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廣院血洗四樓的那天晚上,我跟丁煒陽打牌,此外還有老手郭仲翰、趙乃夫、劉慶慶,郭仲翰的宿舍長在旁邊記我們的牌局,記錄我們的不良作風,然後我們又從別的宿舍拉了一個人來,那人就是用板擦兒抹腦袋的李寧。李寧第一次來的時候,問我:「社團為什麼不活動了?」
「社團活動不拘泥於何種形式,只要能開發大家的智力就可以了。」郭仲翰說。
劉慶慶說:「前幾天,在網吧,有個人沒給老廣院的讓座。」
郭仲翰拍下幾張牌,說:「為什麼要給他們讓座?」
「對,那人也這麼說的。」劉慶慶說。
丁煒陽操著大舌頭,說:「然後呢?」
劉慶慶噗哧一聲笑了,他拿牌的手都笑得花枝亂顫。
趙乃夫說,「怎麼了?」
「他們說,等著,要把你們殺得片甲不留。」劉慶慶說。
郭仲翰說:「真這麼說的?片甲不留?」
劉慶慶笑著,點著頭。
我們都笑得前仰後合,就連宿舍長也嘴角抿出一絲笑意。
兩個小時後,三四樓從走廊到廁所一片血污。
暴力事件之後,校方給二樓和三樓加了兩道門,讓兩方不再用同一個出口。受傷的人在校醫務室包紮,滲血後去周邊醫院,受傷嚴重的回市區住院。老廣院均攤了一部分醫藥費,另一部分醫藥費讓正在修建的圖書館提前竣工。校方通報,只要把此事告知家長,就取消學籍。即便如此,還是有老實巴交的父母趕來,站在校門外。大部分新生恥於將這件事傳播出去,因為若是後續措施過多,會有礙他們復仇。復仇的念頭在老廣院撤走的時候就遍地開花了。
當然老廣院也沒有掉以輕心,他們一直防備著三四樓對他們的報復。不如說是期待著,他們渴望樓上衝下無數的人,來侵擾他們死水一般的生活。雖然帶頭的人被抓走,但這並不能阻止他們要跟這個世界同歸於盡的信念。
老廣院們原本以為西門大官人被打死了,但西門大官人一直待在醫院,如果有人看他,他就會說,下次要開著挖掘機把老廣院們推平。山傳的新生沒有避諱報復的計劃,各個宿舍開始預謀著如何進行一次徹底的反擊,他們在等待身上的傷口癒合。
我在宿舍的時候,又仔細地讀了那段寫在鐵櫃上的《聖經》,以至於產生了一種想法,我要去探索些什麼。於是在趙乃夫可以下床以後,我叫上他,開始往校園外的四個方向探索。
東南西北都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土地,南邊有農田,北邊兩公里外有一個村子,而東邊則沿著那條高速公路不停地蔓延,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黑色煤礦小山。在無垠的荒野中行走時,我有一種預感,我覺得自己的生活將要發生一次翻天覆地的變化,那是一種植根在深處的希望,與老廣院期待著毀滅有著相同的能量,我期待著有能改變自身週遭一切的一個入口,那個入口感人肺腑,它低吟淺唱著從混沌中通往雲層的歌謡。
郭仲翰拄上拐之後,不方便下樓跟王子葉會面。他們倆在第一次社團活動之後又獨自進行了多次的社團活動,最後成了每天都社團活動,但那時候社團成員基本只剩他們倆。有一天週五,梁曉來到操場,發現了郭仲翰和王子葉,梁曉以為是週五的聚會,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這張紙也是從丁煒陽筆記本裡撕下來的,紙上寫著梁曉鍾愛的一個故事。
郭仲翰和王子葉看完這張紙後,王子葉鑽到了郭仲翰懷裡,說:「蠻好。」
梁曉莫名其妙地說:「這是怎麼了?」
郭仲翰說:「寫得挺好的。」
梁曉深受打擊,那是她看過最噁心的畫面,一個女人看完她最神聖的故事之後,不知怎麼就鑽到別人懷裡。
沒了社團之後,梁曉跟其他人一樣開始蓬頭垢面地出現在學校各個角落,但她仍然堅持不懈地寫故事,寫故事的同時,她還密切地關注著這對情侶。
王子葉喜歡花。
所有女人都喜歡花,不喜歡屎。
所以郭仲翰上了高速公路攔車,帶了種子回來,說是牡丹,其實是茉莉。郭仲翰從北邊的村子裡偷了一把鐵鏟,在校園的南邊開拓出一片土地。郭仲翰笨手笨腳地鏟石鬆土時,王子葉就在一旁托著腮幸福地看著。那片土地有二十平方米,他們把種子灑進去,利用僅有的農業知識,給這些土坑澆了水。他們自己也不信這些牡丹會生長出來。女生宿舍的大樓正對著南邊,這一切都被梁曉看在眼裡。
在辛勤耕耘了一週之後,郭仲翰發現土地周圍的野草長得都比較好,但自己田裡的花沒有發芽。王子葉在土裡隨便抓了抓,對郭仲翰說:「沒有種子了。」
郭仲翰扛著鐵鏟走過來,鏟了幾下,仔細尋找,發現果然沒有種子了。他們僅有的農業知識讓他們懷疑是泥土把種子當腐敗物分解掉了。
我說:「種子要泡泡水,才會發芽。」
郭仲翰點點頭,說:「原來如此。」這世上總有一種人,不管告訴他們什麼,他們都會有一種原來如此的反應,意思是我知道只是沒想起來。想到這一點,我忙添上一句:「得用肥料水泡。」
在郭仲翰僅有的農業知識裡,肥料就是大糞,他用大糞水泡了種子。奇異的是,種子竟然破殻了。
郭仲翰進行第二次播種,王子葉這次沒有托腮看著他,而是從旁邊撿了一根小棍,在旁邊戳土,要把土戳得更鬆一些。
這一切,都被梁曉看在眼裡。
種子在泥土裡發芽了,半個月就長到了十公分高,我們其他人都隱隱期待著這一片花能夠生長起來,因為不管種花的人懷著多麼噁心的動機,但生命本身是美好的,尤其在這荒原之上,有著難得可貴的芬芳。
然後有一天早上,郭仲翰看到土地裡發的芽都被齊土剪掉了,只能看到豆子大小流著汁水的莖。郭仲翰很傷心,但為了不讓王子葉傷心,他就又跑上高速公路買回二十棵牡丹苗來。
但其實那還是茉莉。
郭仲翰加班加點把樹苗栽進土地裡,他心想著這回總會長芽了吧。但是上次明明是被人剪掉的,這次怎麼保證不會被人剪掉呢?
我說:「你要圍上柵欄,標明這是你的地盤,稍微有點素質的人就不會再這麼幹了。」
郭仲翰就與王子葉給土地圍了柵欄。但女生宿舍上有一雙眼睛注視著他們,這雙眼睛的主人當夜就把圍欄推倒了。
郭仲翰百思不得其解,是誰這麼有破壞力?他開始回憶自己在學校裡的仇家,想來想去覺得宿舍的人嫌疑最大,尤其是劉慶慶。因為郭仲翰總以爸爸自居,劉慶慶面上不抵抗,但是誰會喜歡做兒子呢。所以郭仲翰把劉慶慶拉攏進來一起幹農活,發現劉慶慶笨手笨腳的,他本以為劉慶慶親自動手參與種植就不會使壞了。
於是在一個黑夜,茉莉已經開出了花骨朵,我和劉慶慶從網吧歸來,路過那片小農田時,發現一個矯健的身影,操著一把小剪刀,迅捷地將郭仲翰種植的茉莉花骨朵全部剪掉。
劉慶慶大喊一聲:「別動!」
那個矯健的身影聽到聲音後,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就朝一個方向猛跑,像一陣風淹沒在黑暗中。
我們都很失落,那片土地上承載著許多人的美好盼望,不管其如何小,哪怕微乎其微。
老廣院暴力事件發生以後,所有人閉不出戶在宿舍養傷,那片農田就荒廢了。我同趙乃夫去南邊遊蕩時,在傍晚的陰冷中,看到梁曉矯健的身影,她用透明膠給這片枯萎的茉莉沾上了一種黃色的花朵。這次沒有人喊,我們只是在遠處看著,冰冷的空氣只能看到不太清晰的影子。我覺得梁曉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在這裡有誰會做錯什麼呢,她可能是出於憐憫,因為沒過多久梁曉家人就把她送往國外了。她是第一個不是因為傷病離開這片荒野的人。
在那天下午,我們向著東邊的荒野行走,發現了一所孤零零的矮房。從遠處看像一個破舊的小積木。走近了,才發現這個矮房沒有窗戶,裡面堆著乾草,還有各種排泄物。事實上我們也是來這個矮房方便的。
我坐在矮房旁的一塊石頭上休息,隱約聽到一種爬動聲,在此之後很久我都不確定那是否是爬動聲,我感覺有什麼東西擦身而過。
從矮房往西邊望去,學校的教學樓只有一個瓶蓋的高度,那爬動聲過去之後,我感到它鑽入了地下。我不知道怎麼描述那種感覺,就是週遭是一條可以不停旋轉著看下去的地平線,被毆打的牙齒割裂口腔的痛楚還清晰可辨,一種爬動聲往地下而去。
我站了起來,觀察著那塊石頭,那爬動聲未必是在此處鑽入地下。
我叫趙乃夫過來,那是一塊沉重無比的大石頭,這時我們才發現周圍還有兩塊這種大石頭。石頭很普通,是一種層次清晰的岩石,風將鋭利的邊沿磨平,靠近土壤的一面可以看到生長上來的苔蘚,像明暗交界線一樣,苔蘚消失在可以接觸到光的地方。
「搬起來。」我說。
趙乃夫看看我,說:「太大了。」
我眯著眼睛看向四周,太陽虛晃晃地浮在西方,空曠的空間把幾公里外高速公路的聲音吸食乾淨。
「可以搬得起來,下面有東西,我剛才聽見了,可能是老鼠。」我說。
「老鼠有什麼可看的。」趙乃夫看著我。
我沒有說話,趙乃夫走過來,他觀察著這塊石頭,又抬起頭看著我,那是一種辨識不清的表情。我說:「你怎麼了?」
趙乃夫說:「我是覺得天色暗了。」
然後他張開臂膀緊緊扣住石頭,我半蹲下來,我們一起合力,將石頭掀了起來。石頭翻轉了一面,露出它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見過光的腹部,那上面覆著一層稀薄的土壤,還有乳白色的蜘蛛巢。
在這個半米見方的土坑裡,是一塊被壓多年的即將腐爛的木板。上面的一行字幾乎無法辨識。
天色暗了,我們湊近了一些。木板上刻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你將無父無母,無依無靠
我們在冷風裡不知所措。
後來我看向趙乃夫,不乾淨的紗布里一雙眼睛被遮擋了一半,那條還在癒合的傷口就埋在紗布之下。我看到那半個眼睛全是淚水。
我們站在荒原的冷風中矗立了五分鐘,那一刻我們大腦混亂,無法理出任何思緒,直到天色更加昏暗。我幾乎下意識地把木板拿起來,上面還沾著潮氣,手指瞬間冰冷。
「挖吧。」我說。
趙乃夫點點頭。他去旁邊找了兩塊扁平的石頭。他說:「我也聽到了。」
我們否聽到的是同一種聲音?我接過趙乃夫的石頭,開始往下刨。
那個坑越來越深,裡面也越來越暗,坑的四周堆砌著刨上來的石頭,那一刻我想到了西門大官人的挖掘機,此刻他還躺在醫院裡,幻想著可以把生活中的一切阻礙推平。
坑四周的土不斷往下滾,土地並不是鬆軟的,每鏟一下只能剝下來一層,可以聞到深深的潮濕氣息,那潮濕的氣息比表層上方的空氣溫度要高一些。我說不清楚為什麼要往下挖,只是那個爬動的聲音絶對不只是潛伏在石頭下面。
挖到半米的時候,我們都跪在了地面上,膝蓋和腰都開始痠痛,潮氣侵蝕膝蓋讓關節變得痠軟。當太陽完全隱沒的時候,我們挖出一張摺疊成方塊的皮子,它還跟泥土緊緊黏連在一起,我怕扯壞,就多向下刨了幾下,把皮子從土裡抽出來。它帶著一股腐臭的味道,拿在手裡就可以聞到。
我激動不已,捧著那張臭烘烘的皮革,小心地展開,上面還爬出幾條千足蟲,我在空中抖了抖,泥土和蟲子都被震落。在深呼吸之間,那感人肺腑的能量從皮革裡傳過來。同時我也隱隱知道,這也許就是一個玩笑。但有一種更讓人深信不疑的東西,如果眼前的事物還能有所改變,那這張冒著腐爛氣息的皮革一定是通向入口的,通往雲層和低吟淺唱的入口。除此之外還能找出別的契機嗎?
皮革上畫了一張地圖,應該是刻在上面,用黑色的染料沁入進去,現在黑色已經褪色變淡。地圖上標示著附近的明顯地標,西邊的礦山被塗得死黑,北邊是有幾所房子的村子,南邊非常空曠,什麼也沒有標註。而東邊的這所房子,處於地圖的最右邊,上面是兩個鋭角拼在一個圓弧上,應該是起點的意思。這張地圖應該是十幾年前畫的,那時這片荒地上沒有學校,學校的位置上什麼也沒有。我們辨識著方位,地圖在一個區域做了個標記,並刻著黃金的符號。
我把地圖遞給趙乃夫,趙乃夫把地圖攤在手裡觀察,又重新疊好,裝進了口袋。
我們朝著學校的圍牆走去,微微染紅的天邊像一個口腔。
回來的路上,我跟趙乃夫沒有說話,就一直走著,從半成品的學校大門進去,沿著南邊的土路走,在離那一小塊天地還有些距離的時候,看到了梁曉,正在枯萎的茉莉花枝上貼黃花。我想上去告訴她,我們找到了黃金,從此以後可以通往別的世界,那裡沒有荒原和乾涸的河流,也沒有不可控的四處滋生的糟糕感覺。我沒有走上前,不然她剪那些新生植物的事就暴露了,她希望在暗地裡做這些事,不管是壞事,或者是帶著憐憫的,多餘的事。
梁曉貼完花就默默地走了。在她走後的半年裡給我寫了一封信,那時我仍在挖洞,雙手沾著泥土把信讀完。信裡說,她來到這裡不是因為沒有選擇,後來她在美國,仍然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荒涼感,學校裡那些無所事事的同學好像吸走了她身上的生命力。她說不管在哪裡,那種無法控制所有的,哪怕一丁點事物的無力感永遠地附在了她身上。
我們繞開了梁曉,在快到宿舍樓的時候,我說:「我們是自己來挖,還是告訴他們?」
趙乃夫想了想,說:「大家一起找找吧,也可能沒有,而且人多力量多。」
「人多力量大,」我說,「對,盡情揮灑汗水,人多力量大。」
我說:「但郭仲翰如此自以為是,若給了他黃金,他不就天下無敵了。」
「我覺得相反,假如我們可以找到黃金,他也深信的話,就不會這樣了。」他說。
郭仲翰拄拐期間,不能下樓耕地,也不能跟王子葉會面,每日看著窗外被剪掉的茉莉枯枝,心裡非常難過。有一天他費盡千辛萬苦,跟著劉慶慶去了網吧。那時只有劉慶慶可以蹦蹦跳跳地去網吧,其他人只能在宿舍養病,而丁煒陽沉浸在屈辱感中不能自拔,終日以背示人,唯獨劉慶慶從網吧精神抖擻地回來,丁煒陽會仇恨地看他一眼。因為拄拐,去網吧過鵝卵石路是最痛苦的,枴杖好像被石頭嫌棄一樣被左擠右擠,讓郭仲翰非常難受。他說:「西門大官人是個罪人,他不過是為了彰顯自己。」
「那你腿好的時候不也受益了嗎?」劉慶慶說。
「但他還是罪人,因為他出發點不是捨己為人,是彰顯自己。包括他現在在醫院,如果那天所有人都在他的召喚下,操著傢伙衝出來,他就等於又開了一扇大西門。」郭仲翰瘸著腿說。
「那你呢?」劉慶慶說。
「我怎麼了?」
「楊邦集結了所有人,搞來一三輪車鋼管。你彰顯自己的時候,別人也沒有嘗到一點甜頭啊。」
「老廣院帶著鋼管下來,他就準備鋼管,等你有鋼管的時候,他們炸彈都有了。」郭仲翰又被石頭硌了一下,險些摔倒。
「總比坐以待斃強!」劉慶慶說。
「都是虛張聲勢。」
「那你不虛張聲勢,又做什麼了?」
「我不一定要做什麼,我不遮掩本心。」郭仲翰說。
劉慶慶問:「你的本心是什麼?」
郭仲翰沒說話,兩人到了網吧,然後郭仲翰帶回了《電車之狼》和《尾行》兩款成人遊戲。郭仲翰拷貝迴遊戲,是因為他不想再跑去網吧。帶著本心歸來之後,郭仲翰就在宿舍裡玩這兩個遊戲。
劉慶慶描述起郭仲翰,說:「他每天從床上爬到床下,就拿那個滑鼠搓啊搓啊,他在床上有時做夢,也拿那個滑鼠搓啊搓啊。宿舍裡就全是女人哼哼啊啊的聲音。」
郭仲翰在宿舍裡搓滑鼠時,丁煒陽還躺在床上,舍長心存愧疚,每天給丁煒陽買飯。有一次郭仲翰手指上的水泡爆掉了,搓滑鼠有點疼,就把胳膊撐在腦袋後面,對丁煒陽說:「煒陽,我們去樓下溜躂一圈吧。」
丁煒陽的背說:「讓我躺著。」
郭仲翰撐起枴杖,走到丁煒陽床邊,說:「下樓對我們有好處。」劉慶慶看到兩個互相愛護的殘疾人就噗哧笑了。
丁煒陽說:「讓我躺著。」
我跟趙乃夫來到郭仲翰宿舍,把門重重推開,當時郭仲翰給手指貼了創可貼以便繼續搓滑鼠,劉慶慶被驚醒,喊著:「你想死嗎!」
我看到宿舍一角堆放著六根鋼管,大概是其他宿舍送過來的。隨著傷勢的痊癒,新生在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我說:「我找到黃金了。」
沒有人理我。我走到丁煒陽床前,狠狠地抓了一把他的屁股,幾乎要把他抓得翻轉過來。丁煒陽雙眼血紅,憤怒地看著我,說:「讓我躺著。」
趙乃夫取出地圖,宿舍裡瀰漫起一股腐臭味。
「這麼臭。」劉慶慶嫌惡地說。
「這是一張藏寶圖,上面標註了黃金的位置。」趙乃夫說。
劉慶慶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地圖,又躺下了。郭仲翰飛快地轉頭看了一眼,又飛快地轉過頭繼續搓滑鼠。
我說:「他們已經死了,走吧。這些人馬上就會死,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劉慶慶笑了一聲,說:「你也活不長的。快滾吧。」
郭仲翰從旁邊抓起拐棍扔向我,說:「黃金!給你黃金!」
我抬起腿躲閃著拐棍,又伸出手,還沒碰到丁煒陽,就聽到丁煒陽大聲怒吼:「快滾!讓我躺著。」
趙乃夫失望地向他二樓的宿舍走去,他說二樓的老廣院們比以前積極了,沒有那麼髒了,他們在等待著。
「這棟樓的人都死了。」趙乃夫說。
然而我還是拿走了郭仲翰種花用的鏟子,並讓趙乃夫去北邊村子再偷一把,於是他買了一把回來。從第二天開始,我跟趙乃夫按照地圖開始找那個標記。
我用尺子丈量黃金標記的位置跟各處的比例,最後鎖定了學校南邊的一個角落,如果我們一無所獲,那就是尋找的位置不對。最後定在了一個土丘後面,這裡離著哪都很遠,是連挖掘機都不光顧的地方。
也就是在最初,我覺得尋找黃金是帶著遊戲性的,在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就明白了,這跟郭仲翰種花,或者西門大官人鋪路,也許沒有什麼區別,我只是找到了一點事情做。即便多年後我回憶起在那個土丘後面刨下去的第一下,四周是長滿蛀蟲的野花和灌木,仍然不敢相信這是通向生命終結的開始,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在我為了尋找黃金耗費的若干年裡,在接近著那個不知深埋在何處的事物中,我一點也不清楚構成每個人時光的奧義。尋找黃金將帶出一個有意義的時空,而在此之前,我一直不停地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在此處,並在荒原裡尋找可以通向哪裡的道路,並堅信所有的一切都不只是對當下的失望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