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她可是人生贏家,都贏到覺得人生無趣的程度了。

  一個男人出現在洛薇身後。他有一米八出頭,頭髮是深褐色,穿深紅西裝、黑色襯衫,系白色領帶,胸口有一個VIP客戶專用的杏黃古典徽章。騎士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從洞裡的雙眼可以看出,他有一雙自帶桃花的迷人眼睛。面具下的嘴唇顏色很淺,十分飽滿,嘴角微微上揚。沒等到她的回答,他又一次說:「你不是應該還在飛機上麼?」

  洛薇摸了摸臉,還以為自己面具掉了。但男人很快瞳孔緊縮,淡淡說:「抱歉,我認錯人了。」轉身走掉,回到自己的朋友圈裡。小辣椒抬起眼皮看了看他,笑了:「他把你認成他妹了。這人是謝修臣啊。」

  想了很久,洛薇也沒能從小學同學名單裡找到耳熟的名字。她只能老實說:「謝修臣是誰?」

  「洛薇你認真的嗎?謝欣琪你都認識,居然不認識她哥?」

  「我是正派人士,不看娛樂八卦。」

  洛薇做了個撚鬚的動作,卻被小辣椒推了一下腦袋:「這不是娛樂八卦,是常識好嗎?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在宮州,最多情的男人是謝公子,最無情的男人是King。」見洛薇再次搖頭,她扶了扶額:「你果然是太久沒回來了。這裡說的謝公子,不光是指謝修臣,還指他老爸。這裡說的King,也不光是指現在的King,還指King他老爸,老King。總之,姓謝的都是花花公子,姓賀的都是冰山教父。」

  「原來如此,不過他不是擋了臉嗎,你怎麼知道他是謝公子?」

  「因為他的袖扣和鞋。」

  再度看去,那個男人穿著一雙灰白相間的牛津鞋,袖扣是一朵白金薔薇花。小辣椒一本正經地當起瞭解說:「謝修臣不管衣服如何騷包,鞋子都一定是最正統的。他有戀妹情結,妹妹設計的東西會放在身上。白金薔薇花是謝欣琪珠寶設計中加入最多的元素。」

  「辣椒妹,講真,你確定要去送快遞?不覺得八卦記者更適合你?」

  「記者只能寫八卦,送快遞卻可以看八卦,你說哪個更划算。」

  「……」

  遺憾的是,她們沒能等到想找的人。午夜過後,洛薇無奈地說:「小櫻大概今天不會來了吧。」

  「他經常來這裡逛,我們下次再來看看好了。」

  洛薇無奈地點點頭。原來,小櫻還不是一般的賭徒。他混入了豪賭的高端圈。

  翌日下午,一輛蘭博基尼化作一道紅色颶風,卷席過海濱大道,在距離甄姬王城幾百米處來了個急剎車。車中的謝欣琪戴著墨鏡,身穿繞脖式多褶連衣裙——也是大紅色。她撥了撥剛弄好的栗色大卷髮,大口大口吸氣、吐氣。

  活了二十多年,謝欣琪一直視男人為糞土,第一次有了畏懼的感覺。

  淡定,淡定。King又如何,不管外界把他傳得再神奇,他到底還是一個男人。是男人都喜歡她,她能拿下他的。但越這麼想,她越亂,尤其再次看了一眼King的照片,她用腦袋在方向盤上撞了兩下,比在美國大學第一次面對百名學生做演講還緊張。

  不能這樣,她可是謝欣琪。只有男人看見她緊張的份兒,怎麼可以倒過來?

  她把手袋裡的化妝品全倒在副駕上,挑出最喜歡的口紅,單手把口紅帽剃掉,對著倒車鏡熟練地描了一圈,抿嘴發出「邦邦」兩聲,再踩下油門,殺到甄姬王城門前。她開門下車,把鑰匙扔給門童,踩著細高跟走上台階,很有《環太平洋》中的戰士從機甲中走下來的架勢。路過一扇玻璃門,她看見裡面的倒影,摘下墨鏡,撅了撅嘴,用大卷髮擋住一隻眼睛,扭進甄姬王城。

  二十分鐘後,她從同樣的門中走出來,已經換上了備用的平底鞋,手裡拎著防水台高跟鞋,頭髮也全部紮在了腦袋頂上。儘管如此,她被高跟鞋虐待太久,還是有些跛腳。她打著電話,摘下沉重的耳環:「哥,你在家裡給我等著!我和你沒完!你為什麼從來沒告訴過我,那男人是個神經病?什麼男人?你還好意思問我是什麼男人,His Majesty King Herson啊!」說到「King」時,她把日本進口的假睫毛撕下來,說到「Herson」時,她把假睫毛憤怒地丟了出去。

  這對兄妹的日常情緒都像心電圖,只不過謝欣琪是活人的,謝修臣是死人的。電話那一頭,謝修臣聲音平靜無波,忽略了她的憤怒:「你是不是遲到了?」

  「十五分鐘。」她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女人和男人見面,遲到十五分鐘根本不能算是遲到!」

  「你對King有做過調查麼?」

  「沒有,我只是不知道精神病院為什麼要提前放他出來!」說到這裡,她從Bra裡抽出兩塊透明的塑膠水餃墊,猛扔出去,不慎砸在了路人腦袋上。

  事情是這樣的:回國前,King的助理就發郵件通知她,這個下午四點在甄姬王城下午茶餐廳見面。她進去豪華間以後,一個留著和尚頭、小短胡的男人站起來,並不是照片上的男人。經解釋才知道,他是甄姬王城負責市場的副總,因為她沒來,King先走了,他留下來等她。「絕對不能比男人早到」是謝欣琪的人生法則。但是,King居然連等十五分鐘的耐心都沒有。

  謝欣琪開車兜風繞城半圈,總算發完了神經。回到謝氏莊園時天色已晚,南島被浸泡得只剩一天繁星。臨水的富人區畫棟重重,花粉似錦,一輪皎月掛在寫滿歲月跫音的古樓上,大有一番「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的韻味。謝氏莊園是宮州南島第一豪宅,連古典的外牆都是高科技納米技術修建的。每一個路過這裡的人都會放慢腳步,多看它幾眼,遊客還會和它合照。全城最漂亮時髦的女孩集聚於這裡的下午茶餐廳,她們只用叫一籃點心,就一邊聽室內絃樂四重奏,一邊花四個小時換著角度自拍,選角度最好的照片上傳到朋友圈。除了修照片特別需要,其它時候並不與閨蜜們交流。透過落地窗看見這樣的場景,謝欣琪只覺得不可理喻。

  謝欣琪把車停好,推開家門。除去菲傭說了一句「Welcome home, Lady Xie」,客廳中就只剩下了沉寂的灰燼。她踩過大理石地板和毛地毯,走到餐廳西洋長桌前坐下。廚師為她拿來了晚餐目錄,她隨便指了一道西餐,坐在大桌的小角落無聊地翻手機短信箱,不經意翻到了和「媽」的記錄。最後一條消息還是幾個月前發的:「媽,元宵節快樂。」沒有回覆。她又翻了翻和「爸」的消息記錄,最後一條也是她發的:「爸,沒錢了。」對方回覆是:「已轉賬,請查收。」前一條、再前一條、再再前一條……全部都是「爸,沒錢了」和「已轉賬,請查收」,要不是日期不同,一般人肯定以為是網絡信號不好,所以重發了十幾次。

  直到他們為她上了第一道前菜,她才放下手機。接下來,整個豪宅裡只有端送餐盤的聲音,廚師小聲詢問需要哪種醬料的聲音,還有她微不可聞的放置刀叉聲。她把菜一道道吃完,廚師為她端上鍍金的貝殼小碟,裡面裝了澆灌野生藍莓汁的冰激凌。她用小勺剜起一點塞在牙縫中,嘆了一口氣就把勺子放下,擦擦嘴起身,在注目禮中走到樓梯上。想到在下午茶餐廳裡拍照的女孩們,她回頭掃視了一下室內,發現家裡的角落都比那個餐廳尊貴奢華,心中洋溢著不屑一顧的優越感,卻也找尋不到半點快樂。

  是因為什麼都有了,失去了追求,所有才感到不快樂吧。

  她想起有一次上微博,看見有網友評論說:「謝欣琪內心還真是非常強大,不管有多少人罵她,她每天都還是很開心。」於是有人回覆說:「廢話,她可是『謝』欣琪。你如果是『謝』欣琪,你也會開心的。」

  說得還真對,她可是人生贏家,都贏到覺得人生無趣的程度了。這樣的人生贏家,怎麼能不找一個好男人。King很好,對她的味。要征服那樣日理萬機的男人,如果沒有耐心,似乎不大好吧?正這麼想著,她接到一通電話,是和尚頭副總打過來的。他說King明天晚上有空,可以和她在海邊見面。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這才是世界的定律,沒有不被她美貌征服的男人,連最冷酷無情的那一個也一樣。掛掉電話,她扔下手機,坐在化妝鏡前卸妝,卻聽見外面傳來聽腳步聲。她眨了眨眼睛,等到主人的小狗般跳了起來,又強壓著衝動坐下來,靜聽其變。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隔壁書房傳來一聲體重秤的金屬聲響,以及輕微的嘆息。她一臉沒轍的笑,搖搖腦袋:「多少啦?」

  「肯定是因為這兩天沒睡好。」隔壁書房裡,她的哥哥不緊不慢地說著,同時傳來脫外套的聲音,「六十七點五。」

  「穿著外套都才一百三十五斤?敢不敢把外套脫了?」

  要說她和謝修臣的生活習慣的不同,大概就是對待體重的態度:她永遠是早晨上過廁所後裸體空腹踩在體重秤上,謝修臣永遠是晚上吃完飯穿著外套踩在體重秤上。稱體重後她嘆息是因為長胖了,他嘆息是因為又瘦了。

  在謝欣琪看來,這種事完全是他自找的。他回家總喜歡為她買夜宵,簡直跟她有仇一樣,只買她最愛吃的高熱量食品、甜食、麵食,自己卻對食物沒什麼興趣。對他而言,食物只是維持能量的東西,所以買來夜宵以後,多半是他看著她把東西吃完,自己不動筷子。最後結果是,兩個人都為體重苦惱。她每次都會抱怨哥哥陰險狡詐,但當他回家時真的兩手空空,她又會很失落。

  就像這個晚上,她沒有聽見塑料袋的聲音,連卸妝也有些有氣無力:「哥,明天我要去圖書館,會晚一點回來。」

  「如果是跟King見面,那沒問題。」外面又傳來了拿書、翻書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