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玄天成有些不一樣,剛才那匆匆的一眼,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眼神中甚至可以說透露著絲絲的愉悅。前兩天才被軒轅逸氣得血氣上揚,今天卻一副輕鬆愜意的神色,是因為他的小兒子讓他的心情很好的緣故嗎?還是因為別的?或者他已經有了新的計劃?
慕容舒清一路上走走停停,思索著玄天成的種種。她微微低著頭,走得緩慢,感覺面前走來一個人,白得刺眼的靴子映入眼簾。估計能穿著這樣的靴子,走在皇宮內院的,不是某個王爺,就是內戚了。沒有心情應和這些人,她向旁邊移了移,只是,這雙白靴子卻直直向她走了過來,頭頂傳來一道爽朗而略微揶揄的男聲,「慕容小姐,好久不見。」
這人認識她?慕容舒清抬起頭,看見了笑得陽光的玄天邢,一身的純白錦緞配上金絲所綉的滾邊流雲圖案,襯得他英姿颯爽,紫金打造的髮冠,也將他的尊貴身份展露無疑。慕容舒清可以說是有些放肆地將他由上到下看了個遍,才慢慢半跪著行禮道:「慕容舒清見過榮寧王爺。」
她才微微屈膝,玄天邢就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將她扶起來,待慕容舒清站好了,玄天邢不解地說道:「小姐何須多禮。」上次在祁家,她是多麼的風雅瀟灑,不拘俗禮,也正是她今日這身與皇宮格格不入的素雅青衣,讓他遠遠就看見了她的身影。看她下跪行禮,他心裡就覺得特別彆扭,一點也不像她。
慕容舒清本來也沒想要行跪禮,藉著玄天邢的力,她很快站直了身子,輕輕捋了一下衣袖,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副無奈的樣子,微笑著說道:「我也不想多禮,可惜這就是一個講『禮』的地方。」
慕容舒清刻意加重的「禮」字,讓玄天邢恍然大悟,原來她不是真想給他行禮,她這麼做,不過是在調侃他,也是在諷刺這皇室禮儀。
玄天邢一邊苦笑著,一邊回道:「差點忘了,你就是進宮學禮的。」
慕容舒清隨意地點點頭,越過玄天邢,慢慢地向前走著,「今天算是見識了。」
媳婦見婆婆,需要跪地行禮,妻子見丈夫,也要卑躬屈膝,這就是所謂的禮儀嗎?
玄天邢看著輕輕掠過身邊的靛青身影,微風吹得她的衣袂紛飛,清瘦的身形似乎隨時可以隨風化去一般,瀟灑得彷彿不屬於任何地方。玄天邢嘴角輕揚,對著慕容舒清的背影說道:「其實我很欣賞你,在祁家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開始。」
清朗的男聲輕柔地傳進耳朵裡,慕容舒清停下了腳步,柳眉微揚,要不是她可以感覺得到,他所謂的欣賞並不是男女間的情意,她會認為自己今年走的不是桃花運而是遇上了桃花劫。
慕容舒清輕鬆轉過身來,微笑著上下打量玄天邢,笑道:「你的下一句話該不是要說——對我一見鍾情吧?」
玄天邢一愣,而後大笑起來,故作神秘地搖搖頭,走近慕容舒清身邊,低聲說道:「愛上你,會很辛苦,也是劫數難逃。好在我比軒轅逸,還有……他幸運。」
他?這世上,果然沒有不透風的牆,慕容舒清無奈地笑道:「你心裡想說的,應該是我沒有這麼倒霉吧。」
兩人相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玄天邢和她併排走著,良久,玄天邢輕聲說道:「半個月,或許只是很長一段日子的開始而已。」
慕容舒清腳下一頓,但是只是片刻,很快她又繼續悠閒地與玄天邢漫步在花間小道之中,不緊不慢地說道:「王爺似乎話裡有話。」
或者,他知道,玄天成到底想要幹什麼?
玄天邢看了慕容舒清一眼,如她一般悠閒地走著,在慕容舒清耳邊說道:「以我對他的瞭解,他或許是一個恢弘大氣、運籌帷幄的明君,但是,他從小就有一個習慣,只是他隱藏得比較好。」
他一副賣關子的樣子,說到一半,便不再說下去了。慕容舒清想了想,笑道:「只有他不要的,沒有他得不到的。是嗎?」
這其實是軒轅逸身體力行的「至理名言」,慕容舒清只是覺得現在用在玄天成身上,真是貼切。
沒有想到,玄天邢因為慕容舒清的話,驚訝地瞪著她,慕容舒清看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就算沒有說出玄天成的原話,也相差不遠了。
好笑地輕撫前額,慕容舒清看向玄天邢,一副十分疑惑的樣子調侃道:「你有沒有懷疑過,他和軒轅逸才是親兄弟,一個是將霸道外露無遺,一個是深植於心。」
玄天邢大笑起來,這個見解真是太精闢了,虧她想得出來。
慕容舒清停下腳步,轉身面對著玄天邢,淡笑著問道:「那麼你今天告訴我這些,是打算幫我還是打算看好戲?」
玄天邢攤開雙手,笑道:「我以為你會讓我看一場好戲的。」
從祁相生辰那天開始,他就注意這個引起他好奇心的女子,她的種種,不敢說瞭如指掌,也算是頗為瞭解了。他今天會主動和她說這些,一是,覺得她真的不適合被禁錮;二是,他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突出重圍。
慕容舒清微笑輕輕搖頭,一字一句輕柔地說道:「來不及了,我會——拉你下水。」
玄天邢好笑地睨著慕容舒清,說道:「你認為,我會幫你?」他自己並不認為和皇兄作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雖然他欣賞她,卻不一定會為了她,冒這個險。
「你會。」
慕容舒清簡潔的回答,倒讓玄天邢好奇起來,她憑什麼這麼篤定,自己一定會幫她呢?玄天邢盯著慕容舒清自信的笑臉,問道:「是什麼,讓你這麼自信?」
慕容舒清抬頭看了看正午的陽光,雖然是春天,也曬得她有些暈,走到花園旁邊的梨樹下,慕容舒清靠著背後粗壯的樹幹,對上玄天邢疑惑的眼,不緊不慢地回道:「第一,你既然會告訴我,就已經說明,你在心理上是站在我這邊的;第二,國家的軍權與皇權發生衝突,應該不是王爺想看到的吧。」
軍權與皇權衝突的確非常可怕,而皇兄和軒轅逸之間,確實有能力引發這樣的危機,但是,玄天邢卻並不認為他們會如此的不理智。軒轅逸就算再愛她,也不會為了她,讓軒轅一家滿門忠烈背上叛逆之名。
走到慕容舒清面前,玄天邢雙手放在胸前,不置可否地笑道:「或許,你把自己估計得太重要了,他和軒轅逸不一定會為了你,不顧國家和百姓。」
「是嗎?」慕容舒清並沒有因為玄天邢的話而變了臉色,反而更加舒服地依著樹幹,用依然輕柔的聲音,一邊點著頭,一邊回道,「好,說得也很有道理。」
玄天邢正想笑問她還有什麼理由可以說服他的時候,慕容舒清卻不等他發問,將頭靠在樹幹上,眼睛愜意地眯著,聲音越發輕柔地說道:「你說,經過蒼月這場大戰,國庫糧食空虛之時,恰巧糧倉失火,所有優質糧食的種子無一倖免,今年的春耕怕是無望了吧。這時,又這麼不小心東隅的糧食大量外流,秋收之時,只怕王爺還是有飽飯吃的,苦的就是這些百姓了,不知道那時候,饑民四起,國家是不是還可以安定,畢竟——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
慕容舒清輕柔的話,瞬間讓玄天邢臉上的笑意轉化為不可思議的驚恐,她的話音才落,玄天邢已經低吼道:「你不能——」
慕容舒清輕輕睜開眼睛,看進玄天邢含怒的眼中,她站直了身子,與玄天邢對面而立,冷冷地說道:「我不能嗎?」
精光畢露的眼,冷然的低語,都讓玄天邢不自覺地毛骨悚然,她不能嗎?玄天邢很清楚,作為東隅糧食大家的慕容家,她當然能。玄天邢忽然抓住慕容舒清的肩膀,激動地說道:「你不會這麼做的。你知道,那會死多少人嗎?」
慕容舒清微微皺起眉,肩膀被玄天邢抓得生疼,但是她卻沒有掙扎,只是冷漠地看著他,回道:「我知道,你更知道,所以,我要聽你的答案。」
她在賭,她在賭玄天邢的愛民之心,以民間對容寧王爺的讚譽,她相信,他絶對不可能讓她這麼做的。看他現在滿臉的痛苦之色,慕容舒清想,她這次會贏的。
感覺到玄天邢抓著她肩膀的手慢慢放鬆,玄天邢低下頭,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贏了,我答應你。」
慕容舒清一直提著的心放了下來,雖然在宮裡也安插了些人,但是畢竟是三年前才做的,比不上玄天邢在宮裡的人脈。身在宮中,得到他的支持,她相對地就站在了一個有利的位置。
還好他答應了,不然,她也不可能真的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就要了那麼多人的性命,不是因為悲天憫人,只不過是她過不了自己的心這一關。慕容舒清真心地說道:「謝謝了。」
玄天邢收回雙手,枕在腦後,靠在慕容舒清對面的大樹上,問道:「你想我怎麼做?」反正已經答應幫她了,他想聽聽,她有什麼計劃。如果可以,他還是不希望和皇兄有什麼正面衝突。
「在宮裡,你的耳目比我多,我想要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她有預感,他這次,似乎已經有了一個完美的計劃。而她,現在還摸不清楚虛實。
玄天邢搖搖頭,回道:「我不一定能查得到,他身邊可用之人太多了。」畢竟皇兄在位已經快十年了,早就培養出了自己的勢力,尤其是那些神秘的暗士,他要查出皇兄的意圖,希望太小了。
他說得不無道理,慕容舒清想了想,笑道:「這種時候,他一定會用最親近可靠之人,那就非鐘閻莫屬了。」
「你知道他?」玄天邢很驚訝,神秘的鐘閻,他也是這兩年才知道的,而且還沒有機會見過,只知道他是皇兄暗士的統領,想不到慕容舒清竟然知道。
「交過一次手。」估計這次,會再交手一次,她和鐘閻也算是挺有緣的了。
慕容舒清看出玄天邢的難處,微笑著說道:「其實,我只是想讓你幫我關注這宮裡的一切,在這宮裡,有些事情,我做不了,你卻可以。至於其他的,我自有辦法。」她好久沒有和沈嘯雲打交道了,聽說,他已經快當爹了,她這個大媒人,該收回一點利息。
玄天邢苦笑著靠回身後的大樹,他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一邊搖頭,一邊自嘲地說道:「我覺得今天做了一件很傻的事情,我怎麼會為你被困宮中擔心呢?」現在倒好,把自己也攪進來了,為她擔心,簡直就是多餘的。
慕容舒清伸了伸懶腰,懶懶地說道:「今天的陽光很好,該是睡午覺的時候了。」用手擋在額前,慕容舒清走進燦爛的陽光之中。
經過剛才的一番話,玄天邢可不敢再低估她,她總是這樣慵懶隨意的樣子,但是,發起狠來,絶對是讓人終身難忘的,而她,也確實擁有這樣的實力,這讓他很不安。看著慕容舒清悠閒的步伐,玄天邢還是不放心地問道:「等等,你能告訴我,你最終想要做什麼嗎?」如果,她和軒轅逸聯手,那將會是整個皇室的劫數。
慕容舒清停下了步子,卻沒有回頭,「放心吧,我想要的,不過是自由而已。」說完,她踏著春光,翩然而去。
她知道玄天邢在想什麼,她的存在,對於皇室朝廷來說,已經是一種威脅。她外露的,已經夠多了,這次,她要好好想一想,該如何全身而退。
今天,是她進宮的第七天,半月之期,已經過去了一半,玄天成在這七天裡,除了在皇后宮中那次偶然的遇見之外,他並沒有再找過她。這一切,非但沒有讓慕容舒清覺得安心,反而讓她感到不安。
令她不安的原因是玄天成的意圖,這幾天,他讓保皇派放出集中軍權的意思,這讓稍微敏感的朝臣都知道皇上想要收回軍權,這也引起了一些將軍的不滿。現在的朝堂,雖然算不上唇槍舌戰,硝煙瀰漫,但是局勢緊張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玄天成架空軒轅逸其實是早晚的問題,沒有一個皇帝能在軍權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時候還能安枕無憂,可是他為什麼這麼急呢?
沈嘯雲和炎雨去查鐘閻,也有一些消息,但都是零零散散的瑣碎事情,讓她一時之間無法串聯起來,似乎缺少了重要的一環。現在越是平靜,她就越是心緒不寧。
「慕容小姐。」門外輕柔的女聲打斷了慕容舒清的沉思。
緩過神來,慕容舒清問道:「什麼事?」
「皇后娘娘讓奴婢過來請小姐到飛鳳宮。」
皇后?今日是小皇子週歲生辰,她並不打算去,太后默許了,玄天成也沒有打擾她,想不到,皇后卻對她「唸唸不忘」。畢芯穗並不是愚笨之人,慕容舒清不明白,她為什麼在這件事情上這麼執著?
嘆了口氣,慕容舒清回道:「我知道了。我準備一下,你先下去吧。」
門外之人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問道:「小姐需要奴婢幫忙嗎?」
慕容舒清想了想,回道:「謝謝你,不用了,你在殿門口等我吧。」
「是。」
打開衣櫃和首飾盒,慕容舒清有些後悔了,或許不應該趕走剛才的婢女,綠倚不在,她除了會一些簡單的綰髮之外,並不會梳頭。今日小皇子生辰,若是她還是一身素衣,不僅失禮,還會讓眾人以為她是在標新立異,想要顯示自己的特別。
看著眼前基本都是素色的衣服和簡單的髮飾,她苦惱地皺起了眉。
「慕容小姐到。」禮官高亢的聲音,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殿門口,今日來參加生日宴的,基本都是王室成員,還有一些皇上特別親近的大臣。見過慕容舒清的,好奇今日這個風華韻致的女子會帶給人什麼不一樣的感受;沒見過的,自然想看看能迷住軒轅逸的慕容家小姐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慕容舒清緩緩踏入飛鳳宮,一襲淺紫羅裙,依然素雅,隱約的金絲蓮葉,搖曳在裙襬處若隱若現,流光溢彩。及地墨髮,混合著淺紫、藕白、淡金三色絲帶,編織成一條長辮垂於胸前,既簡單又華麗,徐徐行來,彷彿就是一枝碧波粉荷。
幽然地行至殿前,慕容舒清半跪著行禮道:「慕容舒清給皇上請安,給太后請安,給各位娘娘請安。」
玄天成盯著眼前的慕容舒清,她到底還能有多少不同,是儒雅溫潤的翩翩少年,是瀟灑飄逸的清麗女子,還是現在高貴清雅的精緻女人?
玄天成眼神難測地緊盯慕容舒清,皇后暗暗看在眼裡,卻並不說話,太后也看見了玄天成的失神,連忙對著慕容舒清說道:「好了舒清,平身吧。到哀家身邊來。」
慕容舒清站直身子,目不斜視地朝太后走去,卻在太后身邊看見一個粉嫩佳人。慕容舒清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這莫非就是冤家路窄?微微點頭,慕容舒清說道:「舒清見過初晴公主。」
初晴看也不看她一眼,但是出奇地沒有用話奚落她,這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慕容舒清才坐定,就聽見坐在皇上左邊的淑妃溫婉的聲音傳來,「慕容小姐,素霓裳的天蠶絲棉果然是名不虛傳,摸起來光滑細膩。這麼好的料子不知為何不在店舖裡出售呢?」
果然來了,還來得好快。慕容舒清看了小皇子一眼,想不到昨天才給皇后送來的天蠶絲棉,今日就已經趕製成了衣物。淺藍的色澤,穿在小皇子身上,映襯得小傢伙更機靈可愛。
輕咳一聲,慕容舒清微笑著回道:「多謝淑妃娘娘誇獎。天蠶不能人工飼養,野外的又很少,非常之精貴,所以,沒有這麼多的料子可以出售。」
「原來如此。慕容小姐送給小皇子的禮物,還真是獨一無二呢。」淑妃臉上的笑意不變,「獨一無二」卻說得有些刺耳,這宮裡的女人,還真是樣樣要爭,還要爭得有技巧。
但是慕容舒清今天卻不想也送她幾匹,如果今天送了,不僅立刻打了皇后一耳光,而且天蠶絲棉就要掉價了。
慕容舒清只是優雅地微笑著,並不接淑妃的話茬。淑妃臉色明顯不如剛才,但是在宮裡待了這麼久,還不至於沒有分寸,於是依然笑得雍容華貴,假意誇獎道:「慕容小姐心思玲瓏,和軒轅將軍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話音剛落,只見一隻杯子狠狠地擲到了桌上,清脆的聲音讓眾人嚇了一跳,朝聲音處看去,只見初晴黑著一張俏臉,雙手緊緊地握著。誰都知道初晴公主對軒轅將軍的情意,一時間,誰也不再說話。
初晴忽然起身,一句話也不說地走出了飛鳳宮。原本熱鬧的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皇上也不說話,只是握著手中的酒杯,似乎感覺不到氣氛變得詭異一般,一直注意著他的皇后卻知道,在淑妃說到軒轅將軍時,皇上握著杯子的手霍然收緊。
淑妃也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於是連忙拿出準備好的禮物,打圓場地說道:「今天是小皇子的週歲生辰,臣妾給小皇子準備了薄禮。」
皇后也順勢接著,讚揚了幾句,其他的嬪妃大臣們也趕緊效仿,飛鳳宮的氣氛才略顯得活躍些。
慕容舒清好笑地看著眼前的觥籌交錯,他們都在上演著一齣好戲,是誰說過,最好的面具,就是讓自己的臉變成面具,那才是最高境界。慕容舒清卻沒有心思看這一場最高級別的表演,悄悄起身,走出了這個華美的殿堂。
御花園。今晚的月亮並不明亮,似乎能感應到人的心情一般,不時還會被密雲掩蓋。春的氣息,讓知春的花兒,迫不及待地綻放著自己的美麗,可惜,盡吐芬芳的後果,是讓這一方花園的氣息,變得雜而無序。
一道瘦弱的影子縮在灌木叢中,低低的哭聲,被清風搖曳下的樹葉摩擦聲而掩蓋,初晴將頭耷拉在腿上,臉上淚痕斑駁。這是她的避風港,從小,她覺得難過傷心的時候,就會躲在這裡,沒有人能找到她。這宮裡這麼大,公主多的是,也不會有人專門來找她。兩隻手有氣無力地拉扯著手中的樹葉,初晴嘴裡不甘地低喃道:「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個商賈之女。」
「慕容舒清。」
初晴一邊哭一邊泄憤,忽然一道低低的男聲嚇了她一跳,也讓她愣住不敢再動。是皇帝哥哥的聲音,初晴小心地壓低身子,透過交錯的枝葉,她看見不遠處站著兩個人影,月亮並不明亮,看不清他們的長相,看衣著和身形,應該是慕容舒清和皇帝哥哥,但是他們這麼晚了在這裡幹什麼?
背對著玄天成的慕容舒清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他跟出來幹什麼呢?浪費了這麼美的夜色。轉過身,微微屈膝,慕容舒清敷衍地行禮道:「舒清參見皇……」
玄天成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帶進懷裡,在她耳邊冷哼道:「我不想聽你叫我皇上。」
慕容舒清掙扎著,可是玄天成的手臂卻越收越緊,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了,終於,慕容舒清沒有力氣地放棄了掙扎,低喘著調整自己的呼吸,低著頭,冷冷地說道:「玄天成,你到底想怎麼樣?」
玄天成輕柔地抬起慕容舒清的下巴,慕容舒清在他眼裡看見炙熱而狂亂的光芒,玄天成笑得輕柔,輕撫著她的臉,微笑著說道:「很快你就會自由了。」
什麼意思,慕容舒清覺得腦子忽然很亂,正在茫然的時候,玄天成忽然一隻手固定著她的頭,吻上了她的唇,混亂而霸道的氣息讓慕容舒清睜大了眼,他居然吻她。
初晴在看到他們糾纏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嚇得用手摀住了嘴,現在她看到了什麼?皇帝哥哥和慕容舒清,他們,他們——
明月似乎怕她看不清般,驅散了遮蓋的雲團,溫柔地照耀著相擁的兩人,初晴清楚地看見他們緊貼的唇瓣,驚得幾乎連呼吸都忘記了。
慕容舒清推不過他箝制的手,嘴上用力一咬,她嘗到了血腥的味道。
玄天成毫不在意唇上的傷口,終於放開了她,不管她染怒的雙眸,依然溫柔地笑著說道:「我給的自由。」
說完愉悅地離開了,留下呆若木雞的初晴和怒意橫生的慕容舒清。
「皇嫂,皇嫂——」
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嚷自飛鳳宮外傳來,指揮著宮女收拾的畢芯穗皺了皺眉,聽聲音像是初晴,怎麼這麼沒有規矩,一路上大喊大叫。剛要出殿外看看是怎麼回事,就看見初晴像只無頭蒼蠅一樣衝了進來。
畢芯穗迎了上去,只見她臉色潮紅,氣喘吁吁,頭髮上還沾著樹葉。畢芯穗心下一驚,再仔細看來,初晴除了頭髮有些散亂之外,衣服穿戴得倒還整齊,這宮裡應該也不會有人可以欺負初晴吧。終於放了心,畢芯穗扶著初晴,一邊幫她把頭上的葉子拿掉,一邊擔心地問道:「初晴,你怎麼了,這麼狼狽?」
初晴拉著畢芯穗的手,微微順了口氣,馬上著急地說道:「我……我剛才,我看見,皇帝哥哥和慕容舒清……」
聽到初晴提到皇上和慕容舒清,畢芯穗猜到,初晴一定是看到了什麼,這事絶不能讓別人知道,畢芯穗立刻打斷初晴的話,對著宮女奴才們冷冷地說道:「你們都退下去,別讓任何上進來打擾本宮和公主。」
「是。」在宮裡的生存法則就是不該聽的不聽,不該說的不說,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長。一干人等立刻行禮,迅速地退了出去。
牽著初晴到椅子上坐下,畢芯穗輕拍著她的手,安慰地說道:「初晴別急,慢慢說。」
「我剛才看見皇帝哥哥和慕容舒清在御花園裡,他們,抱在一起,他們還……」初晴想起剛才月夜下看到的那一幕,臉忽然變得潮紅,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
畢芯穗握緊初晴的手,追問道:「還怎麼樣?」
看著畢芯穗急切的眼睛,初晴嚥了一口口水,低下頭,訥訥地回道:「還……還親吻。」
畢芯穗一顆心沉到谷底,雖然她早就察覺皇上和慕容舒清之間必有情愫,可是,想到和聽到,仍是兩回事,她的心忽然有些疼。
初晴忽然抬起頭,她並沒有注意畢芯穗隱忍的表情,自顧自地嚷道:「皇嫂,那個慕容舒清居然勾引皇帝哥哥,她根本配不上軒轅哥哥,不能讓她嫁到軒轅家,有辱門楣。我要去告訴母后,告訴秋姨,軒轅哥哥一定不會喜歡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剛才只覺得慌亂,現在認真想起來,慕容舒清這樣不知羞恥,軒轅哥哥一定不會再要她了,那自己不是還有機會嫁給軒轅哥哥了?
想到這裡,初晴的心裡泛起一陣陣的喜悅,連忙起身就要去找太后。
畢芯穗拉住初晴的手,將她拉回到座位上,急道:「初晴,不可以。」
初晴疑惑地看著畢芯穗,問道:「為什麼不可以?」
畢芯穗按著初晴的肩膀,安撫著說道:「你先坐下,和我說清楚,我給你出主意,別衝動。」她要穩住初晴,這件事,絶不能讓母后還有宋凌秋知道。
初晴一屁股坐了下來,撅著嘴,不情願地問道:「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你老實告訴我,是慕容舒清親吻皇上,還是……皇上強迫她的?」她要知道慕容舒清的態度,皇上對她鍾情是肯定的了,那麼她呢?她也對皇上傾心?還是她心裡只喜歡軒轅逸?軒轅逸知不知道皇上對慕容舒清的心思?
初晴撇撇嘴,不好意思地說道:「是……是皇帝哥哥抱著她,然後親她的,但是皇帝哥哥怎麼可能會強迫她,一定是她欲擒故縱。」
「他們說了什麼?」
初晴皺眉想了想,搖搖頭,回道:「聽不清楚,好像是什麼給她自由。」她當時離得很遠,他們說得又很小聲,她被他們相擁的景象驚得根本沒有注意他們說什麼。
「自由?」
皇上忽然要收回軍權,莫不是已經決定要佔有慕容舒清,所以先廢除軒轅逸的實權?皇上怎麼這麼糊塗?按照她父親的說法,收回軍權是遲早的問題,以軒轅逸的性格,對於權力根本不放在心上,只要皇上按部就班,慢慢來,十年之後,軍權必穩握在手。而皇上現在選了一個最錯誤的時機,蒼月之戰才勝,軒轅逸不可能對軍權馬上放手,他肯,他手下的人也不會肯。難道為了一個女人,兩人竟要不顧君臣之誼?
她絶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皇嫂,皇嫂,你怎麼了?」初晴看著畢芯穗鋭利的眼神陷入沉思,撅著嘴,皇嫂一定也因為皇帝哥哥喜歡慕容舒清的事情生氣,肯定沒有心思幫她,她還是自己想辦法的好。初晴訥訥自語道:「我該怎麼辦?我一定要告訴軒轅哥哥。」
畢芯穗回過神來,厲聲喝道:「不行。」
「為什麼?」初晴不解皇嫂為什麼大聲呵斥她,明明就是慕容舒清不守婦道,為什麼她不能說?
當然不可以,這件事,如果讓軒轅逸知道了,皇上和東隅立刻將會有一場浩劫,沒有一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遭人調戲,軒轅逸這樣的人更不能忍受,即使那個人是皇上。
畢芯穗深吸了一口氣,穩定心神,才對初晴說道:「就算你告訴軒轅逸,他還是要娶慕容舒清的。」
「為什麼?」她不相信軒轅哥哥知道慕容舒清是什麼女人之後,還會要她。
「因為已經下旨了。」
初晴不服氣地站了起來,說道:「可是,是皇帝哥哥他自己——」
不等她說完,畢芯穗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君無戲言。而且,你敢公開慕容舒清的情夫就是皇上嗎?」
初晴愣住了,是啊,不能說,就算她不懂朝政,也知道,君奪臣妻,會給皇帝哥哥扣上昏君的帽子。洩氣一般地靠回椅子上,初晴含淚的眼無助地看著畢芯穗,問道:「那怎麼辦?」她也不想讓軒轅哥哥娶這樣的女人啊。
畢芯穗輕柔地撫摸著初晴的髮,然而,陰暗的眼,冷凝的聲音卻和她柔和的動作不符,「沒有了她,皇上和軒轅逸就不會有矛盾了,你的軒轅哥哥也不用娶她了。」
初晴原本無助的眼倏地睜大,被畢芯穗握著的手也微微發抖,她怯怯地問道:「皇嫂你的意思是……」
畢芯穗冷漠的眼已經回答了她的問題。
慕容舒清,如你不是軒轅逸的女人,本宮也絶不會要你的命,這後宮,已經有這麼多女人,多你一個也不多。只是,你的存在,已經影響到東隅,威脅到皇上,既然兩個男人都非要你不可,那麼,唯有——你死。
夜色晦澀,月光已經被雲層完全淹沒。斑駁的樹影,彷彿吞噬了整個宮殿。殿內,兩個女人竊竊私語;殿外,一雙鋭利的眼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慕容舒清慢慢走回祥瑞宮,一路上,也無心欣賞美景,玄天成怪異的舉動,讓她本就不安的心更加忐忑,他所謂的自由,是什麼呢?他到底要幹什麼?而唇間的灼熱,讓慕容舒清心頭之火也不停地往上躥。
慕容舒清住在祥瑞宮最右側的一個偏殿裡,清淨悠遠,她很喜歡。一回到殿內,慕容舒清就在窗邊的軟榻上躺了下來,輕撫著隱隱作痛的頭。好像進宮開始,她的頭就沒有不疼的時候。
「主子。」一個黑影在慕容舒清身後悄然出現。
熟悉的氣息,讓慕容舒清原本不安的心稍稍平靜,她緩緩地坐直身子,問道:「炎雨,有消息嗎?」
炎雨自懷中掏出一個信封,交到慕容舒清手中。慕容舒清拿出信箋,藉著燭光,看了起來。
炎雨好奇沈嘯雲給主子的信裡寫了什麼,因為慕容舒清的臉色越來越差,從原來的淺笑,到面無表情,現在已經是陰沉隱怒了,接著——
「豈有此理!」慕容舒清忽然將信箋一把抓碎在手裡,冷傲的臉上,一雙微眯的眼,彷彿染火一般炙熱。炎雨驚異地輕佻俊眉,主子可是很少這樣發怒的,到底是什麼讓她這樣失常暴怒?
是的,慕容舒清現在的心情只能用暴怒來形容。
自由?好個自由!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自由!
慕容舒清將手中的信箋越握越緊,信中只說了一件事,就是鐘閻最近一直找的東西已經找到了,它的名字叫——蒙心草。
蒙心草:熬成水,無色無味,食之蒙心,前塵往事將不復記憶。
她原來一直不明白玄天成為什麼急於收回軍權,為什麼讓鐘閻全國各地到處走,原來,他不是要急於收回軍權,而是要讓軒轅逸誤以為玄天成將目標放在他身上。她一直知道軒轅逸不放心她,不管是在宮裡還是在京城之中,他都派人監視玄天成。玄天成這麼做,一是分散軒轅逸的注意力,二是擾亂軒轅逸的視線。而鐘閻的任務就是蒙心草。
這草應該是為她準備的吧,只要她有自我意識一天,玄天成不管做什麼,都不可能囚禁她多久。她不相信一碗藥就能讓人失憶,只會讓她痴傻吧。這樣的她,他會想要?原來他為了得到她,居然不惜毀了她。
慕容舒清輕輕地閉上眼睛,調整著自己紊亂的心緒。久久,她才睜開眼睛,低聲說道:「你先回去,明日子時再來見我。」她需要一些時間,想一想應該怎麼做。這次,她不會原諒他。
「是。」看見她終於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炎雨才出了屋外,敏捷地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