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美麗的黃昏,慕容舒清在無名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這是她被劫的第五日,也是她第一次走下那輛殘破的馬車。馬車停靠在一間官道旁的客棧門前,因為建在官道上,不想夜宿荒地的人,都選擇投宿於此,所以客棧前停著很多馬車。
幾天沒有行走,再加上一直被封鎖穴道,慕容舒清走得非常緩慢,幾乎是依靠著無名的攙扶行走,還好她讓自己下地走動,不然到了燕芮,她也殘廢了。
兩人慢慢地走進客棧,除了眼尖的店小二,誰也沒有注意這一對平凡的夫妻,各自吃的吃,喝的喝,不時拿著路上的經歷說笑。
無名對著迎上來的店小二,溫和地笑問道:「小二,有空房嗎?」
店小二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們一眼,看他的裝扮和溫文的氣質,估計就是書生、秀才之類的。店小二有些沒精打采,但是還是在前面給他們帶路,說道:「有的。客官,您這邊請。」
無名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後院裡十幾個房間環著一個小院子,裏邊已經住了一些人,嘈雜的聲音在前廳就可以聽見。無名拿出一錠銀子,放到店小二手裡,仍是謙和地說道:「我娘子身體不太好,麻煩您給找一間清淨點的房間。」
手裡拿著銀子,店小二眼睛一亮,表情也立刻變得慇勤起來,看了一眼靠著男子懷裡,臉色蒼白的女子,他招呼著說道:「是是是,您樓上請。」
慕容舒清在心裡暗笑,果然什麼時代都是有錢好辦事。
無名扶著慕容舒清隨店小二繞過幾個屏風,忽然在轉角的地方,一個黑影向他們猛地襲來,店小二一個沒留神,正好撞個正著,「哎呀」一聲,就往後倒過來。無名眼疾手快地攬著慕容舒清的腰,往後躍了一步,才沒有被店小二砸中,但是因為事出突然,慕容舒清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往後帶,腳下一個不穩,還是扭傷了腳。
疼痛讓慕容舒清本就蒼白的臉色顯得更加難看,這時,一道好聽的男聲說道:「唐突了。」
男子聲音溫潤親和,慕容舒清一邊輕揉著扭傷的腳,一邊朝聲音的方向看去。眼前是一個長得眉清目秀的男子,年紀看起來不大,笑得柔和,沒有商君的俊美,也沒有秦修之的風雅,但是那份柔和,硬是讓他看上去格外的不同。
男子已經將店小二扶了起來,並對著他們拱手行禮。
慕容舒清感覺到,眼前的男子絶對沒有看上去這樣溫柔無害,但是仍不妨礙她對他的好感。無名顯然也感覺到了男子的不凡,她只微微點頭,回道:「哪裡。」
無名扶著慕容舒清,想要離開之時,男子卻又開口說道:「不知有沒有傷到這位姑娘?」
無名看了男子一眼,只見他仍是溫和地看著她們,臉上的表情似乎真的是擔心慕容舒清的腳。無名在慕容舒清耳邊問道:「怎麼樣?」
慕容舒清輕輕搖搖頭,眼睛卻暗暗打量著對面的男子。
無名對男子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有禮地回道:「我娘子沒事,多謝關心。」說完,無名便不理會男子似乎還有話要說的表情,對著傻傻地站在一旁的店小二說道:「走吧。」便率先繞過轉角,往樓上走去。
慕容舒清一路小心地上著樓梯,心裡卻在猜測著剛才那男子的身份,他會是什麼人呢?胡亂猜測了一番,仍是無果。微微抬頭,看看無名的臉色,那毫無表情的面具下,應該也在揣測那個忽然出現的男子吧。
兩人進了房間,確實是一間幽靜乾淨的廂房,飯菜也很快就上齊了,已經幾天沒吃過熱菜暖飯了,慕容舒清胃口不錯地吃了兩大碗,無名卻是十分的沉默,隨便吃了幾口,便坐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放下碗筷,慕容舒清小心地挪著腳步,在窗前的木椅上坐下,看著慢慢爬上樹梢的明月,也陷入了沉默。
入店後,她就仔細聽了那些三教九流之人的談笑,讓她納悶的是,這裡竟然離誹城很近。而誹城並不是往燕芮去的路上會經過的城市,宏冥究竟想怎麼樣呢?他這樣不按常理,會讓救她的人很難找到她,而無名時刻地看守著她,讓她根本沒有機會留下什麼線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無名冷冷地說道:「早點睡吧。」
慕容舒清回過神來,揉了揉腳,似乎沒有下午疼了,小心地走到床上坐下,再看無名,她仍是盤腿坐在軟榻上。慕容舒清舒服地躺好,才輕笑著問道:「你也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這樣光打坐就能睡好嗎?」她真的很好奇,這些武林高手真的坐著都能睡覺?她才在馬車上待了五天,就已經覺得全身骨頭疼痛了。
無名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她懶得回答她的問題,輕揮衣袖,桌上的蠟燭立刻熄滅。
慕容舒清也不以為意,伸了一個懶腰,也閉上了眼睛。或許是真的太累,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直到——
一隻纖手摀住她的嘴,她才驚醒過來,只見無名躺在她身邊,用低沉的聲音小聲說道:「別出聲。」
慕容舒清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輕輕地點了點頭。無名才放開手,手中的短劍已蓄勢待發。
房間被人包圍了,這些人應該是衝著慕容舒清來的。她這樣小心,還是被他們找到了。
房門被人小心地撬開,閃進兩個黑色的身影,慢慢地走到床旁。無名忽然一個躍起,短劍划出兩道銀光,一聲悶哼,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犀利劍氣所傷。但是很快,從窗戶也躍進來四人,將無名包圍在中間,本就不大的房間,絶對不夠幾個武林高手施展。
慕容舒清退到床的最深處,靠著牆壁半蹲著,看著眼前的刀光劍影。無名武功確實高強,可是在前後夾攻的形勢下,已漸漸不支。一把長劍自無名身後襲來,眼看就要刺入她的心臟,慕容舒清叫道:「小心。」她並不想無名就這樣死去,而且慕容舒清感覺到,這些人並不是她身邊的人。
因為慕容舒清的提醒,無名迅速右移,躲過了致命的一擊,但是長劍還是深深地划過了她的上臂,淡淡的血腥味,在房間裡瀰漫開來。
無名自腰間摸出一把銀針,朝黑衣人擲去,在他們閃避之時,無名拉起慕容舒清的手,自窗戶一躍而出,向官道上跑去。
畢竟帶著完全不會武功的慕容舒清,她們很快又被黑衣人纏住了。但是這回,無名身後,也飛身掠過數十個黑衣人,雙方立刻勢均力敵,無名將慕容舒清推到一棵大樹旁邊,專心對敵。
半靠著背後的大樹,慕容舒清微喘著氣,就在他們打得難解難分的時候,慕容舒清發現自己身後站著一個人,轉身看去,是下午撞上她的那個男子,月光下的他依然笑得親和,淺藍的錦衣,泛著銀光。這人是衝著她來的嗎?可是他是誰呢?
男子並未讓她思考太久,一個閃身,已來到她的身邊,慕容舒清只覺得一陣熟悉的眩暈席捲了她的知覺,緩緩滑落的身體被一個溫暖的懷抱輕輕地接住。
慕容舒清再度醒來時,只覺得恍惚間,一雙溫暖的手正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費盡了全力,慕容舒清才艱難地睜開了眼,模糊的身影就坐在她的身邊,朦朧地感覺到一雙炙熱的眼正盯著她,好不容易,眼前的影子慢慢地清晰,慕容舒清卻因為看清眼前的人而驚叫道:「是你。」
怎麼會是他?
燭光搖曳中,赫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是笑得俊朗,卻眼神犀利的賢翌,不,應該說是當今皇上——玄天成。可是,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就是誹城,離京城也有千里之遙,就算是快馬加鞭,也要兩日,他可以私自離宮這麼久嗎?
慕容舒清滿目的驚愕和頻頻皺眉的表情,讓玄天成因為她醒來而愉悅的心情瞬間降到谷底。收回輕撫她臉頰的手,玄天成看進慕容舒清微愕的眼裡,低低地說道:「你,很不想見到我?」
確實不想。被玄天成所救,真不知道算不算出了虎穴又入狼窩。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慕容舒清只得無語。
從她的表情中,他已經知道了她的答案,玄天成眼神一暗,原本算得上清潤的聲音也冷硬起來,俊朗的臉上,帶著淡淡的諷刺,「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
彷彿並不需要慕容舒清回答,玄天成接著說道:「慕容小姐?秦小姐?還是——將軍夫人!」最後幾個字,說得咬牙切齒。她竟然這樣耍弄他,明知道他對她的心意,還逼他下旨賜婚。
慕容舒清原本不安的心,稍稍得到了安撫,看來玄天成已經下旨了,她和軒轅逸的婚事應該已是昭告天下了。慕容舒清慢慢坐直身子,不著痕跡地看了玄天成一眼,卻一不小心,對上了他始終不曾離開過她的眼。
不愧是君王,不需要暴跳如雷,只是這樣深深地凝視,就已讓人無所適從得只能跟隨著他的意志。
慕容舒清閃開視線。看不出他的心思,慕容舒清只能敷衍地回道:「隨便。」
玄天成忽然用手捧著慕容舒清的臉,不讓她轉動分毫,當兩人的視線再次相遇時,玄天成沒頭沒腦地問道:「為什麼?」
他的手心很燙,燙得彷彿會將人灼傷一般。慕容舒清想要後退,玄天成卻寸步不讓,似乎她不給他一個答案,他就永遠都不放手一般。幾天的顛簸,慕容舒清根本沒能好好休息,心情本就不好,玄天成的咄咄逼人,讓她覺得很厭倦,乾脆不躲不閃,冷冷地說道:「你這算是興師問罪嗎?我不記得自己和皇上之間有什麼可以讓您質問的。」
她的冷漠,讓玄天成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但是很快,心中怎樣也無法排解的憤怒讓他低吼道:「沒有嗎?你以為我下了旨,你就可以永遠逃離我?」
這就是所謂皇家氣勢,君王之威嗎?慕容舒清在心裡冷笑,只要他喜歡的,就不允許別人說不,是嗎?慕容舒清用力推開玄天成的手,冷冷地說道:「你我之間,根本不存在逃離的問題。我與你,既未有婚約之盟,也未互定終身,本該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
「毫不相干……好個毫不相干。你與軒轅逸就是兩情相悅,情定終身,和我就是毫不相干?」顯然慕容舒清的「毫不相干」徹底激怒了玄天成。他一個使力,將慕容舒清狠狠地按在身下,雙手緊緊扣著慕容舒清的十指,臉幾乎是貼著她,兩人的身體之間完全沒有空隙。
他突來的動作嚇了慕容舒清一跳,這是她原來認識的那個謙謙君子,傲然大氣的賢翌嗎?還是這才是一國之君真正的樣子?
慕容舒清微白的臉色取悅了玄天成,只見他緩緩將唇移到慕容舒清耳邊,輕笑著誘惑道:「這樣,是不是就有關了?」
他不會是想——
兩人的身體緊貼著,彼此的呼吸似乎都能感受到,玄天成有力而過快的心跳一下一下地落在慕容舒清的心上。她暗暗地調整呼吸,試圖冷靜下來,說道:「皇上您打算強搶臣妻嗎?」希望他還有理智,記住自己是一個皇上。自古以來,君占臣妻不是沒有發生過,但作為一個明君是絶不會允許自己這麼做的。
她用君臣之禮來壓他?玄天成原本稍稍愉悅的臉色,因為慕容舒清的話,蒙上了陰霾。很快,玄天成的嘴角再次輕輕揚起,握著慕容舒清的手也漸漸使力,他將唇貼著慕容舒清的耳朵,講情話一般地低喃道:「如果,你已經是朕的人了,軒轅逸還會要你嗎?」
耳邊是玄天成挑釁的話語,她雙手也被握得生疼。他是打定主意非要得到她了是嗎?慕容舒清雖然並不把身體看得珍貴無比,但是,她也不想把身體交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還是在強迫的情況下。
慕容舒清放鬆了一直掙扎的手,深吸了幾口氣,忽略玄天成落在她耳朵上細碎的吻,慕容舒清冷靜而堅定地說道:「你今天若真這麼做了,不管他要不要我,我,都不會要你。」
玄天成撐起身體,怒道:「你?!」他看見的,是一雙清淨悠遠的眼睛,忽然,玄天成大笑起來,笑聲中,有著自嘲,有著嘆息,有著憂傷。良久,彷彿是笑累了,玄天成將頭靠在慕容舒清肩膀上,嘆道:「我,就真的這麼讓你厭惡?」
這聲嘆息,讓慕容舒清的心起了微微的波瀾,她一向都覺得皇上是這個世上最可憐的人,他們被要求摒棄兄弟親情,放下刻骨愛情,同時,也無人敢於與他們結成友情,若願為昏君便罷了,若不是,那麼他們就注定了為這個國家勞碌一生的命運。
慕容舒清沒有推開他完全沒有侵略性的依偎,低聲回道:「我不是厭惡你,你我之間,有著太多的不可能。你要為天下百姓負責,你要為整個朝廷王室負責,你要掌控萬里河山,你要手握百萬兵權,而我——只需一窪清水、一片竹林、一座木屋、一個歸人。」縱使對於一個君王,有多少的感慨和同情,她仍是不會讓自己陷入其中。
玄天成慢慢坐直身子,眼中滿是真誠和保證,語氣卻平緩了許多,他輕輕地說道:「我,也可以給你清泉竹林,木屋良人。」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可以儘力給她,只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無力感,似乎他能給的,卻永遠不是她想要的。
慕容舒清卻揚起了清朗的微笑,輕輕搖頭,笑道:「在皇宮裡嗎?你的宮殿什麼都有,卻唯獨沒有我需要的兩樣東西——自由和尊嚴。」
「自由和尊嚴?」她覺得皇宮裡沒有自由,他可以理解,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這皇宮彷彿就是一個大牢籠。但是尊嚴,他甚至可以讓她成為這個世上最尊貴的女人,為什麼會沒有尊嚴?
慕容舒清從他的臉上看到了疑問,作為一個皇上,或許,他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尊嚴。「你認為尊嚴就是尊貴的身份?讓人俯首稱臣的權勢?隨意取人性命的資格?還是無盡的財富?或許,這些都是你可以給的,但是,尊嚴從來都不是依靠別人給的。」
玄天成陷入了沉思中。慕容舒清慢慢地走下床來,扭傷的腳似乎好了很多,她小心地走到床邊,用力推開窗戶,迎面而來的,除了冰涼的晨風,還有一縷淡淡的陽光穿破雲層,為天地帶來第一絲曙光。輕輕抬手,彷彿太陽也可以握在手中一般。天,快亮了——
玄天成久久地看著慕容舒清望日的背影,初升的太陽,彷彿就在她指尖升起一般,早晨的風,將她及地的青絲吹得有些狂亂地起舞,孤傲而隨意。玄天成起身,將棉袍披在慕容舒清的肩上,轉身,便出了廂房,只是,在門關上之後,玄天成的聲音幽幽地傳來,「我不強迫你,但是——你,別想再回到軒轅逸身邊了。」
初升的太陽照著雪後的大地,蒼白的雪花披上了一抹嫣紅。高大的梅樹下,一個孤傲的身影凝視著朝陽,任憑落梅殘雪沾染一身。她最喜歡這樣站在梅樹下賞雪,只是現在,她在哪裡?
「軒轅逸,」裴徹站在軒轅逸身後,急道,「舒清不在蒼月軍營。」蒼月營地被炎雨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舒清的影子,蒼素一路追查,也只是傳來似有若無的消息。
軒轅逸黯然地閉上眼睛,低低的聲音裡,帶著疲倦,「接下來的事情,交給你了。」
裴徹一驚,走到軒轅逸面前,說道:「這怎麼行?蒼月雖然已經撤軍,但是接下來還要談受降的事情,你怎麼能走?」這幾天軒轅逸像發了瘋一樣連續作戰,蒼月一時招架不住,撤軍投降,以尤霄的處事風格,不知道受降的時候,還會有什麼花招。
軒轅逸睜開眼,拍了拍裴徹的肩膀,狀似輕鬆地說道:「這些不都是你的專長嘛,而且朝廷一定還會派人來,我在不在都無所謂。」
見鬼的無所謂,自古以來,受降之時,哪有主帥不到之理。但是,看他疲憊不堪的樣子,裴徹要說的話哽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口,他幾乎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好好休息了,這個樣子,一點也不像以前的他。以往,就是激戰幾天幾夜不眠不休,他也一樣精神奕奕,哪像現在……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吧。
裴徹看不得他這樣低迷的樣子,怒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軒轅逸慢慢地抬起頭來,那雙佈滿血絲的眼中,有著勢在必行的光芒,「我要找到她。」
七天,已經七天了。這種彷彿過去了七年一般漫長的煎熬會讓人蝕骨地疼痛,如果說以前,他只當自己對清兒,是嚮往,是佔有,是喜愛,那麼現在,他承認自己對她,已經離不開,放不下。原來名為愛的東西,是會在無聲無息中侵入你的靈魂,漫過血液,攻佔心房。
他眼中的痛,讓裴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軒轅對舒清,已經是如此放不下的地步了嗎?罷了,裴徹用力拍了一下軒轅逸的肩,朗聲說道:「去吧。這裡交給我。」
「謝了。」軒轅逸終於露出幾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雖然很勉強。
好好睡了一覺,慕容舒清終於有精神走出房間,屋外是一個小花園,雖然是冬天,但是種植的都是一些常青植物,看上去也算一片生機盎然。枝葉修剪得很是整潔,不難看出,打理的人很用心,慕容舒清在園子裡站了一會兒,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雖然有些冷,但是讓人神清氣爽。
一路走走停停,這府上的小路蜿蜒曲折,草木種類繁多,慕容舒清心情很好地閒逛著,也沒有人阻抗她的隨意走動,如果暗處沒有人跟蹤著「悉心保護」,她會覺得更開心一些。
走了大概半個時辰,慕容舒清走進了一座更大的園子,相比外面的蜿蜒,這裡倒是簡潔而壯美。遠處,一個深藍色的身影,正在認真地修剪著枝葉,一招一式,熟練而隨心。慕容舒清就這樣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欣賞著他的「創作」。
最後一根枯枝被俐落地剪掉,男子才緩緩地轉過身來,對上慕容舒清帶笑的眼,男子也微微一笑,說道:「慕容舒清。」
除去易容的她,還是一樣的普通,只是沒有那一層面具,她的表情更自然而輕鬆。
是客棧裡的年輕男子,身著布衣的他,一樣的風采出眾。慕容舒清輕笑道:「鐘閻。」
「你認識我?」這倒讓鐘閻好奇起來,他與她算是素未謀面,自己無論是在江湖上還是朝堂中,都默默無名,她怎會認識他?
「知道你而已。」認識是談不上了,慕容舒清左右看看,走了這麼久,她的腳有些受不了,走到樹叢邊上坐下,慕容舒清大方地回道,「傳說,當今皇上身邊,明有危海,暗有鐘閻。」危海她是見過了,這個鐘閻卻只聞其名而已,據說此人行蹤飄忽,擅長跟蹤刺殺,是當今皇上隱秘的一股勢力,想不到,今天在這裡見到了。相比之下,他比那個老實木訥的危海,要難以琢磨得多。
鐘閻再次看向她,著一身白衫,卻是這樣隨意地坐於樹叢之間,完全不見拘謹。鐘閻莞爾一笑,說道:「慕容舒清果然是慕容舒清,百聞不如一見。」慕容舒清這個名字,耳聞過無數次,但是人還是初見,果然是人如其名,舒適清雅。
慕容舒清發現,這樹叢間的草異常的柔軟,手感很好,而且大冬天的,還能如此幽綠,忍不住拔了一根在手裡把玩,口中隨意地回著他的話,「過獎了,你現在的職責是牢頭?」
「牢頭?」鐘閻一愣,隨即笑道,「呵呵,第一次有人這麼說我。」他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自得其樂、悠閒愜意的囚犯,鐘閻笑問道:「你把這裡看做是監牢嗎?」
慕容舒清抬頭看了看四周,滿目蒼綠,高大的樹木大氣傲然,低矮的灌木生機無限,眼前的景緻怕是難得一見的。慕容舒清將青草掠過鼻間,聞著淡淡的青草香味,回道:「讓人失去自由的地方,都是牢籠,無所謂在哪裡。」
雖然她看起來淡然而恬靜,但是鐘閻仍是敏鋭地感覺到她不悅的氣息,鐘閻走到她身邊,也拔了一根青草,銜在嘴裡,說道:「你很生氣?」
慕容舒清也將青草放到嘴邊,輕咬了一下,沒有什麼味道,就是感覺原來淡淡的青草氣息更為濃烈而已。繼續拿在手上把玩,慕容舒清看向鐘閻,笑問道:「你算是救了我,你認為我應該生氣?」
「救了你,可是卻讓你失去自由,不應該生氣嗎?」不知道為什麼,鐘閻就是能感覺到她的怒意。
慕容舒清輕輕點頭,說道:「是應該生氣。不過,短暫的停留,就當是休息吧。」這裡的美景,夠她看上一段時間吧。
鐘閻卻沒有她看的這樣輕鬆,主子大費周章地找她,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趕來,這次,主子怕是不會這樣輕易放手的。不認同地搖搖頭,鐘閻肯定地說道:「他,不會讓你離開的。」
慕容舒清沒有因為他的嚴肅而失了笑意,反而笑得更為愉悅,慢慢地站起身來,她輕輕拍掉衣服和髮間的草屑,伸了伸懶腰,淺笑著說道:「我也不會讓自己永遠受困於此,牢頭,就當是……對你的挑釁。你,可要看牢了。」早就知道,這個時代的女子,會被不同的原因禁錮,不管是被權勢還是所謂的婚姻。不然,她何須勞心費力,去操控和駕馭權勢。
西烈月說得沒錯,她對於自己想要操控的東西決不會妥協,做這麼多,只為將自己的人生掌握在手中。玄天成想要禁錮她,那不妨比一比,誰更技高一籌。
鐘閻有些恍惚地看著輕晃手中的青草,如來時一般,翩然而去的慕容舒清,她如說笑一般向他,或者說,是向皇上下了挑釁的戰書,但是他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她在說笑。那由內而外的自信鋒芒,竟是怎麼也掩蓋不住,鐘閻緩緩低下頭,低低地笑道:「難怪了。」
這樣的女子,是主子沒有見識過的吧,沒有恃才放曠的自以為是,沒有自持身份的矯情造作,沒有艷絶天下的無雙相貌,就只是那樣的自由來去,隨心所欲。
但是,愛上她,是幸也是不幸。
胡亂瞎逛了一個下午,慕容舒清不得不說,這園子不僅美不勝收,也蜿蜒曲折得離譜,因此,她迷路了。看著漸漸西斜的太陽,慕容舒清索性不走了,一邊揉著腿,一邊對空氣說道:「我迷路了,麻煩你們把我帶回去吧。」
一會兒之後,在身後的樹旁閃出一個人影,並未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在前頭,慕容舒清跟著他,一炷香的時間,就走回了早上走出的園子。看來,或許是她猜錯了,這裡並沒有那麼大,就像是商君的樹林,布了什麼陣勢也不一定。
剛踏進房間,就看見玄天成坐在桌前,微笑地看著她,桌上已經擺好了一桌子的菜,他在等著她吃晚餐。他並沒有因為她的晚歸露出一絲不悅,反而向她招手,溫柔地說道:「餓了吧,吃點東西。」
「嗯,謝謝。」對於他的溫柔,慕容舒清並不抗拒,走到桌前,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實在沒有必要和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再則,當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時候,人就會感到愉悅,這是很正常的。
玄天成將燕窩粥端到慕容舒清面前,看見她不時地揉著自己的腿,玄天成既擔心又無奈地說道:「你的腳才好些,大夫交代不要走動太多。」她一走出這個房間他就知道,說她想要逃走,他是不相信的,以她的聰明,不會莽撞地做一些無用之舉。
沒看到吃的不覺得,看見了才知道,真的好餓,慕容舒清一邊吃著粥,一邊點頭回道:「嗯,我知道了。」讓她逛她也不逛了,她的腳估計都腫了。
慕容舒清悶頭吃飯,玄天成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吃得差不多了,慕容舒清才抬起頭來,說道:「我想向你借些書看看。」
玄天成眼睛一亮,問道:「你喜歡看什麼書?」他倒是很感興趣,她會喜歡看什麼類型的書,是詩詞歌賦,還是歷史雜記?
慕容舒清想了想,回道:「隨便。」好像什麼類型的書她都會看一些,反正也就是打發時間。她一般不刻意去學習和記憶書中的知識,看過之後,忘了就忘了,記得就記下,一切隨意,所以,看什麼書對她來說,從來都沒有壓力,不會枯燥。
玄天成有些失望地笑道:「好,待會我讓人給你搬一些過來。」本來還以為可以和她聊一聊她喜歡看的書,他和她,好像總是沒有話題。
慕容舒清自圓桌旁站起來,慢慢地向旁邊的軟榻走去,笑著回道:「謝謝。」
看她一瘸一拐的樣子,玄天成扶著她的手,將她扶到軟榻上,為她蓋好薄被,說道:「以後,對我不需要說謝謝。你要的,我都會給你。」他要的,也不是她的感激。
什麼都給,除了自由。慕容舒清在心裡笑道,他給的,永遠都是他想給的,這就是一個帝王的出發點。慕容舒清不想再和他起爭執,也沒有必要再去標榜自己的意志,他們都已經足夠成熟,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
淺淺地一笑,沒有再說話,慕容舒清斜靠在軟榻上,閉上了眼睛。
她就這樣靜靜地躺著,對他,視而不見。
從來,都是身邊的女子,忙著找話題和他說話,極盡所能地取悅他。而她,卻是看他一眼都嫌累嗎?伸出的手,在就要觸碰到那平靜的臉龐時停了下來,又訕訕放下。舒清,總有一天,你會接受我的。
玄天成轉身,緩緩步出門外。
直到腳步聲漸漸遠去,慕容舒清才慢慢睜開眼睛,她與他,終究都是不可能,一切不過是一場徒勞。坐直身子,慕容舒清低聲說道:「是誰,出來吧。」屋裡的氣息,不只是她和玄天成的,只是對方隱匿得太好,似有若無。
這段時間,她已經習慣了被人搶來搶去,所以,就算現在是宏冥出現在她眼前,她也不會感到有什麼驚訝的了。
但是,當那個暗黑人影自屏風後慢慢地走出來,暴露在燭光下的時候,慕容舒清卻不能冷靜地站了起來,驚得睜大了眼睛,只是,這次的,是驚喜——
「莫殘?」一樣佈滿寒霜的臉,一樣冷漠無情的眼,只是眼裡流動著淡淡的笑意。
「真的是你。」慕容舒清回想起他落崖的那一刻,仍然覺得心有餘悸,忍不住伸手觸碰莫殘的胳膊,溫熱的體溫告訴她,眼前的真的是莫殘。她需要通過這樣告訴自己,他還活著。
「放手。」
慕容舒清還沒有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腰間一緊,被莫殘一帶,瞬間離開了原來的位置,好不容易站穩,慕容舒清看去,只見一個紅衣女子一臉怒氣地站在那裡。女子指著她,對莫殘說道:「我又沒有阻攔你來見她,救她,但是也不用這樣摟摟抱抱吧。你是我的。」
女子的話,讓慕容舒清挑了挑眉,這樣就算摟摟抱抱了?感覺到身邊的莫殘聽到她的話,身上一僵,隨後冷冷地說道:「閉嘴,我的事,不用你來管。」
雖然是這麼說著,但是莫殘原來攬在慕容舒清腰上的手,也收了回去,女子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個小細節,仍是撅著嘴,哼道:「反正就是不許抱。」
莫殘則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慕容舒清從他的眼裡,卻沒有看見厭惡,有的,只是無可奈何。兩人之間特殊的氣氛,還有那冰火對決的氣場,讓慕容舒清來了興緻,估計自己不說話,兩人已經當她不存在了。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慕容舒清拉一下莫殘的衣角,問道:「這位姑娘是?」
女子上前一步,走到慕容舒清面前,微微昂頭,說道:「我叫薇娜。」
慕容舒清一愣,笑道:「薇娜?好特別的名字。」再次細看眼前的女子,年輕的臉上,洋溢著青春的氣息,不同於時下女子追求的白皙,女子小麥色的皮膚,倒顯得更為健康,精緻的臉龐,表情驕傲而率性,在俐落的紅衣襯托下,活脫脫一個小辣椒。
女子毫不矯情,微揚的頭輕輕點了一下,回道:「謝謝。」
她得意的樣子逗得慕容舒清低低地笑了起來,莫殘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這個白痴,別人隨便說說,她就驕傲成這樣。
薇娜癟了癟嘴,對著莫殘揮揮手,在剛才慕容舒清休息的軟榻上躺下,抓起旁邊的蘋果就往嘴裡送,頭扭到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別瞪我了,我不打擾你們就是了,你們聊。」
或者說,這女子率性到近乎任性,說話、做事,乾脆俐落,但是卻沒有蠻不講理。慕容舒清倒是覺得這個薇娜可愛得很,就不知道莫殘從哪裡找到這個寶貝的。
不再理她,莫殘對著慕容舒清說道:「我帶你走。」
慕容舒清為他和自己倒了一杯茶,才輕輕搖頭,回道:「現在不行。」
「為什麼?」薇娜不明白地坐直了身子,剛才就看出她對那個男子不感興趣,為什麼還留在這裡,難不成,她喜歡被人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