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眠的晚上過去,清晨的曙光灑落大地。謝修臣換上西裝,打好領帶,依舊覺得涼意襲人。以前天氣變冷,他總是會條件反射害怕看見欣琪伸出手,因為她上中學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公主癌變成了女俠癌,直接表現就是會做一些幼稚的惡作劇。
記得他十六歲冬季的晚上,他洗完澡裸著上身經過她的房間,見她把手從伸在被子外面,趕緊走過去,抓著她的手往被窩裡塞:「收進去,你都凍成這樣了。」
她看看自己的手,抬起臉肅穆地說:「不,我在修煉神功。」
他心中預感不好,微微睜大眼:「不要修煉了,手收回來。」
她冷笑了一下:「哥哥知道我在修煉什麼功嗎?」
「知道。」
躲已經來不及了,見她穿著卡通睡衣猛地從被窩裡跳出來,他倒抽一口氣,被她追殺得滿屋跑。最後她在角落裡逮住他,大叫一聲:「寒、冰、神、掌!」那一聲「掌」喊得抑揚頓挫,與此同時,她將冰涼的五指在他背上印下去!
他「啊」地叫了一聲,也不拉開她,痛苦地受了這一掌,倒在櫃子上,慢慢滑落在地,有一種溺死美少年的淒涼:「……告訴我妹妹,我會永遠愛她,讓她不要難過,因為……以後夜宵……沒人幫她買了……」
「啊!不可以!你不可以死啊哥哥!哥哥啊!」她跪下來抱住他,痛不欲生地喊道,「——我的夜宵!!」
默默聽她哭嚎了半天,他面無表情地捏住她的臉:「奧斯卡影后,哭夠了嗎?」
「沒有。」她也捏住他的臉。
這時,謝茂憤怒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謝修臣,謝欣琪!你們倆鬧夠了沒有!吵得我心煩!這麼晚還不睡覺,都給我滾去睡覺!」
他們這才統一戰線,對彼此做了「噓」的動作,縮著肩膀偷偷笑成一團。他低聲說:「欣琪,這個點你該餓了,我弄點夜宵給你吃吧。水果怎麼樣?」
「好呀。」
「你要吃什麼?」
「方便麵。」
「……」
想到這裡,謝修臣的嘴角禁不住揚了起來,可是笑了一會兒,又漸漸笑不下去。人如果不會長大,一直都是天真快樂的十多歲,那該有多好。那個時候,他已經清晰地知道她是他這輩子最珍惜的女孩子,卻又不用擔心結婚生子的事,不用擔心分開的事。他也永遠不會失去她,不用親眼看她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
他有些擔心謝欣琪的情況,敲了敲她的房門,沒有得到回應。於是,他直接推門進去。本以為她又像上次那樣坐直升機離家出走,但她居然還在床上,抱著被子縮成一團,和昨天坐著的姿勢一樣,好像是哭到累就倒下去睡著了。他替她把被子理好,撥開她額前蔓草般的頭髮,再重新把被子蓋在她身上。哪怕還在沉睡,她的眼睛也很明顯地紅腫著。那雙白皙而充滿女性氣息的手,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他身上拍下「寒冰神掌」。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一切已經偷偷改變?他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她離自己越來越遠了。他用手背試了一下她的額頭,確認她沒生病,本想吻一下她的額頭,但最終也沒這麼做。
欣琪,我保證,這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不會讓你再受到傷害。
他在心中如此對自己說過,轉身出去,在門縫裡最後看了她一眼,把房間的門輕輕地、靜靜地關上。
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會經歷這種事情:過度在意一個人,因為自己經常想著他,所以擅自曲解他的每一個動作與表情,自圓其說他所有的不在意都只是彆扭而已。然後,又唱獨角戲一樣受到打擊,覺得尷尬、懊悔。這種時刻就連和他說聲「謝謝」,都像是在自取其辱。每每看見別人處於這種情況,誰都不會覺得是多大的事。可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就連出去面對無關緊要的人,也會少了許多自信。洛薇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的,因為身邊還有蘇嘉年。
跟爸爸預測的一樣,蘇嘉年是個無可挑剔的男人,除了偶爾過度挑剔——他會不經意透露出潔癖,碰過手機都要去洗手,看見女孩子過度圓潤會嫌棄對方的自制力。他表露這種情緒的時候,洛薇總是會默默地把視線從冰激凌店挪到別處。他的好也不是沒有底線的。
有一個晚上他們倆約好出去吃飯,但因為Edward臨時把她叫走,她的手機又沒電了,讓他在餐廳裡白等了一個小時。
之後,他並沒有責備或教唆她,而是買了一個充電寶給她,還親自送到家裡來。本來她已經覺得很愧疚,看見充電寶,更是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掉。作為男人,蘇嘉年還真是有一份有些女性化、過於藝術的纖細。他還是一個耐心很好的人。時間囊的事他已自嘲過,但追求她的勢頭卻越來越明顯。一週裡最少有兩三天,他會單獨叫她出去吃飯、看電影、去圖書館、聽音樂會等等,卻不主動要求更進一步的發展。她知道,他想讓她來做決定。
如果不用與賀英澤見面,洛薇大概已經和蘇嘉年順利成為了男女朋友。可是,見賀英澤是不可避免的事。
賀英澤已經完全把她當成了秘書,時不時讓她陪他去社交與娛樂,同時傳授她工作經驗,似乎是在有意識地幫她……在這些過程中,她只看見了他更多的優點,像他馬術好到能騎著狂奔的野馬去套頭馬、海釣總能釣到最大的魚、野外捕獵也從未失手。
說到賽車,他更不只是看比賽這樣簡單,他是真的去約了賽車手一起開車比賽。任何與競爭和冒險有關的東西,他都特別喜歡。
洛薇知道他不是自己能束縛住的男人,又無法戒掉對他的迷戀,心情很煩悶。但她不喜歡跟人傾訴自己的心情,因為知道傾訴解決不了實質問題,無非是給人添加茶餘飯後的笑料罷了,所以養成了在記事本裡寫下心情的習慣。
這個週六,賀英澤又把她這跟班帶去海釣。她躲在陰影下與紫外線做鬥爭,拿手機網購又一瓶防曬霜,以免再次聽到小辣椒說「跟薇薇比我真是雪白雪白的」這種鬼話。常楓倒是跟一德國佬似的享受著陽光:「洛小姐,怎麼在King的面前,你也敢玩手機啊。難道是在跟喜歡你的男人聊天?」
洛薇飛速看了一眼賀英澤:「我在回朋友短信。」
「男朋友?」見她拚命擺手,常楓一雙眼睛彎了起來,「那是很重要的朋友嗎?」
「是的。本來她約我今天去吃飯,我拒絕了。」
其實她是在間接暗示賀英澤,週末應該給她假期。沒想到賀英澤沒一點反應,常楓反而來了興趣:「連那麼重要的聚會都放棄了,我們六哥果然魅力無限。」
陸西仁撐著下顎,也看向洛薇:「賀六公子的美,是懸在花間的朝露,是春日氤氳中的青蓮色桔梗,是天空淬煉出的月光。假若他誕生在牛皮紙記錄的洪荒年代,就是海神的一滴眼淚。」
在這種環境聽見這樣的台詞,而且陸西仁週身瀰漫著中世紀吟遊詩人的詩意,洛薇感到非常迷茫。但再看賀英澤,他完全不覺得不適。常楓善解人意地說:「你不用理陸西仁,他從小看了很多英法的名著,後來還去巴黎主修法國文學,不曉得怎麼正常說話。倒是洛小姐,你是不是也覺得六哥很有魅力?」
洛薇又看了看賀英澤。他剛趕走駕駛員,自己開起了快艇。他的寶藍墨鏡反光到可以直接當鏡子用,大到蓋住半張臉。海風吹亂他的劉海和襯衫,他專心致志地享受著飆快艇的爽感,像是沒聽到他們的對話。記得小時候,每次看見他鼻尖上的痣總覺得很可愛。但現在看上去,他的臉部輪廓成熟很多,那顆痣竟顯得他側臉有幾分性感……
「洛小姐,口水快流到衣服上了,趕緊接住。」常楓的發言把她嚇了一跳,他用上排牙齒咬了咬下嘴唇,笑得壞壞的,「洛小姐喜歡六哥嗎?」
洛薇快速抬頭:「不喜歡!」
「哇,反應這麼大,更讓人懷疑啊……」常楓乾脆轉過頭來,衝她眨眨眼,「那你想和六哥上床嗎?」
陸西仁很配合地補充:「洛小姐,你可以任心房的幻想之花綻放,任靈魂飛向極樂的天堂。」
像是天雷劈中了天靈蓋,血也全部都湧到雙頰。若不是考慮到環境問題,洛薇一定已經慘叫出聲。所以,哪怕忍得很痛苦,她也只能指著他,顫聲說:「你……你們……」
「常楓,陸西仁,你們別鬧她了。」賀英澤終於開口發言,但也沒有看他們任何一人。
「是,是,聽六哥的。」
他們確實也沒機會再鬧騰。賀英澤開船比駕駛員猛多了,簡直跟開賽車一樣。直奔海中央的過程中浪濤飛濺,快艇顛簸,跟著同行的人暈的暈,吐的吐,熱的熱,就連常楓陸西仁都加入了這一行列。
最終,快艇停在了比赤道上還熱的地方。賀英澤的屬下們全都恨不得拿牙籤撐住眼睛讓自己不要睡去,他卻精力旺盛得很,不斷往快滿出來的大桶裡丟活魚。洛薇覺得很羨慕他,不管面對什麼事,他總是應付裕如。
她地位比他低那麼多,卻一肚子煩心事——雖然報名參加了Cici的競選,也打下了三十多種設計草稿圖。但不管是哪一種,她都不甚滿意。然而,看見他把釣竿快速收回的側影,她覺得這一幕很有美感,腦中閃現出一條項鏈的輪廓:一條橢圓弧度的細項鏈上,七顆小珍珠竹節般等距鑲嵌其上,就像眼前繃緊的釣竿一樣。至於項鏈的墜子……這時,賀英澤剛好釣起一隻色彩明艷的藍魚。它擺動著尾部,生機活現地拉動魚線。
她立即掏出筆和餐巾紙,在紙巾上畫下這條項鏈的輪廓。對了,就是這種感覺!之前設計的項鏈都實在太過繁複,反倒不如這樣細細的一根具有線條美。而墜子本身,用魚形寶石就非常靈動跳脫……她又抬頭看了一眼賀英澤手中的魚,埋頭把草稿剩下的部分完成,攥著這張餐巾紙,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船頭:「謝謝你哦。」
他停止折磨那條魚,抬起頭對著她。她先是在他墨鏡鏡片上看見自己紅紅的臉,然後透過鏡片,看見了他長而深邃的眼睛。她心跳如擂鼓地笑了:「剛才我看你釣魚,就設計出了一條項鏈。這個感覺就是我想要的。」他接過她手裡的餐巾紙,低頭凝神看了片刻。她突然覺得自己犯傻了。雖然他在放假,但她可是在工作中。這時候給他看這個,是不是太不合適?她想,大概下一刻,他就會把它揉成一團餵魚吧……但是,他只是把餐巾紙還給她,伸出食指和拇指,在她額上彈了一下:「還行。」
【小劇場】
小辣椒:「據說欣琪和哥哥的呼聲很高,都快蓋過洛薇和小櫻的了。」
洛薇:「>_<我和小櫻還有可能嗎……」
賀英澤:「……」
謝欣琪:「呼聲你個頭啊,那是我哥啊!」
謝修臣:「……」
洛薇:「都比陸西仁好吧,他連個苗頭都沒有……」
陸西仁:「……」
小辣椒:「今天的男孩子們都好沉默啊? W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