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太瞭解自己的哥哥真是討厭。她縮著肩膀裝傻,靜候對方的回答,直至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鏡子裡。謝修臣靠在臥房門前,低頭摘下薔薇袖扣,襯衫是一片臘月初雪。就這麼一個隨便的動作,都跟經過培訓似的瀟灑又優雅。
謝修臣的長相一點也沒有辜負他的父母,他一直以來的行事作風也沒有辜負他的長相——他的眼神總是溫柔深情,自帶電流,任何女人與他對視幾秒,都會覺得他此生非自己不娶。他身邊的女人總是在換,儘管沒一個能得到他的承諾,但她們無怨無悔,甘願為他和勁敵大戰幾百回合。因為從小就只能接收到來自女性的善意,他對她們也如此體貼,從不會拒絕任何女性的要求,不會對任何女性冷臉相向,除了對自己妹妹。
作為外貌協會的會長,謝欣琪到現在還沒看夠他的臉,但「要能有跟哥哥一樣帥的男友就好了」這樣的想法,往往會在他管教自己的那一秒戛然而止。這不,他又開始了:「你跟King打算在哪裡見面?」
她硬著頭皮說:「海邊。」
「欣琪,你撒謊的水平是不是該好好練練了?」
她只卸了一隻眼睛的妝,還是大小眼的樣子,扯了扯嘴角,把卸妝液倒在棉片上:「跟你撒謊,我至於嗎?」
「真可惜,你是昨天去的四十六樓。如果是今天去,大概就能騙過我。因為,King明天一天都會在四十六樓。」
這下謝欣琪是真的懵了:「……什麼四十六樓?」
「還裝傻?」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哪裡的四十六樓?」她轉過身來,莫名地看著他。
「你是我妹,就算戴了面具,我也能一眼看出來。」
「我真的不懂,你好好說話行不行?什麼面具?什麼看不看得出來啊……」
謝修臣抬頭看著她,儼然道:「甄姬王城四十六樓。我都逮到你了,還裝?」
「你不是知道我最討厭的地方就是甄姬王城嗎?我就去過一次,那一次我在那裡輸了三十七萬美金!而且,參加一個面具舞會,我有必要瞞著你嗎?不要這麼自以為是好不好!」
看見妹妹表情越來越憤怒,謝修臣停止了辯論。因為他突然想起,欣琪所有裙子都性感修身,很少穿素色。那女孩穿著水藍長裙,裙身線條如流蘇,走路時飄逸如仙,被那朵花牽引著搖擺一樣,不是妹妹的風格。這麼看來,前一天真是遇到了和她相似的人?
謝欣琪真的生氣了。平時她對他總有畏懼感,現在不管他是走到她身邊,還是低下頭來看她,她都垮著臉,不願和他有目光接觸。他輕輕笑了一下:「我們欣琪果然是美女,就算是一隻眼化妝,一隻眼素顏,還生氣撅嘴,也還是那麼漂亮。」
這招對她完全沒用,她還是板著臉,望向地面。
「這麼漂亮,得拍下來。」他從兜裡掏出手機,用鏡頭對著她。
「不!不准拍!!」她急了。
「那笑一個。」謝修臣哄孩子般望著她,見她還是拉長了臉,又認真嚴肅地舉起手機,「還是拍一張留唸好。」
「不可以,不可以!!」她跳起來搶他的手機。
他也沒有勉強,只是任她搶去手機,望著她低低笑著。她本想繼續發火,但再也氣不起來了,露出想笑又偏要怒的彆扭表情:「……哥真是超煩。」
初次從蘇嘉年那裡聽到Edward的名字,洛薇只知道他在為蘇嘉年代言的鋼琴做裝飾,完全沒把他和著名設計師EdwardConno聯繫在一起。直到接到他的名片,去他那裡面試並且通過,她才終於相信,自己真的成了EdwardConno的助理。
他外表和在雜誌上差別不大,五十五歲,是個髮際線後移的中德同性戀混血兒。這個設計鬼才的眼睛就是一雙4D相機:看見枯萎的花,他能設計出有頹廢的胸針;看見破洞的蜘蛛網,他能設計出割裂感十足的月長石項鏈;就連看見雨後馬路上的輪胎印,他都能設計出獨一無二的銀飾紋理。他從不像別的設計師那樣到處取景拍照,因為對他來說,溫度、味道、情緒,也是設計的一部分。遺憾的是,他的天賦有多高,脾氣就有多暴躁。從開始幹活的那一刻起,她就在他各種暴躁的唾罵中呼吸,等從他的工作室出來,整個人都快被搾成了肉乾。
晚上九點四十分,宮州北島的夜生活才剛開始。北望宮州天際,那邊高樓林立,立交橋上車輛飛梭,甄姬王城如同一座紅桃空心的城堡,譜寫著徹夜輝煌。不知不覺,洛薇走出地鐵站,一個人去了最近的海邊散心。那裡空無一人,就像是屬於她自己的海島一樣,任由她留下長長的足跡。最終,她站在碼頭上,面朝大海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看著眼前海上生明月的畫面,她想起了還沒讀書時的一段往事:一天,小辣椒看了靈異節目,約小夥伴兒們半夜翻窗出來去海邊抓鬼。晚上過了十一點,有小石頭砸在洛薇家窗子上。推開窗一看,站在下面的孩子是小櫻。他扔了一條繩子上來,讓她攀著它下去。跳到地面的那一刻,她對小櫻露出了大大的笑臉。小櫻性格一向很酷,只伸出食指和拇指,在她額上彈了一下,率先走到前面去。想想抓鬼,洛薇還是有些害怕,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小櫻,牽住他的手。他呆了一下,擰過頭去,脖子紅了一截。就這樣,兩個人手拉手去了海邊。沒想到小辣椒是發起者,自己反倒遲到了。於是,洛薇和小櫻在海邊玩起了焰火。
當時,她和小櫻就蹲在從這個碼頭能看到的沙灘上,點燃了一個又一個焰火。她被焰火光輝吸引,聚精會神,連話都忘了說。小櫻看了她一眼:「洛薇,你好像很喜歡發亮的東西?經常看見你玩髮夾上的水鑽。」
「對啊對啊,我喜歡水鑽,我喜歡亮晶晶。」她奶聲奶氣地說道。
他被她花痴的樣子逗笑了,又點燃了一支焰火,遞到她手裡:「那長大以後,如果我變成了水鑽商人,你會不會嫁給我?」
焰火跳躍,金光在小櫻的臉頰上隱現。他的臉盤很小,兩頰鼓鼓的,看上去可愛極了。而且,他鼻尖微翹,右側有一顆小小的美人痣,就像是一葉歸舟,點綴了一整幅瀟湘水墨畫。媽媽曾說過,小櫻這孩子長得好看,尤其是鼻子,長大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孩子。她當時就覺得奇怪,明明是一群肉包子,媽媽怎麼評判出誰好看誰不好看?近距離觀察後,她終於懂了,媽媽說得沒錯。只是,小櫻可是女孩子,兩個女孩可以結婚嗎?
小櫻看著她的眼睛,靜候答案。他眼睛深黑又明亮,又一次吸引了喜歡亮晶晶的她。她終於不再猶豫,用力點頭:「好啊,小櫻和水鑽我都喜歡,那以後我嫁給你!」
「那就這麼說好了,我長大會成為水鑽商,然後洛薇就變成我的妻子。」
「好!」
「說好了不可以反悔,來拉鉤。」
「好,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那是洛薇第一次與男孩子牽手,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與別人許下約定。孩童時的記憶果然是七彩的泡泡,有著轉瞬即逝的夢幻美麗。那種見到小櫻就不由自主仰望、期待的感覺,也只有大學以後對著入江直樹花痴時才有過。這麼說來,跟小櫻這一段算不算是初戀呢?兩個肉包子的初戀?這也太滑稽了一些。想到這裡,洛薇忍不住一個人呵呵笑了起來。
這時,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嚇了一跳,轉過身想去看是什麼人。還沒時間看清狀況,後頸已被什麼東西劈中。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洛薇聽見了電流茲茲跳動的聲音。有藍光照在眼皮上,身體原已神經麻木,更因此徹骨冰涼。她閉著眼,極度不適地打了個哆嗦。隨後,有女人在離不遠處宣佈道:「恭喜X256先生,加利福利亞州長情婦的情報是你的了。」
昏迷好像只是一瞬間的事,怎麼一恢復神智,就聽到這麼離奇的對話內容?她覺得頭很疼,想伸手去揉一下腦袋,卻發現雙手被冰冷的金屬銬住,抬不起來。費力地睜開眼睛,連眼睛都被黑布罩住。四周有藍光照來,令她有一種變成醫學小白鼠的錯覺。這是怎麼回事?她……被綁架了?她用力搖晃腦袋,也無法把黑布甩下來。
四下古丘般安靜,只有那個女人帶著愉快的口吻大聲說:「接下來,我們要展示今晚的壓台賭注。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美麗禮品,是你做夢也不會想到可以擁有的東西。女士們先生們,你們準備好了嗎?請看——」
馬戲團風格的音樂響了起來,然後是開鎖聲和重物抬起的聲音。即便眼睛被蒙著,洛薇也能感覺周圍明顯明亮了很多。另一個男人接道:「你們猜猜看她是誰?等等,不可以偷看籠子上的字哦,這是犯規,哈哈!好吧,現在我再向你們證實一下,你們看到的,確實不是幻覺!」
有一個東西勾住擋住洛薇眼睛的黑布,一下把它拽了下來!頃刻間,明光進入眼睛,她無法抬手,只能低下頭,條件反射地瞇上眼睛。一對身著奇裝異服的男女站在她面前。男人穿黑色公爵服和翹頭長靴,眼睛四周被撲克黑桃花紋蓋住;女人穿著高領曳地紅裙,唇上畫著一顆小小的紅心,儼然一個活體版紅皇后。
洛薇被銬住雙手關在金屬籠子裡,置放在高高的展覽台上。台下有黑白方格的大理石地板、巴卡拉機、名貴桌椅、紅茶洋酒,以及滿堂穿著考究的面具賭客。紅皇后雀躍地宣佈:「沒錯,你看到的就是謝氏地產的小公主——謝欣琪!」話音剛落,底下一片議論紛紛。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這個地方,不是甄姬王城的四十六樓嗎?為什麼自己會被關在這裡?洛薇晃晃腦袋,細想紅皇后說的話,終於恍然大悟——她在碼頭散步時被人當成謝欣琪敲暈,帶到這裡來當賭注賣了!
「等等!等等!你們弄錯人了,我不是謝欣琪!」藍光管子溫度很高,逼得她不敢靠近,她只能靜坐著大聲辯護,「拜託,請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和她長得很像,周圍很多人這麼說,但我絕對不是她……」
「真沒看出來,謝小姐還挺有幽默感的。」黑公爵帶著大家笑了起來。
「我可以對天發誓,用我和我全家人的生命作擔保,我真的不是謝欣琪!我的手機上有我和家人的照片,你們可以打開……」
不等她說完,紅皇后轉過頭來,朝她身後丟了個眼色。然後,石塊般的冰冷物體頂在她的背上。她慢慢轉過頭去,一個穿著黑西裝的黑人正用電棍指著她。見她轉了腦袋,他往前輕推了一下電棍,朝人群偏了偏下巴。大腦的血液都已經凝固,她頭皮發麻,嘴唇微微發抖,也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像幽靈一樣。她重新轉過頭去面朝人群。
這群恐怖的人……什麼非法勾當都做得出來,恐怕殺人也是小菜一碟。不,如果買她的人是謝欣琪的仇家,她恐怕會被折磨到生不如死……為、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怎麼樣,是不是很意外呢?這份驚喜我們保密功夫做得很好,可是連我們的頭號貴賓都不知道呢。」紅皇后微笑著,攤手指向對面高空的地方。
她和所有人一樣,抬頭往空中看去。那裡有一個室內懸空陽台,上面有一個歐式四角紅沙發和茶几。茶几上放置著一堆高腳杯,一瓶羅曼尼·康帝和一瓶路易十三。沙髮長而寬大,大約可以坐五六個人。周圍站了一群面具男子,坐在沙發上的卻只有一人。
那是一個相當引人注目的男人。他戴著銀紫相間的國王面具,身穿黑色西裝和馬甲,手錶也是正式的皮帶款,但裡面的紫襯衫卻有些性感地解開了兩顆扣子;胸口疊放著黑白格紋方巾,就像是這裡的大理石棋盤地板也在烘托他。
這個男人暴露在面具下方的下顎瘦削,嘴唇微薄,從膚質上看,年齡沒破三字頭。但他翹著腿,一隻胳膊搭在沙發靠背上,一隻手懶洋洋地撐著額頭,唯我獨尊的坐姿更不像是二十幾歲的人。
很顯然,紅皇后是在對他說話。但他別說搭理她,連坐姿都沒變一下,只是一雙眼睛透過面具,朝洛薇冷冷地掃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