥並不想要我的命。」。

  無名握劍的手一緊,宏冥確實不讓她死,但是她居然拿自己的命來威脅她。劍繼續逼近綠倚,慕容舒清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向淡然的聲音裡帶著輕顫和懇求,「無名,不要殺她。」她不能看著綠倚這樣死在自己面前。

  剛說完,慕容舒清只覺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只是無名那把沾染了無數人鮮血的短劍,卻怎麼也落不下去,她不想那雙清明而淡然的眼再看向她的時候,染上恨意。慕容舒清,她真的是一個可怕的敵人,會讓人失了心神。

  京城難得下起了大雪,這算是數年來難得一見的景緻了,位處南方的都城,即使是隆冬時節,也只是飄幾朵雪花而已。外面雪花紛飛,御書房裡卻十分溫暖,四個爐子立於大殿四角,正中冉冉升起的紫檀青煙,讓整個御書房猶如初春一般,隔絶了室外的寒冷。玄天成手執極品狼毫,正在案前練字,剛剛下朝,一身的明黃朝服,更顯威儀。

  童阜弓著腰,站在案旁,小聲地稟報導:「皇上,危海大人求見。」

  「宣。」玄天成專注於筆下,並未抬頭。

  不一會兒,危海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案前,抱拳半跪著說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嗯。」還是沒有抬頭,玄天成心不在焉地點頭說道,「起來說話。」

  危海俐落地起身,朗聲回道:「回皇上,聖旨已經頒給軒轅家了。」今日早朝宣旨之後,他就奉命將聖旨送到將軍府。他還沒有出軒轅府,就聽見軒轅夫人讓人快馬加鞭地給軒轅將軍送信,這倒是奇怪了,明明已經退了的婚事,這軒轅家怎麼忽然緊張起來?再說,皇上已經下旨,慕容舒清就是不願意也不行了,他們急什麼?

  玄天成點頭說道:「好。」軒轅逸突來的請旨賜婚倒讓他吃了一驚,不過這也是好事,既掌控了慕容家,他也不需麻煩地納妃了。就是初晴哭得要死要活的,讓他煩心。

  收了筆,玄天成終於抬起頭來,「她可有消息?」三個月了,她究竟去了哪裡?

  三個月來,幾乎每隔幾天,皇上就要問起那女子。危海知道皇上對那神秘的女子是動了真心,他不敢隱瞞,連忙說道:「她並不是京城人士,還有那位海月姑娘,極有可能是海域之人。」這是他查了很久才查到的一點線索,實在是她們太過小心,幾乎沒留下什麼痕跡。

  玄天成皺起了眉頭,問道:「海域?那個神秘的海中國度?」只聽其名,皆傳該國神秘莫測,極少人可以前往。

  「是。」

  「那麼,她也是?」如果真是如此,要找到她,豈不更難?

  聽出皇上語氣中的不悅,危海立刻回道:「目前還不能確定。」

  將寫好的字讓童阜拿去裝裱,玄天成冷冷地說道:「查。」無論她是哪裡人,他都要找到她。

  「是。」

  童阜小心地拿著皇上的墨寶,上面書寫著剛勁有力的四個大字「佳偶天成」,一定是皇上要送給軒轅將軍大婚的。童阜看著皇上案几上的幾幅畫卷,問道:「皇上,這些畫卷?」

  玄天成揮揮手,說道:「拿走,慕容舒清那幅,還有裝裱好的字都送到軒轅將軍府上吧。」反正他也不需要了。

  「是。」童阜手中拿著皇上的墨寶,讓旁邊的小太監收拾案几上的畫卷,小太監很少能這麼近距離靠近皇上,不免有些緊張,收拾好了就想趕快退下,但是一個不小心,最上面的一幅畫從手中滑落,畫卷摔在地上,展開了一半。

  啪的一聲脆響,在安靜的御書房裡,顯得格外刺耳,童阜踢了嚇傻的小太監一腳,小聲說道:「還不快收拾。」

  「是是是。」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趴下。

  「住手。」玄天成的這聲呵斥,不僅嚇壞了小太監,連童阜和危海都被他忽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童阜膽顫心驚地悄悄瞄了皇上一眼,只見皇上緊盯著地上展開一半的畫卷,臉上的表情滿是錯愕,順著皇上的視線,童阜只看見半開的畫捲上,隱約畫著一個女子的頭像。

  玄天成一步一步走下台階,眼睛卻是不離畫卷,畫上的女子,和她很像,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他拿起地上的畫卷,輕輕展開——

  一個女子身著淡綠素衣,下著墨綠長裙,及地的青絲綰於木簪之間,左右手各執一支毛筆,微閉雙目,嘴角輕揚,笑得自信且從容。素淨的青衣,墨似的長髮,還有那慵懶的笑意,都讓她平凡的面容散發著清雅隨意的風采。

  是她。玄天成久久地看著眼前的畫卷,微微顫抖的雙手顯示著他內心的激動,不住地低喃道:「她,怎麼會是她?」

  忽然,玄天成猛地抬起頭,雙眼閃著炙熱而急切的光芒,盯著童阜問道:「她是誰?」

  沒有見過這樣的皇上,童阜心裡直打鼓,連忙看了一眼畫卷,戰戰兢兢地回道:「回皇上,是慕容舒清。」這是前幾日禮部送來的慕容舒清畫像,當時皇上不看,他收拾的時候看過一回。傳說這慕容舒清極為低調,本人沒有畫像,這幅還是當日去過祁相壽辰的禮部侍郎繪製的,就不知這一張普通的畫像,何以讓皇上如此失常?

  「什麼?!」童阜的回答引發了玄天成不可置信的怒吼。

  危海忍不住朝畫像看了一眼,這一眼,讓他明白了皇上暴怒的原因。畫上的女子,正是皇上尋覓了整整三個月的佳人,而這個慕容舒清——正是皇上剛剛昭告天下的將軍夫人。

  玄天成有一瞬間的大腦空白,接下來,就是鋪天蓋地的怒火湧上心頭,慕容舒清,慕容舒清,舒清——秦書。好,很好。她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耍盡了花樣,玄天成握著畫卷的手,因為憤怒,微微顫抖著,佈滿暴風雨般怒氣的雙眼,在看到童阜捧在手中的「佳偶天成」四個字的時候,更是演變成了一場風暴。

  玄天成一把抓過宣紙,三兩下就將宣紙撕成碎片,棄於大殿之上。所有的宮女太監都被玄天成少有的暴怒嚇得紛紛匍匐在地,口中連連說著,「皇上息怒——」

  只有危海知道,皇上心中的怒意,是多少聲息怒也平息不了的。皇上對慕容舒清的情意,三月來,他都看在眼裡,可是萬萬想不到,她竟是軒轅將軍的意中人,而且居然是在昭告天下之後,皇上才得知她的身份。這無疑是將自己心愛之人拱手相讓,皇上怎能不氣,怎會不怒?

  玄天成暴怒地扔下手中的畫像,一腳踹開大殿的門,走到漫天風雪之中。寒冷的風雪,沒能澆熄玄天成心中的火焰,面無表情的冷然,染火的利眸,讓大殿裡的每一個人,都彷彿置身於冰天雪地一般。童阜再次將眼光投向落在地上的畫像,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皇上的失常,一定是因為這個女子。

  請旨成親。好個慕容舒清,早不來,晚不來,就在知道朕要娶你的時候來,你就這樣想要逃離朕,用這樣的方法讓朕進退不得?慕容舒清,你以為你這樣就可以逃開朕嗎?你休想。

  傳說皇上今日不知何故,大發雷霆,在風雪中,一站就是一下午,沒有人敢靠近,就連皇后,都被攔在御書房之外。

  商君正在和秦修之下棋,她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今日是東隅與蒼月決戰的日子,她卻有心思下棋,實則是心中已經作了比較,尤霄她早就交過手,軒轅逸也在數月來領略了他的才華,若無意外,軒轅逸應該是會贏的。

  兩人正下到緊張之處,帳門被粗魯地掀開,綠倚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口中不斷地叫道:「商,商莊主——」

  商笑扶住一身狼狽的綠倚,問道:「綠倚姐姐,怎麼了?」

  商君看著她髮絲凌亂,脖子上還有一道明顯的血痕,心裡忽然升起不祥的預感,「舒清是不是出事了?」

  來不及喘氣,綠倚急道:「小姐……小姐不見了。」她一醒來,就沒了小姐的蹤影,軒轅公子和裴公子都不在,她只得向商莊主求救了。

  「什麼?」想起昨日慕容舒清說的話,商君的心咯噔一下,莫不是真的這麼快就動手了?

  綠倚的話,讓帳內的幾人都錯愕不已,商笑不相信地問道:「怎麼可能,舒清姐姐不是一直在帳中?」這麼個大活人,怎麼會說不見就不見了?

  在這樣守衛森嚴的軍營裡,還能把人弄走,這人的能耐不小。商君站起身,喚道:「來人。」

  「在。」一個僕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現身於帳內。

  商君俐落地吩咐道:「馬上派人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去追,不要放過任何馬車、三人以上的商隊,還有,封鎖臨風關關口。」絶不能讓他們把慕容舒清運出東隅,不然她就更危險了。雖然封鎖臨風關關口需要官府文書,但是以她的實力,要封鎖一天還是輕而易舉的,為了慕容舒清,她管不了這麼多了。

  「是。」男子領命而去。

  商君輕撫胸口,擔憂讓她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商笑正安慰著驚魂不定的綠倚,商君冷靜地說道:「我要去清的營帳。」或許在那裡,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秦修之一齊起身,說道:「我陪你一起去。」他把慕容舒清當作好友相待,她若有什麼不測,他也心焦。

  一行人急急趕到帳中,帳內的桌椅和擺件凌亂不堪。商君一邊仔細查看房裡的一切,一邊問道:「綠倚,你先別慌,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商笑一直緊握著綠倚的手,讓她狂跳的心稍稍安定,綠倚深吸一口氣,仔細回想道:「今天午後,小戎來送雞湯,然後小姐讓我去您那拿棋譜。再然後,我就暈過去了,醒來小姐就已經不見了。」說完,綠倚再也忍不住地任淚水滑過臉龐。商笑一邊用絲帕包著綠倚流血的脖子,一邊安慰道:「綠倚姐姐,你別太擔心,舒清姐姐她那麼聰明,不會有事的。放心。」雖然是這麼說,但是看到帳中打鬥的痕跡和案几旁兩具暗士的屍體,舒清姐姐的安全還是讓人揪心,說這些,只是為了安慰綠倚,也是在安慰自己吧。

  午後?那麼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希望他們還沒有出關。從綠倚這裡,似乎找不到什麼線索了,慕容舒清讓她拿棋譜,應該是她已經發現了敵人,只是劫持她的人是誰呢?查看著暗士的屍體,上面的致命傷是,「落葉刀?」

  細如柳葉一般的刀口,深可見骨,會使落葉刀的,是江湖上排名第六的殺手,他們一共四人,相互合作,極少失手,可是是什麼人會用這樣的殺手來劫持慕容舒清呢?

  商君還在思索著,帳外震天的馬蹄聲和歡呼聲紛擾地傳來,軒轅逸應該是勝了,可是,再看一眼狼藉的營帳,商君握緊了雙拳。

  秦修之有些擔心地說道:「軒轅逸回來了。」

  「嗯。」是他回來了,慕容舒清被劫,軒轅逸的怒火怕是能把營帳給燒了。

  冰魄跑在隊伍的最前面,軒轅逸夾緊馬腹,冰魄並不需要馬鞭,就已經知道應該奔向何方,它果然是一匹世間難求的寶馬。今日一戰,如預料中的一樣,蒼月的炸葯也不多了,幾輪之後,兩軍還是肉搏沙場,尤霄果然是一個好對手,今日戰得痛快。只是看蒼月這次的死傷情況,再加上奇陣被破,現在只剩四萬餘人,就算不撤軍投降,要再戰也要掂量掂量了。

  冰魄似乎比他更著急,入了營中便直奔到慕容舒清帳前,高聲嘶鳴著。軒轅逸朗笑著拍了拍冰魄的頭,它倒是比他還興奮。一人一馬,注視著那扇帳簾,但是應該出門迎接他們的身影卻遲遲沒有出現,軒轅逸驚覺不對勁,俐落下馬,急急衝入帳中。

  「清兒——」軒轅逸進了帳中,呼喚的聲音在看到一室的狼藉之後,瞬間淹沒。軒轅逸冷冷地注視著帳中的幾人,在沒有搜索到心中那抹影子的時候,眼裡閃過一絲驚恐的同時,也散發著蓬勃的怒意。

  帳簾再一次被掀開,進來的裴徹被軒轅逸冷硬的背影和雜亂的營帳驚得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身後的炎雨和蒼素在看到這樣的情景時,原本輕鬆的臉一下子陰沉到了極點,迅速閃身進了帳中,當看到地上的屍體時,眼裡的殺氣瞬間升騰。炎雨細細地查看著屍體,希望從中能查出點什麼,蒼素也在殘破的房中想要查到一些蛛絲馬跡。

  裴徹皺起了眉,看著房裡的幾人,問道:「舒清呢?」雖然心中早已經有了答案,但是他仍是不死心地問出最後的希望。

  綠倚和商笑被軒轅逸渾身上下散發的陰霾暴怒之氣嚇得臉色蒼白,尤其是綠倚,哆嗦得如秋天裡的落葉,想要開口回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唯有商君還能直視軒轅逸的眼,冷靜地說道:「清被人劫走了。」

  她話音剛落,一直沒有說話的軒轅逸低低地丟出三個字,「說清楚。」他在極力控制自己既擔心又憤怒的情緒。

  綠倚估計已慌亂得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商君將綠倚所說的又再說了一遍。

  目前看來,線索就是那個方戎了,裴徹問道:「方戎在哪裡?」

  這在綠倚說的時候,商君就已經讓人查過了,他搖搖頭,回道:「在廚房營帳後的草叢裡發現了他的屍體,看樣子昨夜就已經死了。」對方出手狠辣,不留一絲餘地。可是他們為什麼又會放過綠倚呢?商君看了一眼聽到小戎已死,驚恐地睜大雙眼的綠倚,一時還想不明白。

  死了?「那今天早上的是誰?」裴徹一直緊皺著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是他向慕容舒清借的人,現在她卻出了事,這讓他心裡難受得似乎是自己害了她一般。若是她真的有什麼不測,那他……唉。

  唯一的線索斷了,營帳中陷入一片死寂。炎雨在聽完商君的話之後,卻想到了一個人,握緊的拳頭咯咯作響,炎雨因憤恨而起伏不定地說道:「是燕芮。」

  炎雨將來臨風關時遇到宏冥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他居然一而再地讓她受到傷害,緊握的手臂青筋似乎都爆出來一般。

  宏冥原來就想劫走慕容舒清,再加上用江湖中人劫持,很像是他的風格,裴徹權衡分析了一下,點頭說道:「劫走舒清的很有可能就是宏冥。」

  商君低喃道:「他會把清劫到哪裡去呢?」宏冥她沒有怎麼接觸,不是很瞭解,只是聽聞此人名聲很好,現在看來,這樣深藏不露的偽君子,怕是更難對付。

  「應該是燕芮,舒清在燕芮所做的事情已經讓宏冥陷入了困境,蒼月炸葯沒有作用之後,勝利機會渺茫,他一定會趕回燕芮。」

  「我已經讓人從四個方向追了,既然如此,現在加派人手往燕芮的方向追捕吧。」好在從此處去燕芮,還是必須在東隅走一段,只要還在東隅,找到慕容舒清就更容易些。商君起身,正想吩咐人手去找,蒼素卻比她動作更快地閃身出了營帳。

  這時,軒轅逸卻忽然說道:「今夜整軍,明日進軍蒼月。」

  「軒轅逸?」裴徹不解,這個時候,軒轅為什麼急著攻打蒼月呢?

  面對眾人的不解,軒轅逸只冷冷地說道:「你們繼續從各個方向追查,宏冥並不笨,不一定直接將人送回燕芮,再則,綁走清兒的,不一定就只有宏冥,清兒也有可能被綁到蒼月。明日我出兵攻城,炎雨你帶領三百人到蒼月營帳搜查清兒的下落,不管是不是他們,明日,我都要讓蒼月付出代價。」若是蒼月,那麼他們罪無可恕;就算不是,也是宏冥的幫兇,他一樣也不會放過。清兒,我要讓所有傷害過你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裴徹幾乎沒有見過這樣的軒轅逸,那種渾身上下似乎都充滿著毀滅的氣息,比暴怒的狂吼更讓人毛骨悚然。還有始終陰沉著臉,不言不語的炎雨和蒼素,他們身後的眾多暗士,也是一股可怕的力量,更別說看似溫潤,實則神秘莫測的商君。他有預感,若是慕容舒清真有什麼不測,受到這烈焰波及的,不會僅僅只是幾個人而已。

  環視了他們一眼,裴徹小心地問道:「若是這樣還找不到舒清呢?」

  本就寂靜的營帳,再一次陷入死寂。良久,軒轅逸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說道:「掀翻了燕芮和蒼月,也一定要把她找回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出了營帳。裴徹知道,這不僅是軒轅逸的誓言,也是帳中所有人的心聲。慕容舒清,你千萬不能有事。

  軒轅逸出了帳篷,一直守在外面的冰魄並沒有走,直直地盯著他的身後,仍是未能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時,它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麼,狂躁地噴著氣,前足狠狠踏在地上,時高時低的嘶鳴低吼顯示著它的不安與狂怒。冰魄一個立馬,就要狂飆而去的時候,軒轅逸一把拉住還套在它頭上的繮繩,將它拽了回來。

  冰魄卻不理會他,依然暴躁地騰躍著自己的身體,根本不管這樣是不是會弄傷自己,只想立刻離開。軒轅逸死死地抱住它的頭,就是不放手,僵持了好一會兒,冰魄漸漸有些支持不住了,軒轅逸額頭也冒出了汗珠。

  待它稍微安靜了一點,軒轅逸才在它耳邊低低地說道:「我會把她帶回來的,相信我。」說完,軒轅逸為冰魄解開身上的馬鞍還有套在嘴上的繮繩,一人一馬,在這冰冷的雪天裡,對峙著。

  良久,冰魄異常平靜地轉身朝營外狂奔而去,這次軒轅逸沒有再阻攔它。

  一輛普通的馬車停在官道的路邊,不時有一些車隊商旅經過。夕陽西下,絢麗的金光籠罩著車身,一匹棕色老馬低著頭,悠閒地吃著草。馬車的帘子已被掀起,一名清瘦的男子坐在車轅上,將手中的乾糧遞到身邊的女子手中,還不時為她蓋好薄被,怕這西北的風雪凍壞了身邊的佳人。女子面貌平凡,蒼白的臉色讓她看起來總是懶懶的,似乎沒有什麼精神。

  路過的人都不會注意這對年輕的夫婦,他們普通得就像任何一對情侶,女子似乎重病,丈夫在一旁細心地守護。夕陽餘暉間,兩人竊竊私語,溫馨卻平淡。

  女子接過遞過來的乾糧,握在手中,卻沒有吃,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腳,她已經這樣時醒時睡兩天了,再加上馬車日夜顛簸,她的骨頭都快散架了。待手腳稍微靈活一些,能夠坐起來,她才對著身邊的男子淺淺地笑道:「謝謝你。」

  男子幫她蓋好薄被,對她的感謝不以為然,但是表情卻是溫柔的。慕容舒清輕笑著搖搖頭,這個無名真是一個奇才,不管是男女老少,她都易容得惟妙惟肖,不知道唐曉曉和她,誰技高一籌?她居然想到和她假扮夫妻,一匹老馬,一輛破車,一個多情的郎君,一個久病的嬌妻,她還給自己也易了容,現在就是炎雨、蒼素迎面而過,怕也難以認出吧。

  當然,若是她輕柔的動作,溫情的面容,能再配上真摯的眼神,就完美無缺了,只可惜,她看似柔情的眼中,滿是冷漠。慕容舒清對著背對著她,靠著車壁閉目養神的無名說道:「謝謝你,沒有殺綠倚。」

  無名轉過身,微微皺眉,奇怪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殺她?」她一直都是在昏睡中,自己也從未和她說過綠倚沒有死,她是怎麼知道的?

  慕容舒清心裡舒了一口氣,笑道:「猜的,剛才你也告訴我你沒有殺她了。」她終於有心情吃乾糧了,這兩天,她一直擔心綠倚,好在有驚無險。

  無名不懂眼前的這個女子,她被綁兩天來,好不容易可以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套她的話,關心那個丫頭的死活。她不知道,她最應該擔心的是她自己嗎?閃開視線,無名懶得再看慕容舒清一眼。

  慕容舒清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乾糧,不知道是太久沒吃東西餓過頭了,還是都在昏睡,體力消耗少,她並沒有什麼食慾,雖然如此,她還是努力地將手中的乾糧往嘴裡送。看著窗外漸漸隕落的夕陽,慕容舒清似有若無地問道:「你中毒了嗎?」

  無名不禁一怔,呼吸一緊,她為什麼會知道她身上有毒?但是鑒於剛才慕容舒清套她的話,無名仍是面無表情地一動不動,彷彿沒有聽見慕容舒清的話一般。

  慕容舒清吃著乾糧,看著餘暉,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易容術不差,想要逃離應該不難,但你卻受制於人,我猜,是受毒物控制了吧。」一般情況下,以宏冥和凌鬱的為人,用毒會讓他們安心些。

  無名臉上並沒有多大表情,睜開的眼中卻滿滿的都是諷刺,她冷笑道:「毒有什麼可怕的,對我來說,在哪裡,幫誰殺人,根本沒有區別,若是有一天我真的想走了,不過就是把命給他們罷了。」

  雖然,每次毒發都像蝕骨一樣地痛,但是那又怎樣,反正生死對於她來說,早就無所謂了。

  慕容舒清回過頭來,對上無名冰冷的眼,問道:「你愛著宏冥?」一個無謂生死的女子,仍肯受制於人,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愛上了他。宏冥確實有那個資本,是一個容易讓人心動的男人。

  「愛?」無名似乎對這個字眼很敏感,她有多久沒有聽過這個字眼了,五年還是十年?沒有心,還會有愛嗎?無名忽然變得平靜,默然說道:「他不需要愛,他讓我變得也不需要愛。」

  有人說,每個人性格中的每一點,背後都有一個故事,一段經歷。無名的故事裡,應該有著太多的傷、痛、怨、恨吧,而她,並不認為自己是救世主,能撫平經歷帶去的傷痕。或許,唯有歲月有這樣的能力,它能讓傷痛變得平緩,但是同樣,它也可以讓人心變得更扭曲。這天下間,最難懂的,莫過於人心。

  慕容舒清拍掉手中的乾糧屑,撐著馬車的窗框。天際間,夕陽已經完全落下,只留下絲絲紅霞,映滿雲間,慕容舒清笑道:「今天的夕陽,很漂亮。」

  無名斜睨了一眼,冷硬地說道:「再美也不過片刻,很快就會被黑暗吞噬。」

  她滿臉的不屑,倒是比平時冷漠的樣子來得可愛。似乎是存心想要逗她,慕容舒清輕輕點頭,接著繼續陶醉地說道:「是的,朗月繁星也很美。」

  無名一臉怪異地看著慕容舒清,良久,才搖搖頭,得出結論,「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慕容舒清也斂下笑意,認真地問道:「怪在哪裡?」

  「你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嗎?」

  慕容舒清不需思索,無奈地看了自己活動艱難的雙腳一眼,挑眉笑道:「你們的階下囚。」

  「你卻還有心思賞雲弄月。」她是真的這麼隨遇而安,還是自信到胸有成竹?這世上,真有這樣瀟灑的女子?

  說話間,紅霞也已經被雲團完全吞沒,這樣的情景似乎每天都在出現,只是都不完全一樣。轉過身,讓自己更舒服地靠著車壁,慕容舒清淺笑著嘆道:「青雲朗月,不會因為我的驚慕,而變得更加美麗;也不會因為我的無心眷戀,而寂寞失色。我怕錯過了,不知何時還有機會賞此雲此景了。」

  不是對這次遇劫完全沒有恐懼,但是還不至於讓她驚恐到失去理智,宏冥想要囚禁她,怕是難了。她相信軒轅逸,相信炎雨、蒼素,相信商君,更相信自己,她只要活著,就不會放棄獲得自由。

  無名毫無預警地大笑出聲,忽然她動作迅速地點了慕容舒清的昏睡穴。在慕容舒清倒下的一刻,無名接住了她慢慢滑落的身子,替她蓋好薄被,一把扯下窗簾,遮住了窗外慕容舒清所說的朗月繁星。看著昏迷中慕容舒清平靜的臉,無名低低地問道:「你這樣的人,若是被囚禁一生,還能如此淡然灑脫嗎?」

  沒有人回答她,這一刻,無名覺得自己忽然有些渴望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