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高飛背著無心走山路,一步一步走得精神煥發;史丹鳳緊跟在一旁,將一隻手偷偷搭上了無心的光脊背。無心的兩隻大眼睛忙得快要不敷分配——雙手摟著史高飛的脖子,他不是往左去瞟白琉璃,就是往右去瞟史丹鳳。常年和鬼妖廝混在一起,導致他對「人」是特別的敏感,又因為他自己是個男人,所以越發的對女人有興趣。興許是心情輕鬆的緣故,他的腦子活絡了許多,並不久遠的往事一樁一樁的浮現在了眼前,忽然好像醍醐灌頂似的,他大喊了一聲:「姐!」
史丹鳳扭頭看他,先是看,後是笑——無心總算是知道叫她一聲了。
白琉璃傷了元氣,在陽光下虛弱得快要飄不動。靈機一動的升到了樹梢,他附上了一隻正在打哈欠的大灰雀。他沒做過鳥,想當然的張開翅膀向下一栽,他在半空中連著翻了好幾個觔斗,最後準確無誤的掉到了無心的頸窩裡。無心和他太熟了,一看鳥眼睛中的光彩,便知道鳥身體裡住了白琉璃。騰出一隻手拂去臉上的凌亂鳥毛,他張開手指,不鬆不緊的抓住了大灰雀。又把大灰雀送向史丹鳳,用短短的鳥嘴去觸她的面頰:「啄!」
史丹鳳扭頭一躲,暗暗樂成了一隻心裡美的蘿蔔,口吻卻還是一貫的:「哎呀,別煩人。」
與此同時,在不遠處的一棵老樟樹上,一隻貓頭鷹含著眼淚,直直的望著無心等人越行越遠——白琉璃又被無心拐走了!
其實他早就知道白琉璃進了巖洞,可是巖洞裡面有鬼氣有妖氣還有蝙蝠的糞臭,他在洞口徘徊了許久,茶不思飯不想的瘦了一圈,可硬是沒敢進去闖一趟。悲傷的低頭望著自己緊抓樹枝的兩隻大爪子,他並不承認自己怯懦,反倒是更恨無心了。
史高飛在一塊大石頭前停了腳步,因為忽然意識到了兒子還光著屁股,山裡的風也還帶著涼意。他身上的衣服不是髒就是濕,唯有緊貼身的一件保暖內衣還算乾爽。史丹鳳到底是比他想得周全,眼看無心還是一張半紅半白的陰陽臉,她解開身上的羊絨大衣,把自己的一件小毛衣脫了下來。
把小毛衣給無心套了上,她又讓史高飛脫了身上的連帽棉外套。穿上外套戴上帽子,無心的面孔正好能被遮掩大部分。又把自己套在秋褲外面的羊絨保暖褲也脫了,史丹鳳見無心正坐在大石頭上,便要讓他穿了保暖褲遮羞。然而未等把褲子遞到他的面前,她忽然「呀」了一聲,一直把頭低到了無心的腿間。下意識的拈起了他的命根子,她大驚失色的叫道:「怎麼少了半截?」
話一出口,她緊接著面紅耳赤的鬆了手,感覺自己是辦錯了事說錯了話。她不怕無心挑自己的理,可是擔心弟弟因此胡言亂語。哪知直起腰一望史高飛,史高飛卻是板著臉向她使了個眼色,是個不讓說的意思。
無心接了保暖褲,抬腳往褲管裡蹬,一邊穿一邊仰臉告訴史丹鳳:「還能長的。」
史丹鳳沒敢再搭茬。打開史高飛的背包,背包裡進了水,開了封的麵包和餅乾全泡爛了,倒是密封的幾樣零食還安然無恙。撕開一袋泡椒豆乾給了無心,史丹鳳正要換個話題開口,然而史高飛卻是招手把她喚到了一旁。
在距離無心三米遠的一棵樹後,史高飛把聲音壓到極低,對史丹鳳耳語道:「姐,你不要在寶寶面前再提鴨子他爸。」
史丹鳳抬頭看他:「我還想問呢,姓丁的老不死到底是——」
不等她說完,史高飛做了搶答:「鴨子他爸是個變態,已經被我剁了。不過在剁之前,我正好看到他在壓著寶寶耍流氓。寶寶還小,被老變態非禮後會產生心理陰影的,所以你不要總提,讓寶寶把老流氓忘記才好。知道了嗎?」
史丹鳳瞠了眼睛:「你殺人了?」
史高飛理直氣壯的一點頭:「對呀,殺啦!姐你是沒看見,我殺得可帥了,『嚓』的一刀,把老變態剁成了兩截!」
此言一出,史丹鳳徹底老實了,不但自己不肯再提洞中之事,並且囑咐史高飛也要把嘴閉緊,萬萬不可再對別人吹噓他那「嚓」的一刀。
兩人達成了共識,轉身回到了大石頭前。無心手裡的泡椒豆乾已經只剩了個空包裝袋,一手抓著大灰雀,一手托著包裝袋,他把舌頭伸進了袋子裡面大舔特舔,舔乾淨了抬起頭,他辣得說不出話,只顧著絲絲吸氣。白琉璃看了他的吃相,當即神情漠然的瞇起了眼睛。
及至無心重新趴上了史高飛的後背,白琉璃不以為然的徹底閉了眼睛,心想:「還要背?」
然後他的身體一騰空,果然是隨著無心一起升了高度。很笨拙的縮起了一對灰翅膀,白琉璃無論如何想不通。憑著他對無心的瞭解,他認為無心賤頭賤腦,定會立刻被他們慣壞;緊接著他又思索道:「難道無心很討人喜歡嗎?」
低頭啄了啄無心的手指,白琉璃認定他們是受了無心的騙。
史高飛因為心中喜悅,所以力大無窮,越走越有勁。史丹鳳在山洞裡毫無發言權,見了天日之後卻是機靈了。她引著史高飛繞開了丁家別墅,直直的走上了下山的路。走著走著,她忽然偷偷的歎了口氣,因為想起了小貓。這一趟冒險之旅雖然是圓滿結束了,但是細想一想,弟弟殺了個人,自己弄丟了個小孩,堪稱是雙料的犯罪。張嘴吸了一口氣,她下意識的想和無心講一講小貓的故事,但是話到嘴邊,她瞟了弟弟一眼,因為怕自己說錯了話,會觸動弟弟的逆鱗,故而還是沒敢真出聲。
幾個小時的長路走下來,他們出了山林地界。穿過山腳下的小村莊,在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上,他們擠上了一輛長途汽車。這一條線路乃是由私人承包了的,汽車直通縣城。此刻車上乘客稀少,無心坐在了史高飛的大腿上,蒙著帽子趴上了前方的座椅靠背。兩隻赤腳垂在椅子下面,旁人乍一看,倒也看不出他的異常。如此顛簸了三個多小時,史高飛背著無心領著姐姐,在縣城內的長途汽車站裡下車了。
縣城裡賓館不少,史丹鳳挑了一家好的進去,用自己的身份證開了兩間房。拿著房卡走出賓館大門,她對等在外面的史高飛說道:「快進去吧,人家不查身份證。」
史高飛背著無心就往大門裡走,史丹鳳緊隨其後,生怕前台的服務員會對無心起疑。然而兩名小服務員統一的在低頭玩手機,對他們是一眼不瞧。做賊一般的上了二樓,史丹鳳先把弟弟和無心護送進了客房。客房收拾得窗明几淨,陽光灑了滿床。史高飛先把無心放在床上,然後直起腰反手捶了捶後背。史丹鳳把房門關好了,轉身走進房內。看了看無心又看了看弟弟,她從鼻子裡重重的呼出了兩道粗氣,感覺往昔的生活又回來了,天下真的太平了。
大亂的時候,她沒主意,只能跟著弟弟跑;如今太平了,她的用武之地就重新浮出了水面。脫了身上的羊絨大衣,她先走進衛生間裡檢查了一遍,一邊檢查一邊發號施令:「小飛,你別歇著,先帶無心洗個澡。你倆慢點兒洗,我出去給你們買身乾淨衣服回來。脫了的髒衣服別往床上放,晚上想吃點什麼?」
在確定了花灑之中的確能夠放出熱水之後,史丹鳳沒等弟弟回答,一陣風似的開門刮出去了。不出一個小時,她大包小裹的又刮了回來。進門之後向內一瞧,她發現弟弟和無心全都光溜溜的只裹了一條浴巾。無心瘦得像猴子似的,弟弟聳著兩片肩胛骨,則是十分的像刀螂。下意識的照了照牆上的玻璃鏡,史丹鳳發現自己的形象也很成問題,正是介於猴子與刀螂之間,臉都成了錐子。
見她回來了,猴子和刀螂一擁而上,猴子看食物,刀螂看衣服。看過之後,猴子像發了瘧疾一般,伸手撈起炒麵就往嘴裡塞,一邊吃一邊渾身發抖。刀螂則是出言不遜:「姐,你又買便宜貨,這玩意兒穿出去,不夠丟人的。」
不等史丹鳳回答,他又轉向了無心:「寶寶,你怎麼了?」
無心左右開弓的往嘴裡塞炒麵,同時含糊的答道:「爸,我餓死了。」
話音落下,他纏在腰間的浴巾自動鬆脫開了,順著兩條細腿滑落到了地面上。白琉璃蹲在枕頭邊的陰影中,看他吃瘋了似的渾身亂顫,不由得要替他難為情。而無心被食慾刺激得頭腦一片空白,憑著本能胡吃海塞。等他鼓著大肚皮恢復神智了,放眼往桌面上一瞧,他發現自己居然一人吃了三人的份,只給爸爸和姐姐留下了一摞油膩膩的空飯盒。
頗為惶恐的抬起頭,他的半邊白臉隱隱泛了紅:「我……」
史丹鳳不怕他吃得多,只怕他不肯吃。快手快腳的收拾了空飯盒,她搶著笑道:「我再去買,樓下就有小飯店,買什麼都容易。」
拎著空飯盒出了門,史丹鳳急急的重新買了晚餐上樓。推門進房之後,她發現無心竟然已經睡了。長條條的仰臥在床上,他身上搭了一條薄薄的毯子。而史高飛坐在床邊,本是在低頭看他,此刻抬頭將一根手指豎到唇邊,他對著史丹鳳「噓」了一聲:「姐,寶寶剛睡。」
史丹鳳果然加了小心。放下飯盒走到床邊,她做賊似的小聲說道:「你也吃吧,好幾天沒正經吃飯了。」
史高飛重新垂下了頭,盯著無心的睡顏說道:「姐,我不餓,我先陪他一會兒。姐,你看他睡得多可愛,像死了似的,乖極了。」
史丹鳳聽了他這絕妙的譬喻,不禁一皺眉毛。躡手躡腳的走上前去,她也微微俯下了身,不敢出聲,只用氣流送出語言:「剛吃飽就睡呀?」
史高飛不錯眼珠的盯著無心:「他說他累死了。」
伸手給無心拉了拉毯子,他又惡狠狠的從牙關中擠出了話:「不知道是哪個該殺的王八蛋——興許就是鴨子他爸那個老變態——在寶寶胸前劃了那麼深的一刀,心疼死我了。」
史丹鳳抬手把鬢邊的碎頭髮掖到耳後,發現弟弟幹什麼都不行,唯獨做父親做得很合格。床上的無心翻了個身,右手搭在枕邊,已經分化出了拇指食指的形狀。史高飛輕輕的捏了捏他粉紅色的新生手掌。他捏過了,史丹鳳也伸手捏了一下,捏得很小心,然而史高飛還是挑了理:「姐你輕點兒,別把寶寶的骨頭捏壞了。」
史丹鳳心中登時燃起了嫉妒之火:「我捏一下能怎麼的?他全是你的呀?」
史高飛理直氣壯的睜大了眼睛:「他當然全是我的!」
這一聲嚷得高了,驚動了床上的無心。無心揉著眼睛欠了身,東張西望一圈之後卻是問道:「爸,我的鳥呢?」
史高飛立刻起身走到窗前,把縮著脖子假寐的大灰雀抓到了無心枕邊。無心看到了白琉璃,看到了史高飛,也看到了史丹鳳。該在場的全在場,他安了心,倒下去又睡了。
無心算是從地獄一步邁進了天堂。足足的睡了一覺之後,他在天黑之後醒來了。客房是標準間,一張單人床上擠了三個大人看電視。無心上身偎在史丹鳳懷裡,兩條腿橫在史高飛懷裡。史丹鳳很細緻的剝著一隻獼猴桃,剝好了送到無心的手裡。無心接了獼猴桃,仰起臉對著史丹鳳笑。正在他討好賣乖之時,房門忽然被人敲響了。
史丹鳳不敢支使弟弟,自己伸腿下床走去開了門。門前走廊上立著個小小的人兒,史丹鳳睜圓了眼睛:「小貓?」
小貓穿著一身鬆鬆垮垮的大衣服,一手扶上門框,他抬頭對著史丹鳳,把一雙黑眼睛眨巴得流光溢彩:「大姐姐,我回來了。」
史丹鳳心中一亮,感覺自己算是洗刷了人販子的罪名。伸手把小貓拽進了房內,她彎腰急切的問道:「這些天你去哪裡了?」
不等小貓回答,坐在床上的無心忽然向外伸了腦袋。對著小貓打量了一番,他開口怒道:「卑鄙的東西,你怎麼來了?」
小貓撅了嘴,根本不想正視他:「我找琉璃哥哥。」
無心本來號稱自己餓死了累死了,癱在床上一動都不能動,可此刻他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一時間竟是忘了自己裝嬌弱博同情的大計。一抬腿跳下了床,他一把揪住小貓的衣服領子,劈面先左右開弓抽了對方十個大嘴巴。及至把小貓打得哇哇大叫了,他雙手將對方橫舉過頭,拼了命的往牆上亂摔。小貓的大衣服忽然癟了,房內無端的飄出許多細軟的羽毛。一隻大貓頭鷹鑽出了領口,拍著大翅膀想要往天花板飛。然而無心一個箭步直竄而起,竟是單手抓住了他的尾巴。俯身把他摁到牆角落裡,無心開始左一把右一把的薅羽毛。末了看貓頭鷹和白條雞也差不許多了,無心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掄圓胳膊把他擲了出去:「滾!」
史高飛上前關了窗子,然後問道:「寶寶,他是誰?」
無心氣哼哼的答道:「是隻貓頭鷹精。」
史丹鳳很淡定的答道:「哦,是貓頭鷹精啊。」
史丹鳳給無心又剝了兩個獼猴桃,切了一個橙子,洗了幾隻大梨。把客房裡的鳥毛大致收拾乾淨了,她到隔壁的客房裡睡覺。洗漱過後躺到床上,她終於有了時間和閒心。從弟弟刨出無心開始,她慢條斯理的一直回憶到了此時此刻。她的思想素來是有條有理的,沒理也能讓她捋個道理出來。
她心平氣和的捋了一夜,第二天凌晨起了床,她建設了整三十年的世界觀徹底崩潰成渣。但是憑著她常年和弟弟鬥智鬥勇的豐富經驗,崩潰歸崩潰,並不耽誤她過日子。
她穿戴利落了,下樓買了六人份的早餐,以及一塑料袋很新鮮的桃子。敲門進了史高飛的房間,她發現史高飛和無心居然早醒了,此刻正偎在被窩裡看電視。大灰雀臥在床頭櫃上的玻璃煙灰缸裡,跟著他們一起看。二人一鳥的腦袋統一轉向了史丹鳳,史丹鳳拎著沉甸甸的七個塑料袋,忽然感覺自己像是來餵豬的。
在史高飛和無心埋頭大嚼之時,史丹鳳打開了手機,看到未接來電無數,其中以白大千的號碼為主。撥通號碼打回去了,千里之外的白大千瞬間有了回應:「丹鳳?你在哪兒呢?」
史丹鳳迅速的斟酌了言辭,言簡意賅的對他講了實情。白大千一聽他們居然真把無心找到了,當即骨酥肉軟的癱在了地上:「太好了,太好了……」他悠悠的呻吟:「快回來吧,我想死你們了。」
原來白大千自從失去了無心之後,彷彿被人拔去了主心骨一樣,有心獨挑大樑,可是本事實在不濟,生怕會有不開眼的客戶請他捉鬼,會讓他又砸招牌又送命。思來想去的,他暫時關了公司大門,對外則是放出風聲,說白大師去終南山做短期的修行去了,一旦修行完畢,法力必定更上一層樓。藏頭露尾的帶著佳琪,他窩在出租屋裡,不到天黑都不敢出門。終日心事重重的翻著日曆,他只覺自己命比黃連苦,剛剛發了幾天便宜財,家裡的搖錢樹便憑空失蹤了。
史丹鳳向他報了平安,允諾半個月內必定回家。掛斷電話之後,未等她開口轉述通話內容,手機忽然又響了。低頭一看手機屏幕,她嚇得一哆嗦——對方乃是史一彪。
硬著頭皮接了電話,她很艱難的從嗓子眼裡擠出聲音:「爸……」
史一彪對於女兒,一貫是肆意的咆哮:「臭丫頭片子!你連著好幾天不開手機,瘋到哪裡去了?」
史丹鳳的小手機被史一彪震得嗡嗡直響:「爸,我在雲南呢,我找到小飛了……」
她本以為能夠將功補過,然而史一彪依然有理由罵人:「雲南?你可真行,讓你在江口照顧小飛,你可好,把人給我照顧到雲南去了,你跟你媽一個德行,你……」
史丹鳳憋氣窩火,忍無可忍的把手機遞給了史高飛。史高飛放下筷子,拿著手機開了口:「喂?爸?」
史一彪驟然聽到兒子的聲音,瞬間改頭換面,細了喉嚨做慈父狀:「小飛啊,在雲南玩得高興嗎?」
史高飛看了看身邊連吃帶喝的無心,不由得笑了:「很高興。」
他有好一陣子沒理睬過史一彪了,史一彪是極端的重男輕女,從小把他當成龍崽子養,恨不能搭塊板子把他高高的供起來,雖然後來他拗不過遺傳病的力量,漸漸長成了一頭人高馬大的瘋驢,但史一彪總像是怕他怕出了慣性,哪怕對他有著天大的不滿,當面也不敢輕易的指責半句。此刻聽他回答「很高興」,史一彪順勢又問:「看到孔雀和大象了嗎?」
史高飛答道:「沒看到。」
史一彪宛如春風一般,溫柔的告訴他:「喜歡玩的話就多玩幾天,不用急著回家,錢還夠用嗎?」
史高飛抬頭問史丹鳳:「姐,錢夠用嗎?」
史丹鳳,像啐一根牙縫中的肉絲一樣,力道很足的啐出兩個字:「不夠!」
於是史高飛立刻答道:「爸,不夠。」
父子間的通話結束之後,史一彪立刻往女兒的賬戶裡匯了款。而史丹鳳本來是見錢眼開,然而如今查過賬戶餘額之後,卻是並未樂而忘憂。
她很想找個機會和無心說兩句私房話。原來無心主動追求她時,她沒把無心往眼裡放;可現在形勢發生了逆轉,她對無心付出得越多,無心在她心中的份量越重。然而史高飛很徹底的霸佔了無心,無心則是沒心沒肺,只知道吃。
無心大吃了一個禮拜,吃出了個新新鮮鮮的人模樣。其間白琉璃臥在煙灰缸裡冷眼旁觀,感覺自己是又一次的大開眼界了。
這一天傍晚,史丹鳳帶著史高飛出門去訂返程的火車票。無心趴在床上,捏著一點小米喂白琉璃。正是一片靜謐之時,地面忽然騰起一團金光,他定睛一看,卻是骨神來了。
骨神現形之後先是環顧四周,感覺蹲在煙灰缸裡的大灰雀氣味可疑,然而一時又看不出異常。於是轉向無心笑出了一口大白牙:「終於找到你了。」
無心捧著小米上下打量他:「你這些天都跑到哪裡去了?」
骨神支吾了一陣,因為沒有出力去救無心,所以略感羞愧。而這不出力的原因,乃是他見白琉璃出了手——他的本領是不如白琉璃的,既然有了白琉璃這一棵蔥,想必也就不需要他那一頭蒜了。為了保持住自己剛剛恢復的元氣和金身,他遠遠的遁到了縣城裡。而瑪麗蓮因為過於迷戀他,所以也開了小差,很執著的尾隨了他一路。
這兩隻鬼在縣城內的新華書店裡紮了根,骨神對著半面牆大的中國地圖研究了許久,末了終於確定了回家的路線。將一切主意都打定之後,他還是有些惦念無心,便偷偷摸摸的打算溜回山中探探風聲。不料未等啟程,他先在縣城大街上看到了史高飛。
「我要回家啦。」他告訴無心:「你呢?」
無心答道:「丁思漢死了,我也要回家了。」
骨神扭頭望向了大灰雀,怎麼看怎麼感覺它不對勁:「白琉璃還在嗎?」
無心伸手摸了摸大灰雀的脊背:「白琉璃上了它的身。丁思漢夠厲害,差點打散了他。」
骨神聽了這話,眼珠子立刻滴溜溜一轉。心懷叵測的轉向了大灰雀,他忽然抬手一指,破口大罵:「臭雜種,上輩子你咒死了我,活該你也短命死得早!我要回家做金光佛去了,你繼續當你的孤魂野鬼吧!」
話音落下,他瞬間逃了個無影無蹤。未等無心做出反應,天花板上卻是又伸進來了一張骨感大臉,正是瑪麗蓮:「喲,無心?越來越粉嫩了啊,看見米奇了嗎?」
無心仰頭反問:「丁思漢已經死了,你要跟米奇一起回家嗎?」
瑪麗蓮彷彿是很忙,忙裡偷閒的詢問,忙裡偷閒的點頭,說話的速度也十分之快:「主人死了?死就死了吧,反正我現在已經移情別戀了。通過這幾天的相處,我發現米奇真是魅力爆棚。實不相瞞我已經向他告白了十幾次,但是他一直冷若冰霜,別有一種禁慾的美。跟著我的幾個鬼小弟都笑話我,勸我收手,但是我意已決,必要追他到家不可。沒辦法嘛,愛真的需要勇氣,去面對流言蜚語。他到底去哪裡了?」
無心沒言語,笑嘻嘻的抬手向窗外一指。天花板上光影一閃,瑪麗蓮也慌裡慌張的沒影了。
無心很悠閒的繼續喂鳥,餵著餵著,史丹鳳帶著火車票回來了,雙手拎著無數塑料袋,全是正當季的新鮮水果。她累得彎腰駝背,兩隻胳膊被塑料袋沉甸甸的墜著,造型已經類似了長臂猿。然而史高飛雙手插兜跟在一旁,並不知道幫姐姐分擔一點重量。
史高飛是一貫的不幹活,無心在這一個禮拜裡被人慣壞了,懶洋洋的趴在床上也不肯幫忙。用一根手指點著大灰雀的腦袋,他小聲喚道:「雜種,雜種!」
緊接著他挨了史高飛的一大巴掌:「寶寶,不許說髒話!」
白琉璃閉著眼睛,在煙灰缸裡蹲成了灰撲撲的一小團。尖嘴搭在煙灰缸沿上,他和無心在患難之時所見的真情,幾乎要在這一個禮拜的太平生活中消耗殆盡。白琉璃認為無心應該隔三差五的受一通折磨,否則在甜蜜的好日子裡,他必會慢慢變得賤而聒噪。
史丹鳳像個女苦力似的,吭哧吭哧洗了無數水果,用保鮮袋一樣一樣的裝好了,又預備了泡麵香腸以及各樣零食。憑著一己之力裝出兩隻旅行袋,她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退了房,帶著弟弟和無心往火車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