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你已經不認得我了。」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厲害,男人望了眼停滯不前的隊伍,果斷掛了空檔,側頭看向容清,語氣裡聽不出喜怒。
「當然記得,」容清微微歪了頭,輕笑,「不是每個人都能碰到那樣的事的。」
「是嗎?」宋儼隨口應了聲,他當然知道她在辦公室的時候就認出自己了,他只是不滿於她的淡定罷了,那會讓他覺得,他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或者說……大概在她心裡,他的的確確就只是一個不怎麼在意的「認識的人」罷了?這樣的認知讓男人的心情越來越糟糕,盡力壓下這些煩躁,宋儼轉了話題,問了個讓他也感到疑惑的問題:
「我記得你是學醫的?」
「是啊。」容清點頭,「師父說,那些中醫藥大學要學的,他都已經教給我了,沒有必要再去念了,所以我就選了中文系。」
容家是中醫世家,容清從小就開始跟著父母學醫,只是……容清十二歲那年,父母就都因為車禍而去世了。同為中醫世家的周家和容家是世交,周家老爺子就收了容清做關門弟子,繼續教她醫術。
說到大學,容清這話算是客氣的了,周老爺子對於現在的中醫教學相當不滿,尤其是對那些檢測中藥中的有效成分的工作,遇上有人問他意見,從來就沒給過好臉色,撂下一句「糟蹋精華」,轉身就走。
學醫十幾年,經常也會跟著師父或者師兄們診治病人,容清的醫術已經漸漸可以獨當一面了,更何況她年前就已經通過了傳統醫學師承的醫師資格考試,如果不是想著好歹也要大學畢業,已經完全可以做一個正式的醫生了。對於她來說,畢業之後就會進醫院做一個中醫大夫,除此之外不會有第二種選擇,是什麼專業畢業的並不重要,索性就選了自己也很喜歡的中文系。而至於來宋氏……
「原本已經和師兄說好去他的醫院實習的,只是我有一個室友很想來宋氏,非要拉著我一起投簡歷,這才……」容清說著,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微微皺了眉,道:「所以,我能被錄用,是不是因為你……」
「不願意來?」車隊開始漸漸動了起來,宋儼換了檔,踩上了油門,語氣有些低沉。
「也不算吧,只是覺得有些陰差陽錯,本來以為一定會被淘汰的,就只是隨便一試,畢竟……」
「畢竟你還是更喜歡當醫生,根本就不想來宋氏是不是?」話還沒說完,就被男人打斷,容清笑了笑,沒有否認。
其實容清原本的確就如她所說,只不過是被沈雯妍強拉著才投的簡歷,根本就沒想過會被錄用,即便是接到了錄用的通知,也沒有當回事,仍然還是打算去醫院實習的,還是沈雯妍無意中知道了那個通知,撒嬌打滾,無所不用其極,死活不讓容清浪費這個機會,容清實在拗不過她,終於在她最後那句「你先去嘛,我知道你肯定是要做醫生的,但這也就是個大四的實習,又不是正式工作,試一試之後如果實在不行,那你就甩手走人嘛,反正你家師兄的醫院總是會為你敞開大門的,學點新東西也好啊!」中敗下陣來,點頭妥協,也終於才有了今天這些事。
有時候,看似完全沒有關係的幾件事,到最後總會莫名其妙地有了聯繫,大概這就叫做巧合和天意吧。
明明九月還是天氣正熱的時候,容清卻沒來由地覺得車廂中有點冷,微微瑟縮了一下,余光瞥見男人緊抿的唇,忽然意識到自己先前的反應好像有些嫌棄宋氏的意思,所以這人是……不高興了?不知為什麼,這樣想著,卻突然感到一陣好笑——這個被外界傳得神乎其神、被自家室友奉為偶像的人,好像……還是和以前一樣彆扭啊……
「唔……其實想想,多學點新的東西也不錯啊。」容清靠著椅背,帶了點漫不經心的笑意淡聲道,果然見男人的眉似是舒展了些,唇也不象剛才一樣抿得死緊,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險些就讓她笑出了聲來,好不容易把笑意憋在了心理,確定了自己不會笑場,才終於輕咳一聲,繼續道:「一會兒經過菜場的時候把我放下來吧。」
「你穿成這樣去菜場?」宋儼趁著紅燈的當口從頭到腳掃了一眼坐在身側的女人,容清跟著他的視線微微紅了臉,別過頭裝作不經意地看向窗外。
「先送你回家,換了衣服再去。」男人拍板,心知自己多半是沒有辦法說動他改變主意,容清也只能腹誹著「誰說這樣不能去了,等換完衣服,那時候早就都是被別人挑剩下的菜了」,然後安安靜靜地坐在車上,由著他在這堵車的大軍中龜速前進著。
宋儼把車停在樓下,然後看著容清踩著高跟鞋,姿勢微有些彆扭地上了樓,忍不住搖著頭,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來——以她平時的喜好,說不定今天上班,還是她第一次穿高跟鞋,才不過五六公分,她就穿得這麼艱難,要是像其他人一樣,動輒就十公分的細跟,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最終兩人還是沒有去菜場,容清換完衣服的下來的時候,天都已經半黑了,這時候去菜場,除了殘羹剩菜,大概也實在找不到些別的了,容清想了想,還是指揮著宋儼開著車去了超市。其實宋儼在心底是有那麼點慶倖的,畢竟……菜場那種地方,他實在是不怎麼想去的。
「唔……已經很晚了,大概沒有時間好好燉湯了,隨便做個蛋湯什麼的吧?」容清一手支著袋子,一邊挑著雞蛋一個個放進袋子裡,隨口道,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回答,忍不住有些疑惑地回頭,看向跟在自己身後的男人,說實話,一身西裝革履地來逛超市,怎麼看都還是讓人有點……想要發笑啊……
「……宋總?」
「叫我的名字。」容清換了身衣服,簡單的襯衣長裙,長髮披散,比起之前的職業套裝,顯得更加年輕和溫婉了起來,也讓宋儼有些恍惚,幾乎要分不清是五年前的記憶還是五年後的現在,卻被那一聲刺耳的稱呼喚回了神,忍不住就皺了眉。
「嗯。」容清應了一聲,卻沒有再說話,只是繼續認真地挑著雞蛋,而身後的人,也很認真,認真地……看著她……
最開始的時候,似乎他只是說送自己回家的吧?怎麼就變成請他上來吃飯了呢?容清把鑰匙□門上的鑰匙孔,有些走神地想著,卻還是推開門,彎腰取下了鞋櫃裡的拖鞋,遞給跟著她一起進屋的男人。
「家裡一般沒有客人,就沒準備拖鞋,這是阿池的,你將就著穿吧。」
「你弟弟不在?」容清有一個弟弟,宋儼是知道的,只是從來沒有見過。
「嗯。」容清一邊把菜拎去廚房,一邊解釋著,「他住寢室,週末才回家。」
宋儼應了聲,走進屋裡,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頓時襲上了心頭,和五年前一樣的格局,只是擺設多多少少都有了些改動,屋子裡那屬於男人的痕跡更是讓宋儼的眼神幾番閃爍,但終究還是被他斂去,他抱著臂,靠在廚房的門口,有些失神。
容清圍著圍裙,隨手找了根皮筋將頭髮鬆鬆盤起,鬢邊有幾縷髮絲滑落,在燈光的印襯下,整個人似乎都散發出一陣溫暖而柔和的光來,明明是在一片油鹽醬醋的包圍下,可看在宋儼的眼裡,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五年前,他就對這樣的她難以抗拒,哪怕她那時,還不過只是個少女,五年來他克制著自己不去找她,以為自己不過是一時興起,可最終的結果……也不過就是在看到印有她照片的那份簡歷時,所有的堅持轟然崩塌。
「你胃寒,一會兒多喝些湯補補,還有啊,」容清蓋上鍋蓋,調了小火,抽空回頭看了眼站在廚房門口的男人,「咖啡少喝些,刺激腸胃的。」
「你還記得。」男人似是想起了什麼,清冷的面上居然露出了一抹笑來,語氣似是感慨又似是淡淡的欣喜,卻都在聽到女人的下一句話時,一瞬間消失無蹤。
「當然記得,你是我的病人啊……」她這樣回答。
他忽然就覺得有些諷刺,其實他一直都知道的,她關心他、記得他胃不好、對他溫柔,這所有的一切不過就是因為她出於醫者的本能,換了另一個人受傷生病,她也一樣會噓寒問暖,照顧得無微不至,可他卻偏偏沉溺於其中無法自拔,更可笑的是,如果不是因為她這樣的本能,他們大概根本連認識都不可能。他宋儼在商場上殺伐果斷,卻居然為著這種事糾結矛盾了整整五年,傳出去,大概馬上就能作為全市的笑料了吧?可是他就是放不了手,花了這麼多年,也還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放手……
即使是五年前的相處,一共也才不過十多天罷了,卻像一個咒術一般,將他緊緊困住。