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風暴(上)

風雪同樣席捲了旦城,十年難得一遇的降雪,大半個城市北風肆虐,天際翻滾著暗雲,即便是正午十分,也是天色暗淡,似電影裡末日的前兆。

厲昀把樂樂放在自己父母家裡,開車去公司找楊啟程。

抵達公司,厲昀先問前台:「楊總在嗎?」

「在呢,楊總一直在辦公室。」

厲昀道了聲謝,直接奔樓上。

敲門,等了片刻,裡面傳出一聲「進來」。

厲昀頓了頓,擰開門把手。

裡面烏煙瘴氣,桌上擺滿了文件,楊啟程叼著煙,手裡正翻著一份。

厲昀火氣騰地躥起,按捺著,冷聲說,「你電話打不通。」

楊啟程往桌上瞅了一眼,「沒充電。」

說著,從一堆雜亂無序的紙張裡找出充電器,給手機充上。

一開機,短信提示音便一聲接一聲。楊啟程也沒看,讓它在旁叫得歡快。

厲昀冷眼看他,「你兩天沒回家了。」

「整理文件。」

「什麼文件,需要沒日沒夜地整理?」

楊啟程一頓,抬頭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卻也沒說話,只吸了口煙。

厲昀被辦公室裡的味兒嗆得受不了,走過去將窗戶打開。

一股強風灌進來,煙味被吹淡少許。

她背窗站著,看向楊啟程,「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可以直說。」

自那晚喝醉以後,表面上,他們仍和往日沒什麼不同,然而她能感覺到,楊啟程態度明顯變了,現在做任何事都帶著一股子肆無忌憚。

好比以前,他絕不會一聲招呼都不打便夜不歸宿。

那天早上,他說的一句「好」,竟然像是最後的溫存。

前天上午,他接了個電話就匆匆出門了,兩天沒有著家,連個電話也不曾往家裡打過。

她脾氣再好,也忍不下去了。

楊啟程翻著文件,仍是沒吭聲。

「楊啟程,」厲昀抬高聲音,「冷暴力有意思嗎?」

楊啟程一笑,「那你說說看,你這樣有意思嗎?」

厲昀一愣,「你這話什麼意思?」

楊啟程將文件翻了一頁,沒回答這問題。

厲昀盯著他,心裡上上下下,起伏難定。

生出了一百個揣測,卻一個也不敢細想。

風刮進來,直灌入她脖子,冷得她一個哆嗦。

一瞬間,她心臟好像也跟著冷硬起來。

心裡陡然生出一種弔詭的刺激,在怒火煽動之下,再也按捺不住。

她走到楊啟程跟前,居高臨下看著他,「是不是楊靜跟你說了什麼?」

楊啟程動作一停。

厲昀看著他的動作,微諷道:「楊啟程,我也不是傻子。」

靜默片刻。

楊啟程抬頭,把還沒抽完的煙,在煙灰缸裡緩緩地碾熄,冷聲道:「你最好別提楊靜。」

厲昀眉頭一跳。

楊啟程站起身,他高了她許多,一站起身,她便似被罩在他的陰影裡。

厲昀被他身上這股似是帶著怒氣的氣勢壓著有些發楚,正要說話,楊啟程放桌子上的手機響起來。

楊啟程目光沉冷,看了她幾秒,這才接了電話。

是缸子,聲音急促:「電話打一整天都不通,都這時候了,你他媽能不能靠點兒譜?」

「什麼時候了?你祖墳被人刨了?」

「你他媽……出事了!」

「出什麼事?」

「市一醫昨晚上接收了一個旦外十六歲的小姑娘,突發心臟病死了,據說生前服用了過量的減肥藥……」

「我們的?「

缸子沒吭聲。

楊啟程沉吟,「羊城訂的那一批……」

「就這批……消息還沒出來,但估計壓不了幾天了。」

楊啟程立時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端起擱桌角上的茶杯,也不管裡面是陳了多久茶水,先咕嚕嚕喝了大半,「你在哪兒?」

掛了電話,楊啟程拿起搭在椅背上大衣。

厲昀忍不住問,「出什麼事了?」

楊啟程腳步一頓,看了厲昀一眼,「等這事兒過了,我們好好談一談。」

「談什麼?」

楊啟程沒答,披上外套,大步朝門外走去。

「楊啟程!」

厲昀追上去幾步,又停下。

她看著楊啟程進了電梯,轉身又進了辦公室。

她把桌上那一摞的資料,一份一份翻開。

多是跟公司事務有關,沒什麼特殊。

她又將抽屜拉開,翻看一遍,仍是一無所獲。

正打算放棄,忽瞥見一旁垃圾桶了有一張腰封似的東西。

她彎腰撿起來,似乎是套在文件袋外的封條,上面印著logo,粗黑的一行字:金鳴私人偵探事務所。

驟然間,一種茫然無措的張皇,像一張網,兜頭罩了下來。

·

媒體聞風而動,醫院已經被圍住了。

楊啟程和缸子自然不敢在這個時候出頭,只得先行折返。

警方出屍檢報告還得要幾天時間,就這幾天,媒體足夠把他們公司扒個底朝天。

雖然他們那減肥藥,沒有絲毫跟心血管疾病有關的成分,上市三四年了也沒聽說過有同樣的病例。但只要有一家媒體揪住這一點不放,基本上就別指望著還能全身而退。

花季少女,旦城外國語中學的尖子生,減肥,夭折……條條都有話題性。

兩人商量半天,也想不出任何萬全之策。

缸子歎一口氣,「著急也沒用,現在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去公司找公關部開會,你……你回去問問厲昀,她舅舅那兒,能不能想點兒辦法?」

楊啟程看他一眼,「離了厲昀舅舅,自己連屁股都不會擦了?」

「你他媽……」缸子被他一句話噎住,「你今兒吃槍子了?往年受人幫助不好好的,現在炸什麼炸。」

楊啟程沒吭聲。

缸子也不是真有心刺他,「如今不得想辦法先把這道坎邁過去麼?行了行了,你先回去換身衣服,自己聞聞這煙味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他媽剛剛熏過臘肉呢。」

楊啟程開車回去,路上濕滑,路況又差,在事故多發地段,差點跟人追尾。

等到了家裡,已快到晚上。

厲昀正坐在客廳裡上網,聽見開門聲,直起身體,似要跟他打聲招呼,張了張口,卻又作罷。

楊啟程沒看她,逕直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來,他自己打開冰箱,從裡面找出點兒吃的,坐在餐桌邊上,潦草地咬了幾口。

厲昀站起身,「我去做飯。」

「別忙活了,我馬上就走。」

厲昀一頓,看向他,低聲說:「事情我知道了。」

楊啟程沒說話。

「我剛剛跟我舅舅打了電話,前段時間我也跟你說過,最近上面查得嚴,他要是這時候出手幫你,基本就等於把把柄送到別人手裡。而且……以現在的情況,即便他出面,也封鎖不住了……」

她沒了方才在辦公室裡逼問的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這會兒倒比楊啟程顯得更像一隻鬥敗的公雞。

楊啟程淡淡開口,聲音不含任何情緒,「還沒到哭喪的時候。」

厲昀愣了愣。

「放心,即便最後真撐不過去,該你厲家應得的錢,絕對少不了一分。」

厲昀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楊啟程把最後一點兒三明治餵進嘴裡,擦了擦手,起身走回臥室。

幾分鐘後,他換了一身行頭出來。

厲昀看著他拿上車鑰匙和手機,走到門口,急忙上前兩步,「啟程。」

楊啟程腳步一頓。

厲昀咬著唇,沒說話,心裡是挫敗的無力。

楊啟程看她一眼,聲音仍是平靜,「行了,照顧好樂樂。」

他轉頭,打開門,高大的身影一閃,緊接著門「砰」一下合上。

厲昀身體也似跟著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