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九面鏡 告白

  「洛微?怎麼了?」席妍拉住她的胳膊,「哪裡不舒服?」

  她來不及逃脫。因為隨著蘇嘉年進入大廳,席妍的父親已經大聲說:「我們的大鋼琴家來了。歡迎歡迎!」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上百道目光齊刷刷的朝他們射過來,賀英澤也一樣。蘇嘉年笑著和席先生寒暄,洛微卻一直扭著腦袋走路,不敢抬眼皮,生怕和賀英澤的目光撞到一起,夕顏挽著她的胳膊說,「學長很快就要表演了,他喜歡在演奏前喝提神飲料,但這裡沒有供應,我們出去幫他買一點好不好?」現在她是想趕緊避開賀英澤,於是和席妍一起離開現場,沒敢多看賀英澤一眼。

  進入一家超市,席妍在門口崴了一下腳,慘叫一聲:「哇,我的腳。」

  「你還好吧?洛薇過去扶她。」

  「哎呀,我真是作,非要穿十一釐米的高跟鞋,這下疼死了……」她看著表,一瘸一拐的走過去,「不行不行,我們得趕緊去買飲料,不然會來不及。」

  「你現在還沒法走吧,我去買好了,你在這裡等我。」

  「也行,我幫你拿包吧,這樣快一點。」

  「好。」洛微把包遞給席妍,一路小跑到飲料櫃,抽了幾瓶提神飲料,回到門口,席妍卻早已不在那裡,她的包被放在了收銀台,櫃檯小哥把包包遞給她:「剛才那個小姐說她腳實在太疼,已經回去等你。」

  「這樣啊……麻煩結賬。」

  她打開自己的包廂拿錢包,卻摸到了她的硬殼記事本。這好像有點不對,她習慣把設計草稿、隨筆、賬本、備忘錄等全都集中到一個本子上,這麼重要的東西,一直是放在最裡面的,怎麼會跑到外面來了?她拿出本子翻了翻,沒發現什麼異常,重新把它放回包裡。付款以後,櫃檯小哥忽然叫住了她:「這位小姐,你的朋友有點問題,小心點吧。」

  「為什麼?」

  「她剛才躲在角落裡翻你的包,拿出了手機,但破解不了密碼,就翻開了你的那個硬殼本偷偷看了很久。」櫃檯小哥指了指角落裡的監視器,「這裡全都看得到。」

  席妍為什麼要翻她的本子?等等,她在記事本裡寫了什麼……想到這些細節她就覺得大腦裡缺氧。自己怎麼會這麼大意!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麼人的氣場也不會改變。小學的時候賀英澤身邊總是充斥著各種格鬥戲,而蘇嘉年身邊總是上演著精彩的宮鬥戲。蘇嘉年以前就吸引這樣的女孩子,長大以後,這些女生的道行只會越來越深,怎麼可能會忽然換了個類型?她加快腳步朝酒店的方向趕去,同時又害怕面對那個場合。可是,她必須回去。如果不回去,不知道事情會演變成什麼樣子。

  回到派對大廳內,正巧趕上眾人鼓掌,蘇嘉年要去鋼琴前表演。見洛微進來,他從一群嘰嘰喳喳的女孩子中走出,看了她一眼,沒有笑,也沒有憤怒,他別開視線,朝鑲滿寶石的豪華三腳鋼琴走去。洛薇趕緊走上前,小聲說:「嘉年哥。」

  他沒有看她:「什麼事?」

  「專心表演,今晚你可是主角。有什麼事表演完我們再談。」

  他輕吐了一口氣,還是沒有看她,逕直走到鋼琴前。他掀起燕尾,已佔三分之一面積的標準坐姿靜坐下來,頭深深垂下來,看上去很消沉,不過他的心理素質很好。他按下琴鍵,當第一個節拍的旋律迴盪在廳堂中時,所有人的面部表情都不由變得柔和。音樂雖然動人,她周圍的氣氛比鉛雲還沉重。席妍站在離她很遠的地方,在她們之間彷彿畫了一條線。那些學音樂的女孩也不再享受藝術,紛紛圍在一起講悄悄話,像怕被她發現,轉過來看她一眼,一旦視線與她碰上就會迅速轉過頭去。她坦然聽著演奏不看她們一眼,發現她並不在意,她們故意笑的更誇張,回頭的次數更多了,像努力尋找存在感的孩子。直到蘇嘉年的表演到達尾聲,所有人再次鼓掌,其中一個女孩才向她走來,堆了一臉假笑:「姑娘,今天你照鏡子了嗎?」

  洛薇不作回答,她再也藏不住滿腔的惡意,咬牙切齒地說:「你見過學長前女友嗎?劉伊雪,我們音樂學院第一氣質美女。」

  這一回,洛薇連看也沒看她一眼,發現挑釁無用,她回頭看一眼席妍,席妍皺了皺眉,朝她們走來,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洛薇,你知道嗎?劉一雪他之前可是……啊……啊。」

  她看著她的身後,忽然像結巴一樣,半天說不出一個字。而且不僅是她,其他的女孩也驚訝的看向她的身後。她下意識回過頭去,也被嚇了一跳:幾個穿著西裝的中年商人把賀英澤請到她們身後坐下,賀英澤雖然比他們大部分人都年輕,看上去可是一點兒也不客氣。

  「對……對不起!賀先生!」意識到自己擋住了賀英澤的視線,席妍拽著其他女孩站在了一邊。賀英澤沒搭理她,轉頭聽那些人談事情。正巧這時,蘇嘉年演奏結束走了回來。席妍等人小鳥依人的站在他身邊。蘇嘉年冷冷的看洛薇一眼,眼睛自然看向別處,並不打算主動和洛薇說話。洛薇知道現在不是解釋的最好時機,只是站在原地玩手機,過了一會兒,他主動走了過來:「你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

  洛薇抬頭,朝他笑了笑:「表演的很不錯,真好聽。」

  「就只有這一句?」

  席妍的怒火似乎已經快要藏不住,她瞪了洛薇一眼,眼中寫滿警告。洛薇還是只管和蘇嘉年說話:「你很聰明,看出了我對別人有過好感,是我對不起你。」

  「沒關係,我不介意。」他的雙眼明亮,憂傷時就像花瓣上的露珠在閃動。

  後面的話沒說完,席妍已經繞過她身側,在蘇嘉年耳邊低聲說:「學長,好像有人發消息到你的手機上了。唉,這件事雖然洛薇做的不對,但是,我覺得可以原諒的,你可以打開看看。」

  「我不想看,我相信她。」

  她咬咬牙忍下,轉而瞪了一眼一個女孩,那個女孩藏獒般忠誠地點頭,對蘇嘉年說:「蘇先生,不是我們多事,但不告訴你就是害了你。她直到昨天都還在記事本裡寫其它男人,他們是青梅竹馬哦,叫什麼小櫻。總之,你對他而言不過是個備胎。」

  聽到「小櫻」二字時,蘇嘉年背脊明顯一直。洛薇頭皮發麻,手心裡全是冷汗,四周的酒香與糕點甜味令她感到不適,她悄悄看了一眼身後的賀英澤,他好像沒有聽到她們這邊的談話。這一個細節卻被蘇嘉年捕捉到,他瞳孔略微緊縮,聲音有發抖:「……是他?」

  「我和他完全沒有關係,你要相信我。」

  「是英澤。」他閉上眼睛,嘴唇也哆嗦起來,情緒失控邊緣的神經質模樣跟小時候一模一樣,「我早就該猜到,不管過多久,你都只能看到他。不會改變的。」

  這時,一個女孩子晃了晃手機,一臉驚喜,「哇,你們快點看群消息,內容好勁爆啊。」

  幾個女孩子都掏出手機查看消息,那個對席妍衷心耿耿的女孩點開一張圖片,朗誦課文般念道:「『今天去跑馬場的路上我不小心碰到小英的手臂,然後心情亂了一個下午』……」

  聽到這裡洛薇先是一愣,很快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席妍不但偷看了她的日記,還把它拍下來了,席妍掏出手機,輕搖了一下,搭著蘇嘉年的肩:「你還好嗎?別難過了。洛薇她也不是故意的。」

  那個女孩沒有停下來聲音反而越來越高:「『我真不懂,小櫻在電話裡不是很溫柔嗎,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我更不懂我自己,為什麼總是想著他。』」

  洛薇雙頰迅速發熱,耳朵一陣嗡鳴,想要阻止她們唸下去,伸出手卻抓了個空。幾個侍者端著酒水盤子路過,她看見了沙發上的賀英澤。他眼睛微微睜大,正錯愕的看著她。這一刻,連空氣也已凝滯。他……都聽到了。這種感覺,真的比死了還要難過。那女孩兒衝她搖搖手指,故意用很嬌弱的聲音念道:「『跟小櫻相處,真的很沒有安全感,心情總是很亂,我在想什麼呢,他已經明明白白說過,絕對不會和我結婚。』」

  不管是蘇嘉年的受傷,還是賀英澤的震驚都讓洛薇得無地自容,她能感覺自己整個臉都已漲得滾燙,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可是那個女孩正專心致志的研究日記,不曾留意到他們之間的尷尬,她砸砸嘴:「還有這一句,啊,實在太糟糕了:『』為什麼我就是沒法喜歡上嘉年哥呢?」

  聽到這裡,蘇嘉年的手也因用力握緊而發抖。他終於甩手,大步朝大廳門口走去。

  「嘉年哥,聽我解釋!」洛薇提著裙子追上去。但是,他走的太快,她穿著高跟鞋追不上他的腳步,只能在後面呼喚他。人群擠來擠去,很快,他的背影就完全消失在門外。她扶著牆壁,掏出手機,想打電話給他。電話才響了響了一聲,手機就被人搶走。轉頭一看是剛才念日記的女孩。她把手機關掉,瞪了洛薇一眼,剩下的女孩也圍了過來,把她堵在牆角。席妍出現在她們中間,睥睨著她:「洛薇,你聽好,我們沒有人想要為難你。但是,你要先掂量清楚自己的斤兩。你不屬於這個圈子,和學長也不是一類人。那個和你一起生長在巷子旮旯裡的小櫻才最適合你,好好追求你的真愛去,不要當綠茶婊,知道了嗎?」

  洛薇終於知道,並不是每次和氣都能生財。既然席妍要弄得她不舒服,那大家一起不舒服吧。她轉過身面向席妍,平和的說:「其實,戀愛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我覺得你應該尊重蘇嘉年的選擇。你再喜歡他,他不喜歡你又有什麼用?」

  席妍的臉迅速漲得通紅:「誰說我喜歡他了,我如果喜歡他,早就有所行動了!」

  「我只是覺得有些新奇,漂亮優秀如席小姐,也會有追不到的人。」

  「你是在說我,還是再說你自己?」席妍原本盛怒,但很快話鋒一轉,冷笑道:「對了啦,你喜歡上那個小櫻,是個女人關係很亂又沒責任感的男人吧,洛小姐看上去這麼清純,不會也是被他玩玩就甩了吧?」

  那個念日記的女孩緊接著說道:「家境不好的女孩審美是挺特別的,看不上蘇嘉年這種高端的男人,偏偏喜歡和他們同檔次的屌絲浪子。蘇嘉年是鋼琴家,追她還真是對牛彈琴。」

  「噓。」席妍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我爸來了。」

  果然席先生朝著她們的方向走過來,女孩們迅速乖乖站成一排。席先生本是一個頗具威嚴的成功男人,但此時夕顏叫了一聲「爸」,他也只是敷衍的應了一聲,朝洛薇點頭哈腰:「你是洛小姐對嗎?」

  「是的。」

  「爸,你幹嘛要這樣和她說話?」席妍的不愉快寫在了臉上。席先生沒有理她,只是伸手指向一群西裝男人坐著的位置:「King請你過去一下。」

  「King找她?」席妍整個臉都皺在一起,「King認識她?」

  其他女孩都傻眼了。得著這個機會,洛薇把她的手機奪回來,離開了她們,快步走向大門。但還沒走出去,席先生已叫保鏢攔下她。他又一次指了指賀英澤坐的位置。她只能硬著頭皮,不情不願的走到賀英澤的方向。屬下站在他旁邊,原本在為他添酒,他揮揮手制止屬下,已方便為她挪出空位。她剛上前一步,他已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拖過去,按坐在自己腿上,她嚇得心都快跳出來,想要從他身上跳下來,他卻摟著她的腰,不讓她動彈。

  「讓我想想,我們的話題要從哪裡開始?」他遞了一杯香檳給她,「先把這個喝了。」

  現在誰能懂她的心情?只是聽見這個男人的聲音,想到他知道日記內容,就覺得自己快要崩潰。整張臉都被羞赧燒紅了,她不敢看他,只是別過頭去:「為什麼要喝我不欠你什麼?」

  「我敬你。」他凝視著她充滿侵略性的微微一笑,攤開手伸向一旁。跟班雙手捧著新的香檳遞給他。他和她碰杯,仰頭乾了一杯香檳。她注意到,她是用自己的杯口碰了她的杯身,也就是說是他把自己放在低等位置的碰杯方式。從周圍人低頭緊張的樣子不能看出,賀英澤不是一個經常敬酒的人。她擔驚受怕的,把那杯香檳喝下去。他眼神裡有些喜悅:「酒量不錯啊,洛薇。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他摟她腰的手臂也跟著收緊,令她靠他更近一些。

  不行了。在這樣緊張下去,她估計會昏倒在地,好想再倒一杯酒乾掉。這時,席妍膽怯的挽著念日記的女孩的胳膊走來,女孩一反剛才的潑辣態度,前所未有的像個大家閨秀:「賀先生,請相信我,我並無意來打擾你們,不過為了防止中間產生什麼誤會,有的話不得不說。洛薇正在和我們學長蘇嘉年約會,不過,她背叛了蘇嘉年,和另一個男人扯不清關係。」

  剛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她打算再來一輪嗎?洛薇快無語了。陸西仁,玩味的「嗯」了一聲:「和她扯不清關係的男人叫什麼呢?」

  「她管他叫小櫻。」

  陸西仁眼睛彎彎的笑著:「兩位尊貴的瑪特兒,你們知道King的全名叫什麼嗎?」

  「知道啊。」

  那女孩回答的很快,席妍想了想,臉色變得慘白。她拽了拽女孩的袖子,說了一聲「打擾了」就轉身想走。但常楓把她叫住:「等等,席小姐,我可能有事想跟你父親談,你叫他過來一下吧。」

  席妍在那女孩耳邊小聲講了一句話,女孩當機立斷,轉過臉一臉哀求像:「賀先生,對不起!這件事是我糊塗啦,與席叔叔和席小姐一點關係都沒有……」

  「席小姐,快去叫一下你爸爸。」陸西仁笑靨如花。

  兩個女孩心慌意亂起來,開始哀求他們。賀英澤卻無視她們,把洛薇從身上放下來:「跟我出來。」

  從富麗堂皇的廳堂裡走到迴廊中,就像從一個萬人雲集的城堡走到了夜晚幽深的池塘邊,四周忽然寂靜下來,賀英澤在前面大步走著,他響亮的皮鞋腳步聲與她細碎的鞋跟聲,變成了唯一有節奏的聲響。其實,已經告訴過自己無數次,不要再去猜他在想什麼,猜的越多。他在她腦海中停留的時間越長,她就越無法從胡思亂想中走出來。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把自己累死,終於,路過一幅油畫,賀英澤停下腳步。一盞英式壁燈朝著畫的方向,照亮畫上紅白相間的薔薇花,他伸手描繪描摹了一下花瓣,說的卻是:「洛薇,以後離蘇嘉年遠一點。」

  「……為什麼?」

  「我之前就告訴過你,不要讓我再重複。」

  是的,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警告她。別說蘇嘉年和他們一起長大,知根知底,沒什麼信不過的,即便是剛認識他的人,都會認為他彬彬有禮,人品很好。她堅定地說:「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你不說明為什麼,我不能隨便和他絕交。」

  「你和他當朋友可以,但這個人的成長和教育環境都有問題,還搞藝術搞過頭了,不適合當長期戀愛對象。」

  她知道他在說什麼。蘇嘉年原生家庭並不是媒體包裝的這樣,是一個「富裕而高雅的藝術家庭」。相反,他小時候家裡很貧窮,母親極度強勢,從小到大不管他表現的多好,總是會被母親批評的一錢不值,導致他不管做什麼事都對自己很不滿意、沒信心。小時候小辣椒說過爸媽臥房裡有陌生的叔叔,蘇爸爸曾經動手打過蘇嘉年很多次,破口大罵說他不是他自己的親兒子,是外面男人生的野種。但也是在這樣的事情發生後,他們家反而漸漸變得有錢起來。洛薇不敢追究他們到底是怎麼掙得錢,她只知道英雄不問出身,更何況是朋友。這種家庭培養出了蘇嘉年極度敏感的個性,也成就了他超越常人的藝術才華。現在在倒回去想想,小時候他看上去文靜,給人一種溫柔沉默的王子印象,實際上只是因為膽怯又自卑。當他情緒有波動時,表情總是有些可怕。但這些過去並不會讓洛薇討厭蘇嘉年,反而會讓她很同情他。她斷定的搖搖頭:「嘉年哥人很好,我看不出什麼不合適的。」

  「男人都是變色龍,在目的達成前,會把本性藏得很深。」

  她不理解,賀英澤是怎麼回事,總是批評蘇嘉年,難道……他是在吃醋?她可以認為他喜歡上他了嗎?可以有所期待嗎?如果這時候她對它說,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會不會就會有很幸福的結局……開什麼玩笑。上一回深夜,她鼓足勇氣給他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個女人。

  她握緊包帶,對他說:「謝謝你。」

  賀英澤依然在欣賞油畫,隨口說:「謝我什麼?」

  好糟糕。也好頭疼。不管是側顏、眼睛、睫毛,還是笑容,甚至是頭髮,都讓她心動不已。但心動的同時,哪怕是他側身的剪影也會令她難過。她吸了一口氣:「謝謝你今天為我解圍,你真厲害,一眼就看出來我遇到了麻煩。」

  他總算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沒有我在,今天你根本沒法收場。」

  她甜甜的笑了笑:「是的呀,小櫻最有正義感了,所以才要謝謝你。」

  「不謝。以前我就答應過你,會幫你擺平欺負你的人。」

  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提到日記的事。

  她不應該再有任何期待。再期待下去,再讓自己錯下去,關於小櫻的記憶,就真的會被玷污了。

  他是她人生中喜歡上的第一個人,也是這些年最讓她魂牽夢繞的人。她現在什麼都不應該做,只要把這份單純的感情藏在心裡最深處,永遠不試圖去碰觸它,那就可以讓美好的到保存了……

  她猶豫了半響,想要給自己找一點退路:「小……小櫻,關於剛才的事能不能忘了它?我確實曾經對你有一點點心動,但現在已經想好和其他人認真在一起……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沒事。」他若無其事的說道。

  這兩個字是巨石,砸的她頭昏眼花。她早就知道他不喜歡她,也早就知道他不是個溫柔的人。但是她丟臉丟成那樣換來的回應,居然就是這樣。就只有「沒事」兩個字?

  「那,我先回去了。」

  她趕緊垂下腦袋,轉過身去,明晃晃的吊燈太刺眼,轉頭的瞬間,兩行滾燙的眼淚就順著內眼角滑了下來。都是她的錯。控制自己的情緒就這麼難嗎,非要寫什麼日記。這下好了,連單相思的資格都沒有了。明天就辭職吧。不,甘脆直接離開宮州。不想再看見他。不想再被傷害,也不想再去傷害別人。如果這天晚上只是一場噩夢,而醒來發現關於他的記憶都停留在兒時那句「等花再開的時候我就會和你結婚」,那該有多好。如果沒有和他重逢,那該有多好……她不敢做出擦眼淚的動作,只是放縱淚水大顆大顆往下落,埋頭快步朝門外走。但還沒走出幾步手腕已經被人緊緊抓住。

  「放……放手。」她有些慌了,一直不肯轉過頭去,「我得走了。」

  身體被強行扭轉過去,難堪的模樣被對方盡收眼底。賀英澤嘆了一口氣,用食指關節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如果我就這麼放你走,你打算自己躲起來哭多久?」

  她搖搖頭,除了拚命忍住淚眼淚,不能說出一個字。她好不容易盼到他溫柔了一些,沒想到他接下來的話,對她打擊更大:「洛薇,你聽好,你對我的感情根本不是喜歡。」

  她呆住。他繼續平鋪直敘的說,「你只是覺得我條件好短暫,昏頭了而已。」

  「這……這就是你心裡想的?」

  「對。我們這麼多年沒聯繫,你對我有什麼瞭解?你甚至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麼,都做了什麼事。你只是被表象迷惑,其實並不喜歡我。」

  夠了,她再也聽不下去。錯的人就是她自己。喜歡什麼人不好,偏偏要喜歡他。她心灰意冷的說:「你可以拒絕我,但沒必要把我的感情也羞辱一遍。」

  賀英澤怔了很久,驟然睜大眼:「這麼說,我說中了?」

  「喜不喜歡你,是我自己決定的事。不用你操心。」

  「停止無意義的行為。」

  「……什麼?」

  「你不能喜歡我。」他不耐煩地皺眉,捏住她的臉頰,強硬的說道,「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但是不能再傻下去了,給我清醒一點。」

  這人……這人實在太過分了……

  她沒向他提出任何要求,他完全可以拒絕她啊。而現在,她連自己感情的支配權都沒有了嗎?

  淚水又一次湧出眼眶,她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可是就在她張嘴的那一秒,眼前黑影覆下,嘴唇忽然被柔軟的東西貼住,她大驚,發現他垂頭含住了她的嘴唇。他把她整個人壓在冰涼透骨的牆壁上,逼得她無路可退。如何也躲不開他強勢的吻,舌與舌相觸的那一瞬間,她大腦悶響一下,短路到無法思考。然而,心臟還在劇烈且疼痛的運轉著,刺激淚腺湧出越來越多的淚水。隨著他的吻越來越深,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最後他拉開了一段距離,呼吸有一絲凌亂,聲音卻是冷冰冰的:「我試了,沒用。一點感覺都沒有。」

  就這樣,她輸得一敗塗地。

  那麼小心呵護的尊嚴,已經被賀英澤隨意踩在腳下。

  她抬起頭,眼中充滿淚水,也寫滿了堅定:「我知道的,我們畢竟一起長大。太早認識的朋友很難變成情人。不過,我不要你的回應,但你也不要在勸我。」

  他臉色發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你對我的感情不是喜歡。你只是依賴我,喜歡青梅竹馬的童話,又被外在的東西迷惑了。」

  燈光是金紗,溫柔的廝磨著脆弱的眼睛。隔了很久很久,她才苦笑著說:「喜歡和你聊天,喜歡聽你的聲音,覺得你做的事情都真是帥翻了,聯繫不上你就會擔心,生怕你工作太累了,想到你就會心動,每天戰戰兢兢,很容易就會被你傷害……這一切都可以解釋為依賴你,喜歡童話,又被你的外在條件迷住,對不對?賀英澤,你把一個女人的感情理性的解剖成那麼多個部分,說這不是愛。好,我相信你。那你告訴,我這算什麼?」她任大顆眼淚墜下,充滿恨意的看著他。

  或許是錯覺吧。她在他眼中看到了難以掩飾的強烈動搖。可是,他說出的話卻是:「……你為什麼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感情?」

  她抿著發抖的唇,鑽入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就信你的好了,這不是愛,我真想把這種不是愛的感情留給別人。可惜,我做不到。」

  他伸手想要去觸碰她,但手掌用力握成拳,停了幾秒,才疲憊地鬆開,始終沒有給她回應,直到她鬆開手,笑著擦拭眼角的淚,轉身離開。

  雖然說的果決,走的瀟灑,但心裡的窒息感有增無減。她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家,一路上都在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要太把失戀當回事,還有更多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去做,一切煩惱睡一覺就會好的……但是,還是沒能挺到回家。當窗外的霓虹燈輪番投落在她身上,她只能蜷縮在車門與靠背的夾角中默默流淚,連吸鼻子也不敢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